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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沉默,沉默是此刻的俞士悦。
    尽管心中已有猜测,这个差事必然是天子塞给于谦的,但是,当俞士悦听到经过的时候,心中还是不由一阵无语。
    一时之间,他不由想起,当初于谦被外贬出京的时候,朝中关于他失势的传言,如今再看,不知道这些人觉不觉得可笑。
    “京营乃是朝廷重务,陛下命你协理,实乃是信重之至也……”
    轻轻吐了口气,俞士悦不由发出一声感叹。
    但是,于谦的脸色却显然并没有他那么乐观,而是依旧皱着眉头一言不发。
    见此状况,俞士悦微微有些疑惑,问道。
    “怎么,廷益伱觉得,陛下此举有何不妥?”
    坦白的说,在和于谦见面之前,俞士悦也产生过诸多猜测,其中,最容易被联想到的,就是天子这是在试探于谦。
    毕竟,这几年下来,于谦东奔西走,立下了不少功劳,虽然说,到了他们这种级别,大多数的功劳实际上都得不到实质性的赏赐,但是,于谦立下的功劳颇多,而且,他还一直被外放出京,若是这次回京,再不予以褒奖有些说不过去。
    所以这种情况下,天子给出一个协理京营的差事,大有可能是在试探于谦,向朝野表明自己嘉奖功臣的态度。
    但是,正因为京营太过重要,所以,于谦但凡识相一点,他在接到这道旨意之后,就应该再三推辞,然后天子下旨劝慰,于谦闭门不出,再次上表谢恩,明确表示自己不可接受,最后天子无奈之下,只得收回前旨。
    这套流程并不算是什么稀罕事,所以,想必大多数的朝臣,如今都是这样想的,原本俞士悦也是,但是,听了于谦描述过奏对的过程之后,他就明白过来,自己的猜测是错的。
    因为,天子明显是不打算让于谦拒绝的,不然的话,奏对的时候就可以直接抛出来试探于谦的态度。
    如今的状况,摆明了是真的要让于谦接手京营的一部分事务,既是如此,那就是真真正正的信重了。
    就算是以文臣的身份接手京营,可毕竟如今不是当今陛下刚刚登基那会了,何况又不是提督大臣,因此,在俞士悦看来,无论如何,于谦也不该再露出这样的神色才对。
    “陛下加恩,这于我本是恩典,自当更加为社稷奋力,只不过……”
    于谦的脸色有些沉重,犹豫了一下,他的眼神变得十分复杂,开口道。
    “仕朝兄,你可想过,加恩的方式有很多种,陛下为何会选择让我来协理京营呢?”
    啊这……
    俞士悦一下子被问到了,尤其是看到对面于谦的神色,他顿感事情有些不简单,于是,捻着胡须陷入了沉思当中。
    来之前,他只顾着担心于谦了,的确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如果说,只是为了表示信重,用以加恩的方式有很多,加衔,晋品,赐服,赐剑,乃至是封妻荫子,都是常用的方式,而且,对于文臣来说,都是巨大的荣耀。
    可是,天子偏偏选了京营!
    细细思索起来,这中间的用意,只怕并不简单啊……
    窗外的雪不停的落,手炉中的炭火渐灭,俞士悦轻轻的捏着小小的手炉,似乎想要尽力再感受一下其中的最后一丝暖意,但可惜的是,炉火灭后,温暖的手炉很快变得冰凉起来。
    “你的意思是说,陛下这是在,以备不时之需?”
    俞士悦到底不是笨人,先前没有多想,但是现在经过于谦这么一提醒,他立刻就反应了过来。
    天子不会无的放矢,既然这么做了,必有其用意,至于是什么用意,想想近来京城当中发生的事情,难道不是一目了然吗?
    要知道,直到现在,天子可还依然卧病宫中,并没有上朝理政,而替天子上朝的,还是太子殿下。
    这种场面无时无刻不再提醒着俞士悦,那段内外隔绝的时间当中,朝野上下恐慌的氛围。
    虽然说,在太子开始听政之后,太上皇也有所收敛,回到了南宫,这段时间都没有再迈出宫门一步,可有些时候,平衡被打破很容易,想要重建却非常困难。
    之前的数年当中,南宫和天子之间,虽然脆弱但保持着相对的平衡,可随着正旦大宴上,太上皇冲出南宫,在藩王众臣面前控诉自己遭到了投毒开始,这种平衡毋庸置疑就被打破了。
    在那之后,无论是太上皇还是天子,事实上都已经不可能再恢复之前的关系了,这次的事情,就是一次明证。
    自从那天闯宫之后,俞士悦回府曾经仔细的想过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到底是什么样的。
    天子并没有生太重的病,但是,这种情况之下,却对大臣避而不见,而且,还将舒良召回宫中侍疾,如此做法,不可能不引起朝野上下的猜测。
    但是,天子就是这么做了,那么,用意何在呢?
    当然是试探,既是试探朝臣,也是试探南宫。
    朝臣这边暂且不说,但至少太上皇那边,频繁入宫的举动,明显是用意不纯。
    这种情况之下,天子做出一定的防范和反制措施,是理所应当的……
    对面的于谦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的叹了口气,可在这安静的雪夜当中,再轻的叹息,也能让人清晰的听到。
    于是,俞士悦也沉默了下来,这并不是一个好差事,相反的,处在这个位置上,面临的风险是极大的,稍有不慎,便可能是万丈深渊,而即便是最终选对了,也依旧就面临风险。
    良久的沉默之后,俞士悦开口道。
    “廷益,其实你可以不接这个差事的。”
    闻听此言,于谦猛地抬起头,看向了对面的俞士悦,而后者也并没有闪避的意思,略一停顿,继续道。
    “文臣干预京营,本就并非常制,你以此为由推拒此事,朝中上下,不会有所非议,而且,你这些年东奔西走,为朝廷立下不少功劳,即便是稍违陛下之意,也不会有什么事的……”
    应该说,俞士悦的这番话,才是朝堂上大多数的大臣真正的立身之道,到了他们这种身份地位,应该避免去冒不必要的风险。
    而这次京营的差事,对于谦来说,没有什么好处,但风险却非常大,站在理性的角度而言,明哲保身才是最正确的道路,不过……
    “不行……”
    不出意外的是,在俞士悦担忧的目光当中,于谦到底还是摇了摇头,缓慢而坚定,道。
    “陛下对于某恩重如山,此事又攸关社稷江山,无论于情于理,我都没有退缩的道理。”
    话语虽轻,但是,份量却重逾千斤。
    俞士悦重重的叹了口气,但是旋即脸上又浮起一丝苦笑,他其实早就有所预料。
    天子之所以会选于谦,就是知道,于谦一定会接,社稷江山,君臣情分,这些在别人看来,比不过自身利益的东西,对于谦来说,却是可以为之舍生的。
    正因如此,这个差事,才最终会落到于谦的身上,只是……
    “廷益,如今东宫,毕竟是太上皇之子,若有一日,天家当真有变,你会作何选择呢?”
    这个问题极为敏感,应该说,即便是他们二人的交情,也不好这般直接开口发问。
    但是,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俞士悦到底还是没有忍住问了出来。
    面对这个问题,于谦的脸色复杂,似乎想说什么,但是,到了最后,却什么都没说,只是将所有情绪,都融化在一声深深的叹息当中,无声的埋入这寂静的雪夜……
    大雪一场场的落,但是,和往年连绵不断的大雪不同,今年的天气就正常了许多,每隔几日会有大雪,似乎预兆着,明年将是一个丰年。
    随着年节将近,京城上下又热闹了起来,和往年不同的是,因为海贸的开启,不少去年没来得及参与的藩王,今年都纷纷来到了京师,想要在海贸当中掺和一脚,反倒是已经参与其中的藩王,又要忙着皇庄,又要忙着海贸,没有时间进京觐见。
    应该说,这一整年和往年相比,仍然不算平顺,还是出现了不少的灾情,但是,或许是因为互市的恢复,再加上海贸的加持,以致于让朝中上下的官员,都没感受到什么压力。
    除了户部每次例行的禀报灾情之外,哭穷的时候,反而是越来越少了,甚至于,因为藩王们的到来,京城反而比平时要热闹繁华的多,毕竟,这一位位可都是有钱的主儿。
    冬至大节,是朝廷一年一度的盛典,在众臣的恳请之下,朱祁钰总算是离开了宫中,亲自主持了这次仪典。
    而他的出现,也无疑让朝中仍在弥漫的一丝恐慌氛围彻底消失,天子病愈,加上年节即将到来,双喜临门,朝野上下,自然是喜气洋洋。
    再加上冬至之后,各个衙门都闲了下来,老大人们开始摸鱼溜号,采买年货,一派喜气洋洋的气氛,不少人见到这样的状况都一阵感叹,好久都没有见到这样的场景了,希望今年,可千万别再出什么幺蛾子了。
    就在这般祥和的氛围下,景泰六年悄然落幕,唯一让朝臣们有些可惜的是,天子虽然已经康复,但是仍旧还有小恙,所以,今岁的正旦大宴,并没有举办,正旦之日,群臣只在奉天殿行了大礼之后,便结束了一天的朝仪……
    不过,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大宴虽然不办了,但是,宫中却开了家宴。
    南宫自不必提,打从朱祁镇回京之后,一直都有这个惯例,每年正旦,孙太后亲自到南宫去,和朱祁镇一起过年叙话。
    今年虽然形势紧张,但是,这个习惯依旧保持着,有区别的是景阳宫。
    往年都要大宴群臣,所以,朱祁钰是没有时间在正旦陪伴后宫的,但是今年大宴免了,景阳宫中便也开了家宴。
    夜色渐深,朱祁钰带着汪氏,杭氏还有其他几个有所出的妃嫔,围坐在吴太后的身边,一旁的榻上是年岁渐长,慢慢稳重起来的济哥儿,慧姐儿,榻上是芸姐儿,澍哥儿,泽哥儿,治哥儿这几个年岁尚小,但被打扮的跟福娃娃一样的小家伙。
    一大群小孩子在周围又跑又跳,热闹而又喜庆,喧闹一夜,方在清亮的月色当中陷入安眠……
    第1240章 漩涡暗起
    热闹欢腾的年节过后,朝廷上下也开始逐渐恢复了往常的模样,虽然说,因为年节刚过,所以老大人们都有些懒散,但是,让所有人都感到安心的是,天子总算是重新上朝视政,一切都仿佛和之前没有什么不同。
    不过,话虽如此,但是,天子卧病的这段时间,毕竟是积压了不少的政务,所以,正月十五过完之后,便是接连的旨意下达,让整个朝堂迅速的开始运转起来。
    与之相比之下,任命于谦的那道协理京营的圣旨,反倒是不那么引人注意了,当然,对此有非议的不是没有,但是别忘了,这次于谦接下的差事除了有协理京营,还有掌都察院事,说白了,于少保现在已经是科道言官的大头目。
    这种情况之下,底下的御史们想要弹劾他,到底是要自己掂量一下份量,没有了御史们的帮助,只靠一些勋贵们的反对,简直就是不疼不痒的,很快就平息了下去。
    天气渐暖,如丝的细雨渐渐变成了瓢泼的大雨。
    宫门口,于谦和其他的一众大臣们远处的廊下躲雨,一边等候着早朝,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抬头看着顺着屋檐不断滴落的水流,于谦的眉头皱紧,不由叹了口气……今年的年景,果然是一如既往的不好啊!
    自打开春开始,南直隶,江西、河南、浙江、山东、山西、湖广各地接连传来暴雨的消息,别的不说,就连京城近些日子以来,大雨也是连绵不停,这一次的暴雨,可谓是近几年以来,最大的一次灾情了,朝中这数日下来,都在围绕着此事忙碌。
    就连这几年早就已经习惯了应付各种各样灾情的户部,这次也明显感觉到了十分的棘手,面对这种状况,于谦自然不可能置之不理。
    看着对面愁眉苦脸的沈翼,于谦捏了捏袖子里的奏疏,不由往对方的那边靠了靠,开始小声和对方说些什么……
    天色渐明,空中仍旧笼罩着浓重的乌云,时辰一到,宫门大开,群臣披着蓑衣进到宫城当中,总算是不用在外头受风雨之苦。
    简单的整理了一下形容,在礼官的指引下,早朝正式开始,几件不疼不痒的政事之后,眼瞧着火候差不多了,于谦便迈步上前,奏道。
    “启禀陛下,近日以来,各地受恒雨淹田,灾情频频,百姓流离失所,盗贼丛生,朝廷虽已遣派官员赈灾,但是,臣恐事务繁琐,难以历数,故而,拟调三十一名御史分赴受灾州府巡视,协助地方官员安抚民情,请陛下恩准……”
    奏疏被呈递了上去,朱祁钰翻开细细看了一番,倒是对此并没有什么异议,自从陈镒卧病之后,都察院一直群龙无首,王竑虽然代掌院事,但是,无论从资历还是官职上来说,这种大规模的科道官员调动,都不是他有资格提议的,这也就导致了,在这两年的各种灾情当中,都察院的存在感都不高。
    但是,这本就是不正常的情况,如今朝廷的赈灾流程虽然在历年的磨炼之下早已经完善,可越是如此,为了防止其中可能出现的各种贪渎行为,就越需要科道的参与,事实上,这些事情往年朱祁钰并不是不知道,可朝廷有太多的事情要处理,所以,也只能暂时搁置。
    如今于谦上任掌都察院事,在理顺了基本的状况之后,重新提振科道参与到朝政当中来,是理所当然的事,他没有理由拒绝。
    因此,在看完奏疏之后,朱祁钰很快就点了点头,道。
    “准了,不过,都察院各道御史皆有执掌,一次性调派这么多人出去,其他道御史恐有空缺,这样,吏部再铨选十五名御史入都察院一并参与此次赈灾事宜。”
    这话一出,一旁的天官大人顿时耷拉着个脸,横了旁边的于谦一眼,要知道,都察院的御史本就已经接近满员了,原本王文还在想着,怎么卡一卡都察院的员额,结果这么一闹,不仅卡不住了,而且还得再扩张一批……哼!
    不过,天子金口玉言都已经开口了,他也不好违逆圣意,只得不情不愿的上前拱了拱手,道。
    “臣遵旨。”
    于是,这件事情便暂时告一段落,然而紧接着站出来的大臣,却又是让众臣感到一阵意外,只见于谦和王文都退回原处之后,工部侍郎孙弘上前道。
    “启禀陛下,三日前,工部负责修造寿陵的官员陈舒回奏,因暴雨连绵,寿陵墓室浸水,需要重新修整,乞请朝廷拨银十一万两,详奏在此,请陛下御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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