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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朱棣却显的平静,今日这一场家宴,其实也是在情理之中,四个皇孙一并册封,这也意味着,他们随时就要就藩。
    在四个孙儿离开京城前往扶桑之前,朱棣自然希望能够举行一场家宴,与这四个孙儿,进行最后一次的团聚。
    家宴开始,朱棣端坐着,先定下了调子:“今日乃是家宴,不必拘泥,该吃吃,该喝喝!”
    随即目光落在张安世头上,道:“张卿家……此番征讨倭贼,你居功至伟,朕的这四个孙儿,不日也将入倭,可他们年岁还是太小,朕思量来……你这做舅舅的,只怕要操心一二。”
    张安世露出为难之色,忙道:“臣……在京城,只怕……鞭长莫及。”
    朱棣含笑,道:“是吗?”
    他顿了顿,随即道:“朕已给礼部下旨,教他们准备了。”
    这番话,说的有点莫名其妙,令人听着有点摸不清头脑。
    而张安世倒没有追问,只是多年君臣相处,他隐隐觉得,朱棣应该另有布置。
    朱棣此时露出豪爽的一面,道:“好啦,好啦,休要啰嗦,都喝酒。”
    几杯水酒下肚,朱棣面色带着红光,却见四个孙儿,十分拘束,便对朱瞻埈道:“瞻埈,你在众兄弟之中最长,朕来问你,你若就藩,如何治理藩镇?”
    朱瞻埈忙放下酒杯,认真地道:“孙臣就藩,便要效仿皇爷,善待军民百姓……”
    朱棣却似乎不甚满意,眼一瞪道:“善待个鸟,这天下骂朕的人多了。”
    朱瞻埈顿时露出惶恐之色,一时期期艾艾,不知如何回应。
    朱棣看他如此,心头虽有一点不喜,可毕竟这孙儿快要离开,倒没有生气,反是语重心长地道:“你到了藩镇,既是一国之主,也是一家之主,治理一方,就不要畏惧人言,心里要有自己的主意,也不要今日效这个,明日效那个,朕是你效的来的吗?”
    “前些时日,张卿还在说,要因时制宜、因地制宜、因人制宜,这是何等的大道理,你却不曾仔细回味这些话,却在朕面前,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
    朱瞻埈连忙要请罪。
    朱棣挥着手道:“好了,好好坐着听着,你的确是应该做好表率的,毕竟你最年长,到了扶桑,你们四兄弟,作为骨肉,便要彼此提携!正因如此,你这兄长,才需更有自己的主意,提携你的三位兄弟。”
    朱瞻埈忙乖乖地道:“孙臣都记下了。”
    朱棣抿了抿唇,又道:“此次册封,朕赐你的钱粮和护卫也是最多,其目的也在于此,朕指望你能保护你的兄弟,他们终究还是太小了。”
    朱棣说着,叹了口气,这四个孙儿里,朱瞻埈算是彻底成年了,而其他三个,虽也勉强称的上是成年,可在朱棣看来,确实还是过于年幼,他心头便少不得有几分忧心。
    只是,法度在此,既身为皇家人,享受了这份殊荣,有些路难走,可也不得不走。再者,这也是为了大明基业考虑,对于朱棣而言,心里虽有几分心疼,可他比谁都明白,这是不得不去做的事。
    朱棣闭上眼,沉思片刻,才又缓缓张目道:“就藩地而言,你的藩地土地最多,朕也查阅过,你那边所领的倭人人口,也不在少数,你要做出样子来,这样才可给你的兄弟们做出表率。”
    朱瞻埈自是乖乖地一直认真停训,一再称是。
    朱棣说完这话,继而看向了老三朱瞻墉,道:“瞻墉,你这小子,可不要继续顽皮了,到了扶桑,要安分守己,不要以为有些事,朕不知道。”
    朱瞻墉听了这话,脸色一变,顿觉得如芒在背,脖子一凉,吓得惊慌失措地看了自己的舅舅张安世一眼,便连忙道:“孙臣平日里,都循规蹈矩,受阿舅言传身教……”
    “咳咳……”张安世拼命咳嗽起来,脸上飞快地掠过一丝尴尬。
    朱棣瞥了张安世一眼,抽了抽嘴角道:“怎么,得了肺病吗?这样咳嗽?”
    张安世便笑了笑道:“小孩子不懂事,喜欢胡说八道。陛下,臣平日公务繁忙,对于诸皇孙,疏于管教,实在该死。”
    说着,张安世便又露出几分悲痛的样子:“当初太子殿下,那般用心的教养我,我真不是人,现在却不能效太子,在诸外甥面前以身作则……”
    朱棣不耐烦地挥挥手道:“你有这个心,就再好不过了。今日召你们来,既是为了一家人整整齐齐的吃用一次膳。这其次,朕便也是将这些孙儿,托付你张安世的身上。”
    顿了顿,他叹口气道:“世上哪里有做爷的不疼爱自己的孙儿的?他们这样幼弱,若是没有人教导,可怎么成呢?张卿家,你说是不是……”
    第598章 龙颜震怒
    朱棣感慨着。
    似乎对于这几个孙儿即将的远行,带着万般的不舍。
    所谓的天子,虽是号称孤家寡人,实则终究还是人,但凡是人,就免不得有喜怒哀乐。
    此时,张安世恍惚之间,只觉得眼前坐在自己面前的不再是那威名赫赫的永乐天子,也不是那杀气十足,总教自己害怕的大明皇帝,而只是一个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老人罢了。
    朱棣眼角的皱纹,褶皱愈盛,他继续感慨道:“张卿,朕就将他们托付给你了,无论如何,护佑他们吧。”
    张安世正要答应。
    却听朱瞻埈道:“皇爷,孙臣已年长了,阿舅平日里既要辅佐皇爷爷和父亲,又要顾着新洲,孙臣不敢劳烦阿舅,还是让孙臣自个儿来处置藩国事务吧。”
    此言一出,顿时让这家宴中的温情,一下子荡然无存。
    这些话,听上去十分得体,担心自己舅舅辛劳,本也无可厚非。
    可坐在这里的,岂有一个是善茬的?哪怕是年纪最小的朱瞻墡,身为皇孙,也深谙这话里的话外音。
    很明显,朱瞻埈对于张安世并不放心,此番他前往藩镇就藩,一方面是自认自己年长,又对自己的才能颇为认可。而另一方面,也害怕张安世对他进行操纵。
    终究朱瞻埈不是太子妃张氏所生,虽然名义上,张安世是他的舅舅,可实际上,张安世其实和他无一分半点的血缘关系,更别说从小也并没有感情基础。
    在朱瞻埈看来,在东宫里,自己是所谓的庶子,本就处处要低三下四,如今好不容易成年,即将前往藩国,若是皇爷爷再给张安世这个阿舅干涉自己的权力,且处处指导,那还有什么意思?这个阿舅是有私心的,自己如何能完全信赖?
    故而,眼下必须坚定地回绝,也只有如此,将来才可让自己少了一个紧箍咒。
    自然,他也绝不敢当着皇爷爷的面,说什么虎狼之词,这才小心翼翼,斟字酌句,说出这么一番冠冕堂皇的话,即保持着面上的和睦,又表明自己坚决的态度。
    朱棣眯着眼,微微抿了抿唇,凝视着朱瞻埈,神色间似在衡量着什么。
    坐在一旁的朱高炽,脸色也微微有些不好看。
    而朱瞻墉和朱瞻墡这两个没良心的,却似乎很乐于见着自己的阿舅吃瘪,居然面上挂着笑意。仿佛在说,阿舅也有吃瘪的时候。
    倒是那与朱瞻埈同母所出的朱瞻垠,颇有几分担心的样子,定定地看着自己的二兄。
    张安世有些尴尬,忙是低头去喝水酒,掩饰着自己。
    良久,朱棣才慢悠悠地开口,道:“是吗?这是你的主意?”
    声音不轻不重,就像说着一件稀松平常之事。
    可此言一出,朱瞻埈吓了一跳,脸上掠过一丝惊恐。
    很显然,皇爷爷突然问出这番话,直接令朱瞻埈为之胆寒。
    他料到的是,自己是陛下的孙儿,既是孙儿,此时又要准备就藩,就在这离别之际,自己即便拒绝了这“好意”,皇爷爷也绝不会责怪。
    可他百密一疏,却没想到,对于自己的皇爷爷而言,他的思维方式,却是超出了朱瞻埈的预料之外。
    朱棣当然不会怪罪自己的孙儿,可朱瞻埈的这番话,却令朱棣生出了警惕之心。
    他这番话的意思是,这是不是你自己的主意?又或者是,有人教授了你什么?
    而居住在东宫的朱瞻埈,又有谁能教授他什么呢?
    那些教授他们读书写字的师傅们,显然是不可能的,因为教授皇孙们的学者们,绝不只教授他朱瞻埈一人,也不可能对朱瞻埈有格外的偏向,他们没有这样的胆子,也绝不会有这样的意愿。
    而至于那些宦官和宫娥,显然可能性也不大,一群伺候人的玩意儿,许多人大字不识,指望他们能说出什么话来,还能让朱瞻埈接受,这种的可能性也是微乎其微。
    朱棣显然几乎是指着朱瞻埈的鼻子问,这是不是你的母妃李氏,在背后从中作梗?
    因此,这朱瞻埈一听这话,骤然之间,便开始汗流浃背起来,他捏了捏已经生出冷汗的手心,努力地稳住心神,战战兢兢地道:“这是孙臣自己的念头,孙臣……只是心疼阿舅……”
    朱棣勾唇,笑了起来。
    张安世端坐一旁,看了朱棣一眼。
    他是清楚朱棣的。
    如果朱瞻埈这个时候赶紧认错,那么朱棣也不会在继续过问这件事,毕竟……他不会跟一个孩子一般见识。
    可偏偏,朱瞻埈下意识的继续狡辩,却实在犯了大忌。
    此等狡辩,也就是坊间戏文里强词夺理的水平,到了朱棣这样层次的人,拿这一套来狡辩,几乎等于是在侮辱朱棣的智商。
    这朱棣一笑,却显然是动了真怒。
    张安世倒不想闹得不高兴,于是忙道:“陛下,算了,瞻埈年纪还小呢,臣小时候,可比他还糊涂呢!”
    朱棣冷笑一声,道:“小小年纪就如此,大了更了不得了。”
    这话里的嘲弄意味十足。
    不过也不知是不是张安世的劝说起了效果,朱棣面色虽冷,却道:“你既不必张卿家来护佑你,那也一切由你,朕已敕封你为郑王,那这郑国的事,自是由你自己拿主意。”
    朱瞻埈心惊胆跳之下,终于长长地松了口气,叩首道:“孙臣谢皇爷恩典。”
    朱棣却又道:“你的母妃……可是李昭训?”
    朱瞻埈打了个哆嗦,道:“是……是……”
    太子的妻妾,亦有不同的等级,譬如有正妃,也有侧妃,除此之外,还有嫔等等,在这之下,则是奉仪、昭训、承徽、良媛、良娣等等封号。
    历来母以子贵,而这李氏,为太子生下了朱瞻埈和朱瞻垠两个儿子,照理来说,即便不能升为侧妃,至少也可升格为嫔的,偏偏还只是一个小小的昭训,可见在此之前,她的地位有多低下。(前面说到李氏是侧妃,现已改为昭训)
    朱棣只吁了口气,道:“她身子如何?”
    朱瞻埈道:“尚……尚好……”
    朱棣道:“她的两个儿子,都即将要去扶桑就藩,只怕到时她心里也惦念的很,不妨如此,朕就开恩,准其出东宫,随你们兄弟二人,往扶桑奉养,颐养天年吧。”
    朱棣说着,侧目看了朱高炽一眼,朱高炽端坐不动。
    而朱瞻埈却是一下子五味杂陈起来,按理来说,前往藩镇奉养,本是恩典,可一般这种情况,往往是父亲死了之后,才会恩准的。
    在父亲尚在的情况,带去藩国,这几乎等同于是流放了,这也意味着,此番去国,在大明,再不会有人和他们兄弟二人有什么瓜葛,也不会有人在皇帝,亦或者是太子身边,为他们兄弟二人说话。
    可眼下皇爷爷做的这个决定,分明是对他们的母亲滋生出了警惕之心。
    他心下沉了沉,却也只好道:“孙臣……谢皇爷恩典。”
    朱棣只虚抬了手,淡淡道:“好了,朕乏了,尔等……下去吧,后日便是黄道吉日……”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露出疲惫的样子。
    朱高炽在此时,慌忙起身,带着张安世和众子道:“臣等告退。”
    ……
    “哈哈……哈哈……”
    朱瞻墉与朱瞻墡二人,几乎笑得东倒西歪,毫无皇子风范。
    他们俩,可不就是心情太乐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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