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局,李然只一招反客为主,从头到尾没有露出任何破绽,甚至没有给他们半点招架的余地。
原本他们还在高兴着除掉太子,扶持公子稠上位之后便能擅断鲁国君权。可现在看来,这原本已经到嘴边的鸭子,居然飞了!
李然必须死!
杀了他,以绝后患!
“不。”
就在季孙意如以为自己爷爷会跟自己一个想法之时,季孙宿的回答却让他再度震惊了。
“什么?”
“现在还没必要杀他。”
季孙宿冷静了下来,满是沟壑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老谋深算的表情,眉眼间尽是阴沉之色。
为什么不杀了他?
一听到这话的季孙意如顿时就坐不住了。
他与李然早有恩怨,早就想将李然置于死地,上一次刺杀李然失手,他听闻只是因为半路又杀出了一个程咬金来,这才打乱了整个部署。
虽然还没调查出来到底是谁在暗中帮助李然,可是他深信,这一次,只要他安排妥当,李然是必死无疑的!
然而自己爷爷却忽的又不同意了,这让他如何忍得?
“祖父,此人太过危险,留着他定会生出无穷祸事啊!”
“此人心智过人,算无遗策,叔孙豹既能得此人相帮,那我们又为何不能?”
季孙宿忽的转变了一下思路,眼角浮现一抹冷笑道:
“若得此人相助,日后我们季孙氏必定能够称霸诸侯!”
“意如,成大事者,不可拘泥于小节。此人虽与我们有些过节,可此等人才,绝非凡俗可比,务必珍惜啊。”
最近一段时间,季孙宿可谓做什么,什么不成。
他细细思考了一下,无论是代太子祭天,还是假太子之局,其中都有李然的影子。
李然的作用显然已经超越了普通门客,如此人才,杀了岂不是可惜?
“可是祖父……”
“不必说了,可姑且一试。你去安排一下,尽可能将此人笼络到我们麾下!”
季孙宿的命令很直接,也很强硬,根本没有给季孙意如半点反驳的机会。
而听到这话的季孙意如饶是再怨气不过,也不敢继续多言,当即拱手点了点头后便退步而出了。
“呵呵,这曲阜的天,总不能让叔孙豹那老家伙给一个人给独占了吧?”
季孙宿望着深远的天空喃喃自语。
第二十五章 人民的名义
太子新丧,停棺于太庙之内。
公子稠万万不会想到,兄长的尸体,最终居然会安然无恙的进了太庙。
这一次,再没有人会让他的尸体无缘无故的消失了,因为“它”的使命已经完成了。
而这,也彻底让季孙宿看看清了李然的谋略策算。
当日太子野被刺,李然第一时间便想到了一定要派人将太子的尸体给抢回来,而后再让太子野的替身侍卫是假扮成太子,以其“大难不死”的假象来震慑敌人。
再利用无中生有的第二次刺杀将季氏彻底卷入其中,再加上此前逮住了刺杀自己的刺客,两方证词一经出口,即便季氏再树大根深,也挡不住朝臣以及国民心中的猜疑。
如此一来,原本看起来大好的局面,便在潜移默化中变得危机四伏。
能够在如此之短的时间里想到这一招反客为主,还能够执行得如此天衣无缝,李然之急智已经得到证明。
这也就是季孙宿为何要笼络李然的原因。
只不过,季孙宿可能不会想到的是,从他决定刺杀太子野的那一刻开始,他便再也没有任何招揽李然的可能了。
真太子的尸体被摆放在太庙的灵堂前,公子稠身为第一顺位继承人,当然是要去守灵祭拜的。
可谁知他只去灵堂转悠了一圈后,便是无动于衷的,大摇大摆的从里面走了出来。直叫一众伏身于殿外的朝臣是看得目瞪口呆,纷纷在那议论他的愚钝,不知礼数,以及不堪重任。
可季氏与孟氏的党羽嘴上虽是如此议论,心中却十分的明白。因为越是这样疯癫的公子即位,他们的主子日后才越有可能架空君权。
于是在太子野丧礼期间,关于哪位公子能够即位国君之事便被提上了议程。
国不可一日无君,这种事自然要越快越好。
……
祭氏别院之中,公子稠随意坐在台阶上,望着面前灿烂的花圃,眼神显得空洞。
现在的他,理所当然的成为了舆论中心,因为他是第一顺位继承人。
“季氏与孟氏已经在朝堂上发力,他们对你即位一事似乎极为坚定。眼下国君这个位置,看来是非你莫属了。而这一切还都要归功于你此前的守拙之举呐!”
李然就站在他旁边,双手叉胸,脸上似浮现着若隐若现的激劝之色。
对于这个结果,他自然是早有预料。要不然也不会一早就提醒叔孙豹要始终秉持对此事强烈反对的态度。
“我非得要当这个君主不可吗?”
自太庙守完灵后,公子稠这几日便一直深居简出,没怎么出门。
一方面是因为担心他也遭了刺杀,另外一方面,也是因为他对于整个鲁国局势,也一直是漠不关心的态度。
此时李然却将其推至风口浪尖,他自是有些难以适应。脑海中那种畏畏缩缩,不想去承担如此重任的想法还在继续蔓延着。
“如今,你若是也放弃了,那鲁国将再无公室!这绝非是危言耸听。”
李然把话说得很明白,现在唯一能够拯救鲁国公室的人,只有他公子稠,若是他也放弃,鲁国公室便再无兴盛的可能。
“季氏野心,路人皆知,晋侯作为外援,自身亦是难保,插手鲁国之事,也只能是一时。那季孙意如更是绝非善类,你若此时放弃,日后此人必将凌驾公室之上。可别忘了,季氏也同样是桓公一脉。”
李然此话也确实并非是危言耸听,在这种动荡的时期,小宗灭大宗之事,也是时有发生的。就比如晋国早年,就是在曲沃的一脉灭了大宗,篡夺了君位,而后成为了绵延至今的武公,献公与文公一脉。
所以,这种事情早一百年前便已有了前车之鉴,更何况这先例,还就是如今最为强大的晋国。
话音落下,李然将目光转向遥远的天际,眉宇间散露着一丝追忆之色。
“然虽不知你先父,但我在你兄长的身上看到了他的影子。鲁国地势险要,交通于晋齐两个大国之间,齐得鲁,则晋危,晋得鲁,则齐慑,此乃得天独厚之资。若一朝得霸,可得百年兴盛!……但同时,鲁之中兴亦是任重道远,今有列强环伺,如虎在邻。若只一味偏于一隅,则只会召来旦夕之祸呀。”
话至此处,李然再度将目光转向公子稠,用十分严厉的语气道:
“今日我们赢得此局,便是一个极好的开端。公子更该振奋精神,时至今日,更不能轻言放弃!而且,你现在……就是鲁国黎民的希望所在!”
尽管李然也知道振兴公室这种事于公子稠而言略显沉重,可是他已经没有别的选择。
这是太子野的遗愿,同样也确实是鲁国黎民的希望所在。
显而易见,如果没人能够制衡季氏,那么其治下之民又会是什么样的生活?挥舞着国君的大旗,却做着只利于自己的勾当,不惜民力的压榨,那就是必然的结果。
公子稠沉默着,低头注视着地上的蚂蚁。如此闷热的天气,他们却仍旧在孜孜不倦的搬运着。
他的眼神十分专注,脸色十分平和,如此良久。
直到祭乐从另外一边院子进来,他这才抬起头来,朝着祭乐露出一口白牙,灿烂的笑脸。
“嗯?你们这是怎么了?”
祭乐看着公子稠忽然朝着自己的笑,一时间没搞懂状况,当即诧异问道。
公子稠转过头,原本平静的眼神之中忽的乍现丝丝缕缕的振奋,他盯着李然道:
“那便请先生助稠一臂之力。”
他终于是肯接下这个重担。
是的,他再无任何可以退缩的理由,也没有继续逃避的借口,他必须要勇敢的去面对这一切。即便一旦走上这一条路,他很有可能如他的君父和兄长一般。
可生在这样的家庭,拥有这样的出身,便注定他无法一生顺遂。他只能选择搏一搏,用尽手段也好,机关算尽也罢。
看着忽然懂事的公子稠,祭乐的秀脸上也呈现出一抹难得的欣慰笑意,她上前摸了摸公子稠的脑袋,笑着打趣道:
“呵,那以后姐姐可就要看你的表现咯?”
“对了,那我们接下来的计划是什么?”
把太子野的尸体偷梁换柱的送进太庙,这是她一手安排的。葬礼也要如期举行,一切都在按部就班的进行着。
而另一方面,朝堂之上关于继位者的争论仍在持续,目前看起来,季氏和孟氏的态度似乎也颇为坚决。这对他们而言,那自是最好不过。
可祭乐还是有些担心,担心季氏与孟氏万一看出了公子稠乃是装傻,那可如何是好?
“眼下,公子还是要继续装傻,尽可能的去装。更不能体现出任何的反抗意识。”
“只有这样,季氏与孟氏才不会怀疑你,我们才有机会与时间去运作,去继续削弱他们的实力。”
“切记,不到万不得已之际,万不可提及你的君父与兄长,他们在你眼中,不过是一介过客。他们的死于你而言,不过就是清风拂过,不能留下任何的痕迹。”
装傻充愣乃是公子稠的特能。
他听罢后微微点头,想来对这种事颇有心得,完全用不着李然来教。
李然又继续言道:
“即位之事很快就会被定下来,在此期间,你便不要再来此处了,免得引人怀疑。”
公子稠闻言起身,而后朝着李然恭敬一礼道:
“多谢先生襄助,先生之恩,稠没齿不忘。”
李然理所当然的躬身言道:
“助公子成事乃是为鲁国苍生,也是为了成就先太子之夙愿。若日后公子能独当一面,振兴鲁国,他泉下有知必定欣慰。”
李然其实并没有什么功利心,他一直都是躺平赢天下的心态。
只不过此次被动卷入鲁国公室的争斗,他不得不做出反击。而襄助太子野与公子稠,乃是出于他的本心,不愿看到季氏与孟氏只手遮天罢了。
高官厚禄也非他所愿,他现在的愿望还是应了那句俗话:星辰大海,诗和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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