比如说现在,她很不安,越来越觉得可能出了什么不好的事。她觉得有必要和单坤联系一下。于是她付了账,也没来得及跟闫敏柔闲聊,就匆匆走了。反倒是那闫敏柔紧随其后,追上了她--
“程警官,程警官……”
“有什么事吗?”
闫敏柔紧抿双唇、欲言又止。
程宛有点急躁,却又不想暴露自己的打算,只能耐着性子等着她。
侧目,冯凯一个人照顾两个摊位,游刃有余,并没有任何手忙脚乱,看得出,已不是一次两次了。闫敏柔刚才应该是拜托他了,看来昨晚上的事并没有让二人产生隔阂,这反而令程宛愈加不安,作为一个女人,她为闫敏柔担心,担心在她身上迟早会发生无可挽回的悲剧。
“你能不能再陪我去看看萍萍?”
闫敏柔温和的声音唤回了程宛,抬头看去,女孩的脸上尽是期待的颜色。
“你还要去看她?”
“我觉得她过得不好,我不放心。”女孩的声音淡淡的,透露着难以名状的哀伤。
程宛想了想:“好吧,收了摊,你来找我。”
女孩喜上眉梢,用力地点点头,深深的看着程宛,好一会才转身离去,返回自己的小吃摊。程宛站在不远处看着她,只觉得她手上的动作轻快了许多……
做出再次探视熊萍萍这个决定,程宛显然是无视单坤的建议和警告。越是有人明目张胆的阻止,她越是要往前冲一冲,直到所有的真相水落石出为止。曾几何时,她就是凭着这天不怕地不怕的冲劲,翻出了许多被人暗藏的一个又一个的真相,她相信这一次也不例外。回到宿舍后,她犹豫再三,还是没有给单坤发送消息,这一次,她决定先斩后奏。只是令她没想到的是,这一回竟是单坤主动发来消息--
“城外河堤垮塌,冲下一具白骨。”
人命案?意识到这一点,程宛不由地坐直了身子。下意识地打出“在哪里”三个字。只是等了许久,不见回复。反应过来后,程宛忍不住苦笑,原来自己真的已经不属于他们了。
河州市精神病院--
“不让进?为什么,我们上次还进去了?”
“这是我们医院的新规定,没有家属的同意或带领,任何人是不能探望病人的。”
“可是……”闫敏柔不自觉地向程宛看去。
只是程宛一直冷眼旁观。
看来熊大裕的确是采取措施,给医院施压、禁止自己和熊萍萍见面。很显然,他在掩盖真相,只是这个真相到底是什么?
“我不见熊萍萍,我想见一见何医生,方便吗?”如今只能曲线救国了。
负责访客登记的白衣护士犹豫了一下,才点头说道:“你跟我来吧。”
这一回,程宛和闫敏柔去的并非是住院部,而是位于住院部左后方的另一栋大楼,据说是他们医院医生工作和休息的地方。
不同于住院部那边嘈杂和太多的不确定,这幢办公楼里显得安静异常。走入其中,耳膜里传来的只是自己或他人有规律的脚步声,踏在光亮的地板上,掷地有声。一个个房间房门紧闭,楼道里的灯光也没有发亮,整个环境显得有些昏暗和压抑。身边的女孩显得很镇定,令程宛有些刮目相看。
熊萍萍的主治医师何佳的办公室位于办公楼的中间位置,和其他房间一样,也是房门紧闭。接待的护士敲了敲门,里面便传来了有些慵懒的哈欠声。转眼间就开了口。看起来,何医生是刚醒,还顶着一个乱蓬蓬的鸡窝头。看见程宛,好像是有些吃惊:“我记得你来过,你是警察?”
程宛点点头,坦然地看着他。
随后,何医生的目光又落在了闫敏柔的身上,打量了她一阵,房门大开:“你们进来吧。”
闫敏柔和程宛对视一眼,便一起走进了办公室。
“我们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家属突然打来电话要求,不得让任何陌生人接触病人,我们也只能严格执行,否则病人出了什么事,我们是负不起责任的。”何医生如此解释道。
“那这段时间,她爸爸有没有来看过她?”问话的是闫敏柔,她有些迫不及待。
“没有,这段时间,除了这位程警官和你闫女士,医院并非迎接过其他探视家属。”何医生淡漠的目光在两个人身上分别停了停,而后笑道,“本来嘛,对于这种病人,家属都是避之唯恐不及的,常常人一送过来,就再也联系不上了,拖欠治疗费也是常有的事。不过熊萍萍家里还算是可以,不仅治疗费和住院费没有任何拖欠,还专门请了保姆照顾她,这在医院的病人里并不多见……”
“轰--”这句话让程宛灵光一闪,忙问道:“那个保姆是住在医院,还是……”
“又不是医院的医生护士,按规定,是不能留宿的。但她每天都来,好像就租在附近……”
“那她现在在吗?”
“今天早上走了,昨晚上病人闹得太凶,折腾到半夜,我也没睡好觉。这不是现在在这里补眠吗?”何医生说着,还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似乎是为了证明确有其事。
“闹得太凶?我记得你上次和我说,熊萍萍一直是很安静的……”
“是啊,昨晚上确实奇怪,又哭又笑,甚至还要自杀……幸亏发现及时,要不然啊……其实我也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事后,我问过保姆,她也说不清,好像是很突然……目前我们给病人服用了安定,让她陷入了睡眠,大概过一两个小时就会苏醒。到时候我准备给她做一个全面检查,看看问题到底出在哪儿……”
从办公楼里出来,程宛带着闫敏柔特意再绕回了住院部,并且走到了住院部的后面。根据前两次探访的经历,很容易找到了熊萍萍所在病房的窗户。抬头看去,窗户半开着,隐约可见窗台花盆里盛开的百合,已有小半支遗落窗外,颇有些“一枝红杏出墙来”的琵琶半抱。
透过窗户,看不出屋内的情景,不知道那熊萍萍是否还像上次一样,面无表情的看着窗外,静静地发呆。她会想些什么呢,相依为命的母亲,再不复来的青春,亦或是各奔东西的伙伴?比如说,此刻在自己身旁的闫敏柔。
“真不知道能不能再见到她。”
耳畔传来感慨的声音,使得程宛回过头去,闫敏柔脸上的表情有些颓废,仿佛是看不到头的迷茫……
程宛再次抬起头,望向头顶上别无二致的窗户,半分钟后,她收回目光:“你上次给我看的那张照片是在什么地方拍的,能不能带我去看看?”
闫敏柔微微一愣,看表情有些错愕,但到底没有拒绝。
这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河滩公园,起码对于程宛来说,这样的公园留不给她太多的印象。这些年来,出差也好,办案也好,她几乎走遍了半个国家,但凡有水的地方、靠近城市,都会修建这样一个千篇一律的河堤公园。一模一样的混凝土堤坝、颜色不同造型一致的栏杆楼梯,还有那各种各样的充气玩具……
程宛有理由相信,如果不是那张象征着三女孩闺蜜情谊的照片,这地方,她肯定是没有任何兴趣的。
“就在那个地方,康老师就是在那里给我们拍的照片。”
闫敏柔手指的地方是一片靠水的台案,台案上已经建了一米多高的围栏,前方是铺的平平整整的方正地板……
在程宛的印象里,他们所在的位置是一片沙地,在他们身后,是平静无波的河面……
“真没想到,十年时间,这里变成了这样,照片上已经看不出来了。”闫敏柔走过去,靠在栏杆上,清风徐过,带起她长发飘飘,甚至让程宛一阵恍惚。
“你没有再来过吗?”程宛靠近她。
女孩苦笑,摇摇头:“就那么一次吧,初一下学期,康老师t?带我们来的……那时候,妈妈去世,我爸也不管我,我每天饥一顿饱一顿的。康老师知道后,就让我去他们家吃饭,有时候还让我在他们家留宿呢。”说到这,她不由地抬高了声音,带着些自豪。转过头去,望向远方湛蓝的天空,半眯起眼睛,似乎陷入了回忆。
“那还是初一下学期考完试,康老师带我们三个坐交通车来到这里,我们还搞烧烤、堆长城、捉迷藏……那个时候这个地方还在建,不像是现在这样,到处都是土堆……我记得那也是个周末,工地上一个人也没有,可能是放假了吧……除了我们,还有些家长带着孩子在这里玩……”
说到这,她收回目光,突然向着程宛调皮的挤了挤眼睛:“其实我觉得现在这个地方,反而没有那时候有趣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程宛认真而又无奈地附和着。
她是真心的,在程宛看来,如今用混凝土、钢筋建立起来的现代都市,始终没有那种自然淳朴的风光来的和谐宁静。无奈,为了时尚也罢,安全也好,现代人往往是摈除了那种自然的理念,用各种各样的技术打造所谓的现代社会,所谓的科技生活,这是一种趋势,不是某一个人可以轻易改变的。
“康老师那会好像是新买的手机吧,就给我们拍了这么一张照片……我记得当时我们三个人还为谁站在中间吵个不休,最后还是康老师让我们比个子,小芳最矮,所以她站在中间……照完后,老师还让她多吃点饭,争取下次照相的时候,超过我和萍萍……我们甚至还约定,每年都要来这里照相,看看谁的变化大……”
“再没有来过?”
“初二那年,小芳心脏病发作,在医院住了半个月……初三的时候,康老师病了,我爸失踪了……所以我们三个人留下来的照片,就这么一张……”
说着,她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那枚发黄的照片……
原来她带了。
程宛不由地凑上去,看着照片上的三个女孩笑靥如花,禁不住感慨万千。曾经的他们是多么的无忧无虑,憧憬着未来、憧憬着希望,当初的他们大概谁也没想到,十几年后,他们每个人的命运都会变得如此,令人感慨万千。或许,命运这个东西真的不是所有人都可以把握的。
“我还是不相信,罗叔叔会因为钱,绑架萍萍。他不会的。”
闫敏柔突然拐到正题上,让程宛有些无所适从,定了定神,抬头看她,正准备开口,却听得对方又吐出一句话--
“我记得当初他们高中开学的时候,他们还给我寄了一张照片,是在学校宿舍……”
“他们住在一起?”
闫敏柔重重地点点头。
这么说来,熊萍萍和罗小芳的交往又维持了很长时间,最起码高中三年。
根据现有的资料显示,熊萍萍高考时进入了一个二本学校,罗小芳则是因为身体原因错失了高考。熊萍萍所去的二本学校,是位于锦市,离龙城不远;很有可能是因为康如锦已经病故的原因;同时,也是在那个时候,罗嘉豪进入了一个建筑队,承接的项目主要是熊大裕公司的房地产……
这所有的一切,是否有些还不为人知的关联?
程宛觉得自己似乎查到了新的线索,可如何查下去,对她来说,依然是个难题……
手机铃声忽然想起,是闫敏柔的,她身体一震,看向程宛,难为情般地笑笑,然后接起了电话……
“是闫敏柔女士吗,这里是河州市公安局……”
与此同时,程宛皮包里的手机也开始震个不停,打开一看,是单坤发来的一条消息--
“河堤下的尸骨进行dna对比的结果出来了,和闫敏柔疑似母女关系。”
第26章 2012年4月
无人的沙土河堤上,三个女孩围绕着刚刚搭起来的“万里长城”你追我赶,时不时地爆发出无忧无虑的大笑,渲染了整个沙滩,仿佛天地之间都会被他们的欢愉所感染,会心一笑。正如坐在他们正前方的康如锦,实在是嘴角上扬,带着满足的笑容,时不时地举起手机,选择最佳的拍摄角度。
“啊……”
三个女孩同时跌坐在沙地上,一时间,形成了叠罗汉的架势。康如锦刚开始还有些担心,看他们笑容灿烂,也不由地弯起嘴角。从地上站起,拍了拍身上的沙土,清清喉咙:“站好了,照相了,照相了……”
听到这样的话,闫敏柔很自觉地站在了一侧,熊萍萍和罗小芳则是为了谁站在中间,争论不休……
“来,比比个子。”康如锦想到了一个笨办法,拉过两个女孩,站在一起,右手在他们的头顶上划过,“萍萍,到左边去;小芳,你站在中间;敏柔……”
“我个子高,站在左边就好。”
闫敏柔历来是最懂事的,康如锦满意地点点头,熊萍萍有些不情不愿,自认为是老师的孩子,就应该特别优待。可显然,妈妈并没有优待自己,依然选择让小芳站在了中间。不过之后妈妈扳起脸来斥责小芳没有好好吃饭,倒让熊萍萍在一定程度上觉得扳回一局,心理平衡多了。
不过这些都是小插曲,接下来的事又和刚才一样,三个小伙伴在一起,玩得不亦乐乎,在丢手绢的环节里,熊萍萍赢得了胜利,喜悦的感情立时间冲淡了刚才的不愉快。
回到家时,天已经擦黑,罗爸爸早就在小区门口急不可耐地等候,一看见小芳,立马抓过她的手,轻声呵斥着。尽管言语满是责备,但还是听得出其中满满的关切。
这一幕,已不是熊萍萍第一次得见,但每次看见,涌入心间就是无尽的羡慕,总是令她想起熊大裕--自己的父亲。很久以前,他也是会像罗爸爸这样,拉着自己,柔声责备。当初的自己会因此而充满埋怨,可现在,她求之不得回到过去。只是再也不可能了,这样的关切、这样的埋怨,恐怕自己一辈子都得不到了。
一只手落在自己的肩头,沉甸甸的;顺势,她靠在妈妈的怀里……
罗小芳跟着她爸爸回家了,兴高采烈的,一如曾经的每一次;父女俩交头接耳的模样令人羡慕……
“走吧。”
妈妈拍了拍她的肩膀,熊萍萍也只能恋恋不舍地回头,才发现妈妈也揽住了闫敏柔。这一幕多多少少让她有些吃味,不过介于闫敏柔的妈妈刚刚去世,她决定不和她计较,甚至是把自己的妈妈分享给她。只是联想到闫敏柔这段时间的状态,她就颇为奇怪,妈妈去世了,她好像不怎么难过?
闫敏柔跟着他们上了楼,这段时间,他们成了一家人。究其原因,是因为闫敏柔的爸爸很长时间不回家,闫敏柔拿不到钱,吃不了饭,只能饿肚子。
她还记得一个月前,闫敏柔因为低血糖,上课的时候突然晕倒,从那时起,妈妈都会把她带回家,和自己一起吃饭,甚至是留宿。
对此,熊萍萍求之不得,有一个同龄人陪着自己躺在床上说悄悄话,是一件无比让人羡慕的事。比如说罗小芳。
听说了这件事,罗小芳的眸子里瞬间闪闪发亮,直接表示了羡慕和期待。
熊萍萍也曾想过,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三个人一排躺在床上,望着窗外点点星辰,说着心里最深的秘密,那是多么惬意的一件事啊……只可惜,终其一生,这样简单的愿望她一直没有实现过……
“你在想你妈妈吗?”躺在床上,她问闫敏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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