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时,整间屋子只蒙上了一层朦胧的弧光。
“喵~”
殷淮无扶了把想要跳下桌子的女孩,双手撑在了女生身侧,二人间的距离亲密又余,暧昧以上;虽说他将人【死死的】将人困在了这方寸之地,但二人到底还恪守着那五寸礼教距离。
“大人这是——”
“低声些,公主与我可不光彩。”
萧宁琢被殷淮无的话噎的一哽,一时间竟也找不到反驳的话,迷迷蒙蒙的月色里男人的表情她并不能分辨的真切,可男人此刻揶揄的表情无一不透露着一个讯息。
【我心情甚好。】
殷淮无很有眼力见,形容词和动词兼备的那种有眼力见。
瞧着女生昂着脸不知所措的表情,殷淮无又笑了,这回他的表情终于彻底脱了那股不耐烦。
“殿下不妨猜猜,这脚步声隶属何人。”
说是让猜,但萧宁琢一时间也摸不清男人的目的所在,女孩面容纠结的咬了咬嘴唇,最终回了男人一个非常保险又让他意料之外的惊喜答案,至于这‘惊喜’萧宁琢是从何得知的,那还要问未来的殷大人。
深吸了一口气,萧宁琢也不避对方‘拷打’的眼神,婴啼似的‘喵’了一声,这声小猫叫比殷淮无那拟音更像猫儿,殷淮无没想到、可以说压根儿没想到这位‘狡猾’的小殿下会是这么个答案。
不过,是他喜欢的答案。
萧宁琢不懂殷淮无在笑什么,看着对方垂着头笑的肩膀一抖一抖, 再脸红羞恼她也没敢停下猫叫声,毕竟外头人的脚步越来越近,越近她就越慌,偏偏殷淮无还一副无知无觉的态度徒留她一人焦急的不上不下。
“喵~别笑了!”
女生压着声音说完,殷淮无只看了她一眼又偏过了头,昂着头无声的笑的不可遏制,萧宁琢学的口干舌燥,可将事情拖到此番不可收拾境地的人却还置身事外的任凭她焦急无措,萧宁琢瞬间火气直冲天灵盖。
一时间女生也顾不得什么姐夫不姐夫、刑部那位玉面修罗这些男人身上的标签恶名,恼恨的吐出一口气,萧宁琢扯着男人的衣领,将人拽了个踉跄,二人间的距离骤然缩短,萧宁琢终于也看清了【此刻】殷淮无的面部表情。
“原来,殷大人也!会!慌!张!”
殷淮无被迫贴着女生,女生小猫炸毛似的恼怒表情他看的真切,萧宁琢一字一句的咬牙切齿时突出的温热呼吸擦着他的面颊,沸水蒸汽似的烫的他浑身战栗,男人的嘴嗫嚅了两下还没发出声,萧宁琢干脆无比的、用力的对着他的心口来了一脚。
紧接着,女孩提着裙子推开窗前,蹲在书桌上对着坐倒在地上的他恶狠狠的做了个鬼脸,没出声但口型明确的对他说了叁个字。
“白、眼、狼。”
萧宁琢纵身一跃跳下了窗台,一如那年被他救了的小鹿。
连拨开重重迭迭的藤蔓竹枝灵活又狡黠的消失在他的视野里动作都像那只鹿。
让他追不来、觅不得……
徐赏忍着脾气敲了两下门,见对方始终没有开门的心思,终是在屋内女生的‘猫叫’停下来后,他一脚踹开了房门。
什么狗屁礼教、官位职级,徐赏什么也顾不得了,他此刻恨不得啖殷淮无这厮的肉,饮这厮的血才能解恨。
可真的踹开门进了屋子,屋内并未出现让他怒火中烧的暧昧场景,虽然窗户大开着,吃食书籍散落了一地,可殷淮无则是一脸无奈的笑着,一切都透露着诡异的和谐。
除了他进门时,男人淡淡瞥了他一眼,殷淮无再没别的赘余表情留给他。
男人有条不紊的整理着被萧宁琢踩的乱七八糟的书桌,丝毫不在乎徐赏这位不素之客,殷淮无从柜子里拿出火折子,随意的抖落了两下,便点燃了屋内所有的蜡烛,陡然迸发的光亮刺的徐赏下意识的遮了遮眼睛。
不过下一瞬,他才算是彻底看清了屋内的‘狼藉’,即使殷淮无已经假模假样的整理了一番,但真正看清时,徐赏又是另一番滋味,尤其是看清被殷淮无珍宝似的托在手里的绿豆糕时,徐赏只恨自己没在萧宁琢这爱拈花惹草的一学猫叫时就闯进门。
【萧净梧,你倒是会心疼人啊。】
“都掉到地上的东西了,殷大人吃了也不怕闹肚子。”
徐赏自是看清这绿豆糕是和糕屉是从地上被殷淮无捡了起来的,再加上殷淮无这厮又故意让他看清了糕屉底部的那个小小图腾,他实在无法视若无睹的欺骗自己这东西不是负心女萧宁琢,冒死、趁夜不顾伦理教义爬窗巴巴的送来的!
殷淮无没说话,无所谓的勾了勾唇,咬了半口那块糕,似是回味般的慢慢咀嚼着,直到徐赏走到他一旁怒目圆睁的欲再说些什么时,一口糕才被他咽下。
“与你何干。”
只四个字,便将能言善道的徐太医噎了个面色难看。
殷淮无瞥了眼男人难看的面色,理了理皱皱巴巴的领口又道:
“徐太医果然性格自在无拘,就这么生闯叁品官员屋子的,这南商除了徐太医,怕是找不出第二个。”
殷淮无抚了抚被萧宁琢踩出脚印的书册,原先平静冷肃的表情顿时破功,男人就这么轻笑出声,他的表情变化、包括那个一看就知道出自于谁的脚印,全被徐赏看在眼里。
徐赏这回算是彻底说不出话来了,看着大喇喇的开着的窗户、被不知道哪个小蟊贼折腾的乱七八糟的花园,徐赏垂着身侧的拳头几乎下一秒就要挥到殷淮无脸上。
【我什么都没有,所以小师傅要是赏我,便把自己赐给我吧。】
“是猫。”
殷淮无将落了脚印的书收进了书柜夹层里,淡淡的打断了徐赏的思绪。
可听到他这回答,徐赏几乎怀疑起了自己的耳朵,殷淮无没错过他脸上惊愕表情,但他不仅不在乎,反而心情颇好,捡起萧宁琢掉在桌缝里的珍珠耳坠拿湿布擦了两下,便放进了上衣的内袋中。
“我从前在宫里交好的小猫而已,更深露重,在下便不留徐太医了。”
徐赏从前只觉得殷淮无这人严肃古板,但此刻看着对方指鹿为马的和自己讲浑话,徐赏根本维持不住自己的假面,只想撕裂这维持相安无事的薄纱,可想到自己拿到的线索,难得我们一向任性的徐小太医竟也生生咽下了这口恶气。
不过他嘴上还是还击了殷淮无。
“是我的猫。”
说罢,徐赏从怀里掏出弥槜的原始十叁味配方狠狠的摔到了殷淮无面前的桌上。
“我说,是、我、的、猫。”
徐赏没再管殷淮无的表情,压着火气夺门而出,和章宫到官舍的距离远,饶是萧宁琢这人会飞,她也不可能立刻回到宫里,至于殷淮无窗外那条路通往的小道,他熟的不能再熟。
想到这,徐赏的因怒气狂跳的心脏渐趋平静。
一只脚踏出门槛的男人突然的凝滞的动作让殷淮无摸不着头脑,但这会儿殷淮无又实在为徐赏那句僭越无比的‘我的猫’气闷,见人欲走还留的状态,端方正经了二十五年的殷大人,竟然一二再,再二叁的破格说顽话。
“这儿没有徐太医的猫,只有我的猫,徐太医与其在我这磨蹭疑心,不若自己想想是不是惹了那猫儿不喜,才叫她转投他人怀抱!”
做元余时他天天被萧宁琢骂脸皮厚、骂南商第一城墙脸,但这会二听了殷淮无霸道不要脸的胡话,徐赏绷紧了十日的弦彻底挣断。
“是么,我的猫儿是坚贞不渝的性子,我亦然;倒是殷大人这番鸠占鹊巢霸道说辞实在让人听了只觉得荒唐。”
徐赏快步走到殷淮无身前,皮笑肉不笑道:
“不问自取是为窃,殷大人即是刑部交椅,我说什么大人应该明白。”
说完,男人骨节分明的手便摊开在殷淮无面前。
“物归原主,物也好、猫也好、”
徐赏略一停顿,淬满寒霜的眼睛冷冰冰的盯着面色同样不善的殷淮无,道:
“人更是如此,我是她的,她要我不要殷大人,我以为殷大人听的一清二楚。”
徐赏最终也没要回那枚耳坠,但走出殷淮无的屋子时他那个怨气吐了个痛快。
说来,他还得感谢这位殷大人一而再、再而叁的惦记他身边的桩桩件件。
弥槜也好、萧宁琢身边的位置也好,这些他都可以不在意,但萧宁琢本人不行。
“萧宁琢,这是你答应我的,我早就说了你既然绑了我在你身边,那什么人都别想插进来。”
徐赏脚下的步子越来越快,到后来几乎是狂奔。
最终在御花园假山边上看见灰溜溜从山洞里钻出来,眼圈红红的女生时,压的他喘不过气的愤恨情绪突然就消失了。
【元余!元余!你别走,我害怕。】
【没走呢,在你边上。】
【那你为什么不说话。】
记忆里女生哭腔浓重的样子他仍历历在目,对方似乎是知道他要说什么似的,抽抽噎噎的将脸埋在了膝盖里,紧紧的贴着他的胳膊,瓮声瓮气着。
【瞎子就不能怕黑么,我就是害怕、我害怕!我好怕!】
记忆重迭,徐赏看着用力擦着眼睛不让眼泪掉下来的女生又是气又是心疼。
那个破旧的‘小路’早就荒芜一片,他实在不明白胆小如鼠的萧宁琢何故冒这么大风险去谄媚这一遭殷淮无,殷淮无这个朝秦暮楚的怎么配!
在殷淮无屋内看清那片后花园时,徐赏一颗心就七上八下的打着鼓,几日前他诓萧宁琢的话叁分顽话,七分真话。
这小道确实是被封了,但不是因为什么鬼魂精怪,是因为那些死的不明不白的宫人……
但那会儿徐赏还是存着写‘活该’心思的,他以为狡猾如萧宁琢就是跑路也是做好万全之策的,比如、至少、应该是打着灯笼的……
可随着他一步一步的走近,看清蹲在地上吧嗒吧嗒掉着眼泪,发髻上混着泥灰蛛网,袖子裙摆被划裂出道道触目惊心痕迹的女生样子时,再大的怨气也烟消云散了。
徐赏无奈的叹了口气,认命的蹲在了用袖子把脸擦成花猫的萧宁琢身前,用力将人抱进了怀里。
“不是说了,别走那,现在知道怕了。”
听清抱着自己的人声音来自谁时,萧宁琢一晚上的惶恐好像突然找到了宣泄口,没给她说话的机会,抱着的她的人一下一下拍着她的后背,像极了那年和她一起掉进山洞里的元余。
萧宁琢其实一直都是个疑心病很重的人,哪怕小楼、戚昀桢在她耳边一遍又一遍的为那个假货背书,但她始终没有全部相信过。
尤其是一次次和徐赏接触下来后,一个可怕的又让她忍不住相信的答案如烟花般爆裂在她的脑海里。
“徐赏你是——”
“再乱跑,小心被冤死的处男鬼抓去当娘子。”
徐赏话音刚落,萧宁琢的张开的嘴瞬间瘪成一条直线,眼泪再次决堤。
殷淮无赶到时看见的便是这副场景。
男人形象全无的坐在地上怀里抱着的女生放声大哭着,嘴里一遍又一遍的念着‘我害怕,徐赏我害怕。’、‘你为什么不快点来。’、‘不是说一会儿么,为什么一会儿要这么久’。
徐赏的表情殷淮无看不清,但他温和又含着无奈笑意的话,刺一般的扎在他耳朵里。
“我错了,小殿下难道就没错。”
“我不是去找殷淮无谈情说爱的,糕点屉子里有案情线索呜呜呜,都吓我,你们都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