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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空中弥漫着薄薄的晨雾,偶尔远处传来几声鸟鸣,倒也十分惬意。
    两人今日被抽到签,负责打扫这片院子,不过两人都不是干活的料,一个粗手粗脚,一个专心摸鱼,做起事来并不像普通犯人那么麻利,所以清理干净监牢外面的半个院子就已经花去了半个时辰,等他俩忙完回头一看,已是日出了。
    红彤彤的太阳冉冉升起,两人把院子里的垃圾清走,又去旁边的井里舀水洗手,随即坐在地上休息。
    朱高煦把笤帚放在地上,转头朝姜星火说道:“姜先生,今天咱们要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所以必须严肃。”
    姜星火把簸箕倒扣在地上,自己一屁股坐了上去,问道:“什么重要的事情?”
    朱高煦一本正经的说道:“当然是我刚才说的越狱了。”
    “噗哧.咳咳咳.”
    姜星火被刚喝到嘴里的冰凉井水呛得直咳嗽。
    朱高煦赶紧起身给他“轻轻”拍背,并且安慰道:“姜先生,我知道您很激动,不用激动,这种事早就该想到了嘛。”
    “停!停!”
    姜星火没被水呛死,差点被朱高煦给活活地拍死。
    姜星火缓过劲来,擦了擦嘴角溢出的水渍,瞪着眼睛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劲儿多大?”
    “劲儿最大有多大俺也没试过。”朱高煦郁闷的摇了摇头,“反正打仗的时候俺都是单臂抗纛的,大概跟这个大树那么高吧。”
    姜星火翻了个白眼。
    自古沙场膂力最盛者扛大纛,单臂抗纛的往前数上一个叫典韦。
    “你打算怎么越狱?”
    “诏狱后墙有一处运送死尸的所在。”
    朱高煦把他的越狱计划和盘托出:“俺与负责检验尸体的刑曹小吏有几分交情,可以让他把我们装作尸体蒙混过关,拿草席裹着以麻绳吊出去,一般不刻意去查没人会深究。”
    “第二步呢?”
    出乎姜星火意料,大胡子的计划非常周密。
    “当然是坐清晨的夜香车出城.靖难之役打了四年,天下人口离散,等出去以后,随便做个死人的勘合路引,姜先生便可改名换姓了。”
    姜星火难得认真来问:“伱认真的?”
    朱高煦一愣,很诚实地答道:“自是认真的。”
    “姜先生是大才。”朱高煦捋了捋胡须,诚恳以对,“照着说书先生的叫法,那便是如汉末荀令君那般的王佐之才。”
    “俺没读过太多书,也不乐意读,但俺也晓得依着姜先生这般才学,生来就是应该高居庙堂之上,做称量天下、为民治世的绯紫相公的,便不该埋没在这暗无天日的诏狱里。”
    “我很感动。”
    姜星火尝试挤出几滴眼泪,可惜失败了。
    “但我真的就想等死啊!”
    朱高煦扬了扬手,豪迈地说道:“姜先生不必推辞,我也能出去,并非是机会给了您,我就出不去了。”
    姜星火无奈:“那要不这样吧,你先去越狱。”
    “姜先生您呢?”朱高煦有些感动。
    “我会将你的姓名刻于诏狱粪坑压坑石,并记越狱之事,所谓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为后人镜也。”姜星火一本正经地答道。
    “哦对了,你叫什么来着?”
    “高羽。”
    朱高煦取了自己的“高”,和最崇拜的项羽的“羽”,组了个假名。
    “好名字,高敖曹死前言‘来,与汝开国公’,项羽死前也曾言‘吾闻汉购我头千金,邑万户,吾为若德’,看来你的脑袋将来一定值个好价钱。”
    朱高煦听了这话,不怒反喜。
    所谓‘羽之神勇,千古无二’,唯有南北朝时马槊绝世的高敖曹能与之相媲美,拿这两个人去对比某个武将,无疑是对其人极大的赞美。
    朱高煦复又问道:“为什么要刻在粪坑压坑石上?这不是遗臭百年吗?”
    “成王败寇,败寇遗臭百年难道不是理所应当?”
    朱高煦一时语塞。
    果断拒绝了大胡子的越狱邀请后,姜星火回去好好睡了个回笼觉。
    开玩笑,自己马上就可以死了,离自己大功告成又近了一步,为什么要越狱?
    越狱成功了,自己又要浪费很多时间;越狱失败了,算自己故意求死怎么办?
    正午,老歪脖子树下。
    盘算着离死期又近了一步的姜星火心情大好,甚至主动出来指点江山。
    照旧是先啃了大半块瓜。
    “姜先生,上次那个棋盘摆米究竟是怎么回事?俺还是不懂。”
    面对智力明显不够的学生,姜星火也不生气,选了个位置躺好,随后给大胡子解释了一番。
    朱高煦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俺就说吧,留着生这么多崽子有什么用,不如让俺带兵出征,直接都砍死算了。”
    姜星火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问道:“你一个南军骑将,今上怎么会让你带兵出征?咋的,你叫徐辉祖?”
    朱高煦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打了个哈哈敷衍过去,旋即又问道。
    “那既然没法杀光,姜先生说的解决办法是什么?”
    隔壁正在偷听的朱棣精神一振。
    来了!
    “呵呵,除了取消宗室最低等级、给诸藩找茬,朕就不相信你姜星火还能有什么更好的解决办法。”
    朱棣单手扶着桌角,另一只手叉在腰上,眯着眼睛,静静倾听。
    他似乎已经习惯了聆听,从姜星火的讲课中获得新鲜的灵感。
    而墙壁对面的姜星火却不急不缓,只是说道。
    “解决供养宗室压力的办法其实很简单。”
    “无非就是两条。”
    隔壁的朱棣闻言,一丝笑意不仅爬上了眉梢。
    朕还以为你姜星火是什么天纵之才,原来也仅仅是跟道衍水平差不多啊!
    就这?就这?
    当然,朱棣没有想过,如果一个人能在他心里智谋跟“黑衣宰相”相提并论,那这个人是不是已经是当世无双的水平了
    然而姜星火接下来说的话,却让朱棣的笑意凝固在了眉梢。
    第9章 二虎竞食之策
    “先讲第一条解决办法。”
    姜星火躺着打了个哈欠,问道:“高羽,你是在南军里当过将军的,当时南军里面分发赏赐是怎么发的?”
    朱高煦当然不知道南军怎么分发赏赐,但是不耽误他根据自己的常识随口瞎编。
    “基本的规则,自是按不同士卒、将佐的功劳和地位来分发,立功大的,平日里辛苦肯干的,就多发一些;立功小的,平日里偷奸耍滑的,就少发一些。”
    “再者就是多照顾照顾跟自己亲近的人,最后看看有哪个身后的关系、山头需要顾虑,额外给予其一点关照,大体上做到上下没话说,也就完事了。”
    “是真的上下没话说,还是上下不敢说?”姜星火轻笑着问道。
    朱高煦挠了挠头,却也诚实:“便是有不满,也是埋在心底没法说的。”
    “那这些士卒将佐,如果对分发的赏赐有不满,他们怨恨的对象是谁?”
    “自然是我,因为是我根据战功、亲疏、背景,来分发的赏赐。”
    “这不就得了!”
    姜星火一拍朱高煦的大腿。
    “这跟解决供养宗室压力的办法有什么关系?”朱高煦颇有些不解。
    “当然有关系。”
    姜星火沉吟片刻,换了种对方能听懂的说法,解释道。
    “按一门名为《管理学》的学问来说,俸禄,也就是按时发的钱,叫做保健因子。
    保健因子获取稳定且门槛低,无论发多发少,都会让人认为是其理所应得的,只是‘没有不满意’,而非‘满意’。
    但是一旦保健因子下降,领取者的情绪就会快速转变为‘不满意’。
    所以,保健因子应当仅仅让其用以满足基本生活需求即可,而追求更好的生活,需要另一种因子,也就是激励因子。
    赏赐,就是激励因子的一种,也就是这笔钱有没有或者有多少,都不是固定的,获取不稳定且门槛高。
    也正是因为其不固定性,极容易引起群体内部的竞争,继而导致领取者在获得激励因子金钱奖励的同时,产生战胜他人的愉悦感,和巨大的‘满意’。
    这是一种会令人上瘾的感觉,将促使领取者未来继续保持并变得更好,以免失去当前在群体中的排序位置。”
    隔壁的朱棣若有所悟。
    姜星火说的极有道理,简直就是直指问题的本质。
    俸禄这种东西,每个月都有,大家还都一样,很容易就会让人产生“这就是老子应得的”这种感觉,不会珍惜也不会感激,因此标准定的太高并不是什么好事。
    而赏赐则不一样,如果规则公平,你做的不好就是没有,而做得好的人,会受到巨大激励。
    朱棣忽然想起来史书中的一条计策,用来形容姜星火的第一条解决办法再合适不过了。
    ——二虎竞食!
    朱棣深吸了一口气,压抑住有些悸动的心,静静地听下去,等待姜星火讲解如何实现他的解决办法。
    “这套理论,放在当前的宗室供养问题上,就很容易能套用出解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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