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梧脑袋里一木,泪水轰然而下:这是生死蛊留在宿主身上独一无二的标志。而回溯阴阳,逆死改命,又是生死蛊最令人匪夷,且有违天道之效用。
不晓得此刻心情还能以何言辞来描述,栖梧就像被抽了筋骨的稻秧,整个人颓得塌软了腰杆,唯有心疼地哭怨:“你……你怎么这么傻呀!”
栖妍苦笑着摇下头,并不后悔,含泪偏看一眼洛宸却道:“梧姐……我……对不起他们,对不起你,要给你添……麻烦了……”随后,她闭眼一瞬,睁开时已然迷离,又道,“我……我还有几句要紧话……同你说……”
于是众人便知趣地退去一旁,眼睛却不舍从栖妍身上挪开……
光阴仿佛停滞,又仿佛越发急躁地流,栖妍的嘴唇时紧时慢地翕动,尽力概括着一年多来亏欠栖梧的温柔。
众人心情沉痛地目睹这一切,明知要承受不亚凌迟的残酷,却仍决心送她最后一程。
突然,洛宸感觉眼前猛地袭来一团云雾,脑袋里似有什么东西一坠,令她不禁一阵恍惚。她急忙强提一口气,稳住自己的同时目光偏向陆晴萱,万幸她没有觉察。
而在这时,栖梧那边亦突发了情况。
只见一直平静的栖妍突然焦躁起来,准确地说,应是临死前几口气的挣扎。她拼尽最后气力扯住栖梧衣袖,放下所有的坚强与从容,哀道:“梧姐,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一句句,一声声,顿时令众人潸然泪下。
栖梧的心更是仿佛有无数刀尖从上面剐蹭过去。她有万千不忍,却一丝一毫办法也没有,全然挽留不住栖妍生命的流逝,只能紧紧将她抱在怀里,抽咽着:“不会,你会没事的,莫要怕……你闭上眼睡一觉,醒来……醒来就……”
醒来就如何,她没有勇气说下去了,只能将头愧疚地垂下,把撕心裂肺的痛生生压在心里。
栖妍果然渐渐安静,仿佛当真在栖梧温暖的怀抱中进入了梦乡。但所有人都明白,她这一睡将再也不会醒来。
洛宸身子颤抖得越发厉害,不知悲痛、疼痛谁的影响更大一些,强烈的窒息感涌浪似的呛进她的胸腔,恰如当日目睹风竹村被屠戮那般。
她自知已顾不上梁景逸,更无甚心情去顾,索性吃力地抬起手,朝他勉强作了一揖,道:“殿下自便,恕洛某……难奉陪了。”
只是不想,这样简单的一个动作,洛宸都要顶着巨大的痛楚才能完成。在她终于将手臂垂下那一刻,陆晴萱竟感到压在手下的伤口里又钻出一股黏腻的温热。
“洛宸,你……”她不禁担忧地朝洛宸望去,水雾弥漫的深棕色眸子不敢移瞬地凝视着洛宸已几乎瞧不出血色的面容——只方才几句话工夫,人竟苍白了这许多。
原以为尘埃落定,却未料风波再起,陆晴萱那些欲在事后倾诉的话,一时也悉数哽在喉间,出不来一声。
栖妍新丧,洛宸终究不忍陆晴萱再为自己伤心难过,于是竭力扯动嘴角,朝她牵出一副尽可能令人瞧来无甚大碍的样子,同时抬起左手,在她替自己压迫伤口的手背上轻轻拍了两下,安慰道:“我没事,你莫……莫要担心。”
说罢,徐缓地转了个身,步履虚浮地就要走向颓坐在地的栖梧,而泪水也在转身刹那陡然夺眶。
洛宸回想起栖妍在揽翠轩写下的新年祈愿“终岁思君,愿勿复思君”,当时谁也不曾多想什么,叶柒还调笑她没出息,说她就这么想男人。而今才恍然明白,她所想之人除了栖梧,哪里还有第二个,“勿复”则更是暗指重逢的愿望!
可恨,一朝梦破,皆成虚妄……
洛宸默默攥起了拳头,手背上的青色血管清晰可见。
身后的梁景逸目光如炬,一言不发地觑着她。
栖妍玉殒,是谁都不曾料到的事。这不仅是栖梧的痛,亦是洛宸、陆晴萱乃至所有与她交好之人的痛。
往昔岁月里的相伴之忆,随着萧瑟冷寂的秋声,一点一滴撞入洛宸和陆晴萱心里,似寒夜的雨,又湿又冷。
对于她们而言,不管栖妍有没有与栖梧互换名姓,也不管这么久以来带给她们的是帮助更大还是苦难更多,都已然成为她们生命中无人可替的挚友。“栖妍”与“栖梧”,左不过一个方便称呼的名字罢了。
陆晴萱扶着洛宸同她一并向前走着,簌簌滚落的泪水似夏季一连数日的雨,淫淫难停。栖妍的音容与笑貌零星而破碎地在她耳畔、眼前拼凑,又快得像一地云影,转瞬虚无。
洛宸紧抿着双唇极力控制情绪,却仍敌不住洪水般哀恸的决荡,走到距离栖妍几步之遥的距离时,努力收住的泪霎时又在邃若深海的眸子里盈盈泛起,碎玉珍珠似的砸到地上。
栖梧垂着眸子,深情凝望着怀抱中渐渐冷去的栖妍,从最初的撕心裂肺到此时的无泪无声。
她心细多思,并非没想到栖妍会随陆晴萱一并前来救人,也知戾王发觉被骗定会拿自己开刀,却又万万不曾料到,栖妍会早到从自己被抓时就给自己种下生死蛊。
如此,最坏的结果横竖都只需要栖妍承担。
栖梧的神色早已平静,只是人依旧好似丢掉了魂。她对洛宸、陆晴萱的靠近视若未见,只默默取出随身的软巾,开始为栖妍清理唇边血迹,那样细致,又那样柔缓,宛如在擦拭一件被沾污的无上珍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