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钟雨仙冲苏南禅的背影无声说道,“又要劳你陪我走一趟危险旅程了。”
……
苏云常坐在檐下编竹篓。
他一有心事就爱做手工,心情好点做的做得简单点,心情差点做得复杂点,竹篓是他会做的所有手工活里最复杂的一种。
庄晓笙从井边过来,将一盘洗过的枣子放到他手边:“别忙了,你这三天做了二十多个竹篓,我送人都快送不过来了。”
苏云常叹气:“我愁啊!你说外甥突然离家出走,是不是被那个祸害拐走了?”
庄晓笙从兜里摸出一把瓜子,老神在在:“不是还有两个多月他们才会遇见吗?”
“那老东西马上一千岁了,谁知道他算得准不准。”苏云常咕哝,担心归担心,该吃的枣子一颗也没落下,“万一他们真的提前碰上了,咱们该怎么办啊?”
庄晓笙看着心神不宁的他微笑:“不怎么办,说明他们天赐良缘,咱们这些妖魔鬼怪拆开不了。”
苏云常撇嘴:“我是他舅舅,我是妖魔鬼怪他就是小妖魔鬼怪。”
“那不正好。”庄晓笙眯眼望天,阳光从屋檐外照进她的眼睛,黑漆漆的瞳孔边沿泛起一圈紫光,“大魔头与小鬼怪,般配得很。”
这话苏云常听着闹心,正想反驳,却好像明白了什么,握住她拈瓜子的手。
“晓笙,你是不是早就料到南禅躲不过这桩孽缘?”
庄晓笙笑眯眯:“孽缘也是缘,缘嘛,妙不可言啊……”
……
“鱼炖汤之前得先煎一煎,这样炖出来的鱼汤才会是奶白色的,味道也更好。”
苏南禅坐在溪边,架起小火炉,用陶罐炖鱼汤。晚霞在他身后漫无边际地延伸,像画中的背景。
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钟雨仙就在一旁等着吃。
苏南禅的钓鱼手艺一如既往惊为天人,令钟雨仙也大为震撼。他做饭的手艺虽然稍有逊色,但溪鱼鲜美,弥补了这一点不足。
鱼汤色白如牛乳,鱼肉鲜嫩,只撒了些盐和葱花就鲜香无比。
就连钟雨仙这种不重口腹之欲的世外仙人,也禁不住续了三大碗,最后是端着罐喝的。
苏南禅倒是难得的浅尝辄止。
“担心吗?”钟雨仙慢条斯理地喝鱼汤。
苏南禅托着下巴,橘红的火焰跳跃在他眼底,亮晶晶的:“有点。不过更多的是激动和期待。”
“哦?”
“我活了两……快二十年,生活平淡又闲散,回到过去这种十辈子都不一定撞上一回的事落到我头上,怎么不让人激动期待。”
钟雨仙看着他明亮的眼睛:“会很危险。”
“我知道啊。”苏南禅叹了口气,眺望远处的晚霞与夜空交汇处,“可是留下来也很危险。都是危险,为什么不选更有趣的一边?”
“真乐观。”钟雨仙晃了晃陶罐底残留的鱼汤,喝酒一样潇洒地一饮而尽,“若是得罪明皇,那便不止是危险了。”
苏南禅嘿嘿一笑,没说话。
两人待在溪边,吹着习习凉风天南海北地说闲话。
苏南禅不知何时靠在钟雨仙肩头睡了过去。
……
早上起来,抛开苏南禅的尴尬不提,二人略做休整后,钟雨仙拿出了他那能够送他们回到万年前的法器。
法器形似日晷,通体赤金,周身遍布蛛网般的裂痕,捧在手里仿佛下一秒就会碎掉。
“……靠不靠谱啊?”苏南禅蹭在钟雨仙身边,不太安心。
“放心。”钟雨仙笑着指了指自己,“若是不靠谱,第一个死的就是我。”
很有说服力,苏南禅立马放松下来。
钟雨仙将法器抛上半空,并指起诀,沛然法力如倾泻的巨浪汹涌而出,瞬间淹没四面八方。
很快,法力开始向中心压缩,构建成一个庞大的气旋,边沿由雾气凝成,中心是金色,与朝阳相对,交相辉映。
苏南禅盯着气旋呆了呆,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钟雨仙扣住肩膀带了进去。
仿佛跳入深海,他霎时间失去了五感,眼前漆黑,耳边静默,只觉得身体好像在不断下沉、下沉,直至触底。
然后便迎来了漫长的等待,就像时间也静止了一般。
苏南禅不知道自己在这片空间里待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瞬间,或许已经过去沧海桑田。
奇妙的是,他的意识无比清醒,竟也不觉得这种等待多么煎熬,反而有种说不出的安心自在感。
就如同他早已习惯了这种等待,或者说,这样的等待,是他生命的一部分。
无穷无尽的沉寂过后,苏南禅在一个寻常的瞬间,等来天光大亮。
先是四周的黑暗渐渐开裂,光线从缝隙里渗透进来,柔和又温暖。
紧接着恢复的是听觉,许许多多嘈杂的声响涌入苏南禅二中,有兵器碰撞声、高谈阔论声、叫卖声、奔跑声、马车碾过湿泥地的咔嚓声……
很像他在城主府的第一晚,银光出现前听到的那种动静,只是此时的更清晰生动,也更有烟火气。
距离真正突破黑暗,恢复五感还需一些时间,苏南禅百无聊赖,索性分辨起声音的种类。
当他分辨到第三十五种的时候,早已裂痕斑驳的黑暗空间猛然崩裂,光明铺天盖地地包裹过来,随之而来的是一泼滚烫的液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