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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左之人鄙视北人也就罢了,连南迁的司马家朝廷都处处防范着北人,前有祖约叛变,后有苏峻之乱,几十年来就没消停过,进一步加大了南北之间的裂痕。
    其实东晋不是没有机会收复故土,也不是没有北伐的名将,更不是北地百姓不念旧朝,而是司马家的朝廷,从创立时便有原罪,他们对内斗的兴趣更大,在西晋时斗,衣冠南渡后,内斗越发惨烈。
    当年祖逖自募三千人北伐,中流击楫,立誓扫清中原,驱除胡虏,数年间收复黄河以南领土,前后数次击败石虎。
    眼见形势一片大好,江左朝廷别说出兵支援,只要别添乱,在后面吼两嗓子,说不定就收复河北了。
    但司马家毕竟是司马家,怕祖逖实力壮大,另派戴渊为征西将军、都督司兖豫并雍冀六州诸军事、司州刺史,致使祖逖忧愤而亡……
    没有身份家世的普通人南下,下场也不会好到哪去。
    崔瑾叹了一声,不再说话。
    周围只有潺潺的水声,也不知过了多久,王驴子听下了脚步,低声道:“到了!”
    一道水门挡在三人面前。
    城墙上依稀有火把光和零散的脚步声。
    王驴子甩了甩手臂,准备一头扎下去,却被李跃一把拉住,“老二,你去水下看看。”
    这厮小心思太多,李跃不敢让他去。
    崔瑾一脸难色,“三弟啊,为兄……水性不佳……”
    “你刚才不是说能上刀山下火海的吗?”李跃险些一口老血吐他脸上。
    “话是这么说,但水太凉太深……为兄自幼生长在北地……”崔瑾的水性是有,但估计跟自己一样,只会几式狗刨……
    “哈哈哈……”王驴子笑的前仰后跌,声音越来越大。
    “噤声!”李跃刚感觉不对,王驴子大笑一声,忽然一把挣脱李跃的手,一头扎了下去。
    “什么人?”水门上传来守卫的怒喝。
    一支火把扔了下来,照亮了水中李跃崔瑾面面相觑的脸。
    “水下有人!”喊声伴随着梆子声急促响起。
    “这王驴子真他娘的不是个东西!”李跃破口大骂,跑就跑吧,还故意惊动守卫。
    不过仔细一想,若是换作自己,只怕也会这么干,从见面开始,大家就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虽然同一口釜中捞肉吃,但压根就不是一路人。
    自己防备着王驴子,王驴子也肯定处处防备着自己!
    王驴子这名字听起来都不像是真名。
    “还愣着干什么?下!”李跃低吼了一声。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水下应该能逃脱。
    这个时候也顾不得水性好不好了,城上十几名护卫正在弯弓搭箭,另外十几人正顺着石阶冲下来。
    这一次落到季雍手中,李跃没信心能活下去。
    张善那厮必定往死的折磨自己。
    两人同时扎了下去,冰凉的河水漫过头顶,头顶上几支利箭贴着头皮飞过。
    水下什么都看不到,但还好只有一条路可通过。
    李跃伸出手摸索,发现水下门是断的,人可以钻过去。
    不过李跃多了个心眼,怕王驴子在前面守株待兔,便把背上的驴肉解开,推了过去。
    果然,驴肉刚被放了出去,一道黑影从水门后扑面而来,手中三寸骟刀,疯狂刺下。
    李跃惊出一声冷汗,幸亏自己心细,不然这次就真的死在王驴子手上了。
    这年头的人还真他娘的心狠手辣。
    王驴子刺了十几刀,发现手感不对,飞快的向远处游去,李跃提着菜刀,正准备去追上去,砍死这孙子,却不料自己的脚踝被身后的崔瑾抓住了。
    借着水门上的火光,依稀可见崔瑾惊慌失措的脸。
    李跃只能回头,一把揽住他,两人同时狗刨,向外逃去。
    一口气险些没憋住,才摸过了木门。
    王驴子人早就不见了。
    身后的季家堡的人穷追不舍,不过他们的水性更差,在河水里扑腾半天,也没见拉近距离。
    “终于出来了。”李跃心中狂喜,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顺着水流进入汜水,飘了快一个时辰,身后才没了动静。
    寻了个空旷之地上岸,崔瑾已被呛的七荤八素,人也有些不太清醒。
    李跃不禁感慨起这具身体的健壮,受了伤,也被饿了一天,挣扎了一夜,到现在居然没多少疲惫之感。
    揭开衣服,伤口都已经结了暗红色的疤,一身的腱子肉里仿佛蕴藏着无穷的力量。
    身体是本钱,若是个病秧子,这世道只怕活不过三天。
    嗷——
    几声低啸从身后传来,昏暗的旷野中忽然多了十几双幽绿色的眼睛,仿佛锥子一般刺来。
    李跃一惊,这才看清是狼群。
    这年头人饿,畜生也饿。
    李跃握紧菜刀,但感觉这玩意太短,就把崔瑾的大宝剑捡起。
    长剑出鞘,一抹寒光如秋水般闪烁。
    左手菜刀,右手大宝剑,心中顿时安稳不少。
    凭手中的家伙对付十几头狼,问题不大。
    狼群形成一个半包围,试探了几次,被李跃手中长剑吓阻。
    它们仿佛通人性一般,知道这把剑不好惹。
    对峙了小半个时辰,眼看天色亮了,旷野中传来马蹄声,狼群纷纷抬头南望,头狼一声凄厉的呼啸,群狼一哄而散。
    不过听到马蹄声,李跃心中更是惊惶。
    附近能骑马的,要么是季家堡的人,要么是荥阳城的人,黑云山穷的都喝西北风了,肯定养不了马。
    这年头人都养不活,能养马的不是寻常人。
    李跃只能拖着崔瑾,再次躲进水中,高高的水草,完全遮挡了两人的踪迹。
    过不多时,骑兵的身影在晨曦中显露。
    暗红色的铁甲,长矛、弓箭,驱赶着一群人,从衣服上能看出他们都是汉人,年纪不大,有男有女,形容枯槁,神色麻木。
    靠的近了,李跃才看清骑兵都是深目高鼻的羯人,一共二十多骑,人人面色红润,身强体壮,耀武扬威。
    而马下的汉儿,仿佛牛羊一般的被驱赶着。
    第五章 截杀
    李跃忽然想起昨日张善所言,要把自己送去邺城当阉奴。
    石勒死后,石虎杀石勒满门,在邺城倒行逆施,刻意残虐汉人,致使整个北方沦为鬼蜮。
    有那么一瞬间,李跃想冲上去与羯人拼了,寻个痛快。
    这个想法一出现,便如一团烈火般在血管里涌动着。
    “徒死无益,不如留着有用之身,以待将来。”身边的崔瑾不知何时醒了,仿佛看穿了李跃的心思,“北方处处都是如此,你能救几人?杀几人?”
    胸中热血和愤怒迅速冷却,眼睁睁的看着这群人走远,身影渐渐与苍凉的大地一起朦胧。
    一阵腐臭的气味铺天盖地而来。
    李跃到处张望,忽见上游河水变成黑红颜色,无数浮尸拥挤在河道上,缓缓向下。
    一只只干瘦如柴的手仿佛枯枝一般伸向天空,仿佛想要抓住什么,偶尔有一条条鱼从水下窜起,落进浮尸堆里,掀起一阵黑红色的水花……
    一群乌鸦在上面盘旋,落下,琢起一块腐肉,又斜斜飞上天空……
    李跃被崔瑾一把拉起,两人站在岸边,呆呆的看着水中的浮尸。
    一张张腐烂的人脸,还残存着生前的痛苦神色,苍白的瞳孔盯着李跃,随着水波起伏不定。
    “走吧。”崔瑾叹了一声。
    李跃收回自己的目光,跟在崔瑾后面,沉默的向前走着。
    也不知走了多久,天空越来越昏沉,一颗颗雨点落下,眨眼间,天地间一片灰朦朦的,一股寒意也随之萦绕在心间。
    好不容易看到几棵大树,准备去躲雨,走的近了,树枝上面挂着十几具干尸,明显是一族人,有老有小,有男有女,都是一样的瘦弱,随之风雨摇摇晃晃。
    雷声阵阵,风雨愈急,打在脸上,寒意从皮肤渗进心底。
    风雨中,前方忽然传来一阵阵打斗声。
    李跃以为自己听错了,却见到身边的崔瑾也一脸茫然的望着远方。
    隐隐约约可见一群人在厮杀,仿佛笼罩在一层血雾中,周围的雨点水汽也变成了红色,间或传来一两声战马的嘶鸣。
    “骑兵,是羯人!”崔瑾脖子伸得老长,瞬间来了精神。
    不管对方是什么人,敢截杀羯人就是好样的。
    李跃提着菜刀,心中的火焰再度升腾。
    只有身处这个时代,才能体会这种愤怒和仇恨!
    厮杀似乎快进入尾声。
    羯人骑兵装备精良,人人披甲,优势太大了。
    围攻他们的人,一看就是乌合之众,穿着单衣,打着赤脚,提着不知从哪里捡来的破刀断矛,不要命的冲向羯人。
    尽管他们奋不顾身,但装备差距太大了,手中的刀矛很难对披着铁甲的羯人造成伤害。
    而羯人随手一矛,就能带走一人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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