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位端庄雍容的姑娘又举着笛子上来了。
而沉令心和虞娘,在底下面无表情的鼓掌。像上好了发条一样,一个人表演完,鼓掌,另一个人表演完,继续鼓掌。
虞娘都不记得这是她们鼓的第几次了,总之脸上的假笑已经僵硬得不行。
“我说,这么多的贵女,不会要这么一直表演下去吧,我们什么时候能吃饭,不是说还要赏花的吗?”沉令心扯着嘴角凑到虞娘耳边低语。
“我也不知道啊,师姐,我也是第一次参加这个春日宴。”虞娘将面前的糕点往左边挪了挪,“要不你先吃点点心垫垫肚子,我估计一时半会结束不了。”
虞娘瞄了眼台子旁候场的一众女郎,觉得一时半会还是谦虚了。
其实虞娘没想着来这个什么春日宴的。
虽说这是盛京由来已久的传统,以太后名义,邀请各家官眷夫人领着自家未出阁的女郎出来赏花游玩。
名义上是游玩,实则就是变相的相亲。
譬如你家哥哥和我家表妹相谈盛欢,我家堂姐又和你家弟弟交换了名帖,然后各自成就一段佳缘。
虞娘到现在都不明白卢郅把拜帖给她的原因是什么,总不能也是让她来相亲吧。
那日见过孟元修后,卢郅又是忙得不见人,昨天许挚突然来了,然后扔给她一张拜帖,说她感兴趣就去看看,人就急急忙忙的走了。
正好沉令心最近被孟元修烦得紧,一听说这件事死活非要拉着虞娘来参加,正好避开某个缠人鬼。
沉令心看虞娘一脸郁闷,不以为意地说道:“你还在纠结这事吗,哎呀,这不是盛京的传统嘛,依我看这就是群发的。”沉令心用两指夹起拜帖在空中随意甩了两下,“你也说盛京城的贵女都会参加,你家将军好歹也是有名有姓的,发拜帖给他不稀奇,他身边又没别的女的,这不就给你了吗?他要是不拿给你,你才要担心好吧。”
虞娘听沉令心这么一说,竟然觉得十分地有道理。
难道真是自己想多了,她一开始还以为卢郅要她来探听什么消息。
可转念一想也不对,她谁都不认识,就算她凑着脸皮上去人家也不一定搭理她。
“虞娘,要不咱们先溜吧,再这么坐下去我要长蘑菇了。”
“可是……”虞娘一脸犹豫,“大家都在看表演,她们提前离场真的好吗?”
虞娘其实也想走,刚开始还能看个新鲜,坐了一个多时辰后实在新鲜不下去,人都焉成黄花菜了。
“这么多人,谁会注意咱俩,还不如我们自己去逛逛。”
虞娘心里不能再同意了。
刚随着沉令心起身,转头就和一位捧着茶盏的侍女撞到了一起,虞娘倒是没事,可是水全泼在沉令心身上了。
“请二位姑娘恕罪,是小的没拿稳茶盏。”侍女战战兢兢地跪下,一脸惊恐。她不知道面前人的身份,可今日来这园子里的,谁不是身份尊贵。
“不管你的事,是我们没看见。”虞娘看着侍女害怕得浑身发抖的样子,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姑娘衣裳都湿透了,不如先随我去客房换身衣裳。”
沉令心刚想说不用,可一撩外衫发现裙角正滴滴答答的滴水,这下可真是没办法了。
“那虞娘,你先在这等我,我去换身衣服就过来。”
沉令心示意虞娘先等着,自己跟着侍女大步流星的走了。虞娘想跟着一起去,却又被两个过来搭话的夫人给拦住了。
侍女领着沉令心过了花园,穿过一道小门,门口还停了一辆马车,沉令心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还觉得说有点眼熟,但也没在意。
跟着侍女在游廊上绕了好几圈,才终于在一间屋子前停下。
“你们这客房离得也太远了些。”沉令心不以为然地抱怨了一句。
侍女面露些许尴尬,指了指前面的方向,“姑娘见谅,实在是因为是女客,这才安排得靠里些,毕竟都是身份贵重的夫人小姐,冲撞了可不好。请姑娘稍后片刻,我这去拿衣服来。”
沉令心点了点头,待侍女转过身离开才腹诽道,“这城里果然跟山里不一样,还特地备着衣服给客人换,也不担心尺寸不合的啊。”
随手推开房门,沉令心才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这客房,装修得这么豪华的吗?
屋内的香还在燃着,沉令心一闻就知道这是用上好的药材调制而成的。
摆放的家具用眼睛看都看得出绝非凡品。
这小侍女是把她领哪来了?
每一个角落都整理的过分干净,沉令心轻轻走过都觉得自己玷污了这个房间。
而且,“这房间的装修风格,怎么看上去这么眼熟?”沉令心不禁喃喃自语,这房子装修得,跟春居山也太像了。
房间格局,家具的摆放位置,真的跟春居山一模一样。
不是沉令心多心,实在是因为春居山的房子格局都有点特殊。因为常年跟药材打交道,在房间的向阳处,都会摆放一个专门放置药材的架子,与之毗邻的是放置药典的书架,这样方便配药的时候查检药籍。就连药架下方还放了一个用来计量的小称——这也是春居山的习惯。
沉令心可没有傻到以为盛京城也流行在自家房里摆药材。
察觉到不对,沉令心立刻就往门口走去,可刚一打开门,一个熟悉的身影就陡然出现在眼前。
因为逆着光,沉令心一时半会没有看清他的脸,可随着他走进房间,沉令心也逐渐瞪大了双眼,眼眶一下子就发红了……
……
虞娘本想着跟沉令心一道去的,可突然来了一位年纪较大的妇人领着一个明显有些害羞的姑娘过来搭话。
“真是打扰了,请女郎见谅。我是司金中郎将的家眷,夫家姓卫,这是我夫君的妹妹,单名一个瑄字。”
虞娘不动声色地眨了眨眼,司金中郎将,那不就是卢郅麾下的吗?
“不知二位有何贵干?”
卫瑄明显有些羞愧地低下头,卫夫人却一副嫌她不争气地样子把她往前推了推。
“实在有个不情之请,原本我们买的位置是在那边,可偏偏被那个……咳咳……被宁王府家的小姐占了去,我刚刚看女郎这边位置比较宽松,不知道方不方便加个位置?”
啊——,虞娘顿时看看了身侧两旁。她们递交了拜帖后就被领到这,比起一楼看台的位置这里确实要宽松许多,两旁还有屏风隔开,几乎等同于一个独立的空间,确实视野绝佳。
原本还以为是随机安排的,听卫夫人刚刚的话,这位置原来还要买的?
图啥?
“嫂嫂,要不我们还是回楼下去吧,这里是人家的位置,怎好得加塞进去,我坐后面也可以的。”
卫瑄脸胀红透了,声音也娇滴滴的,一直不敢抬头看人,只能怯怯地拉了拉卫夫人的袖子。
“你可以我不可以,今天本就是为你的亲事来的,你坐楼下人乌央乌央的,哪里还好相看郎君,好不容易来了盛京,你不会还想着回灵州那去吧,今天都到这了,就别像只乌龟似的缩着,你个没出息的。”卫夫人怒其不争,隔着手帕用手指直戳卫瑄的脑门。
“这位……?”
“我姓虞。”
“虞姑娘,你看你买了这位置多少钱,我照差价补上,放心,我们不是那等贪便宜的人。”
卫夫人的语气倒是带着边境之地的豪迈,虞娘莞尔一笑。
“不用补钱了,不过加个凳子的事,更何况我马上也要离开了,这位置就让给你们了。”
“那可真是太好了,瑄儿快谢谢人家。”卫夫人喜出望外,卫瑄也屈身向虞娘行了个礼。
卫夫人招呼着卫瑄坐下,又风风火火的说要去拿自家做的糕点来给虞娘尝尝。
一时间只剩下虞娘和卫瑄两人,卫瑄一直低着头,虞娘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尴尬地沉默着。
没想到还是卫瑄先开口了。
“多谢虞姑娘,是我跟嫂嫂冒犯你了。”
“没有的事,反正我也要走了,这位置空着也是空着。不过,我有点好奇,这位置,跟你相看郎君有什么关系?”
卫瑄睫毛微颤,扭捏了好半晌才开口:“待会二楼会有一个赏花会,只有买到二楼坐席的人才能参加……今年科考的春闱学子也会参加,所以……我们原本是买了一个位置的,可到了之后被告知被宁王府的小姐给占了,我哥哥的职位低,实在得罪不起人家。”
卫瑄话虽然小声,可事情的来龙去脉倒是解释明白了。
“那这也不是你们的错,是那宁王府的太霸道了些,怎的好生去占别人的位置,你们就该去争回来!”
虞娘毫不客气地批评,惹得卫瑄立刻紧张了脸,示意虞娘别再说了。
“虞姑娘可不好说这话,那宁王府的小姐听说霸道得紧,这话要是让她听到必要追究,宁王府我们可得罪不起。”
见对方为难,虞娘也知道自己失言了。
她有卢郅撑腰,说实话真没担心过别人会为难她,因为卢郅一向站在她这边,狐假虎威这四个字她学得可好了,在北塞的时候没少打着卢郅的名号招摇,卢郅也从没说过她。
从卢郅还是小兵时就学会了告状,反正卢郅自己受欺负没关系,可别人欺负她,卢郅就是要动拳头的。
可对方不一样,王爷和四品小官之间的高度可不止两层楼的高度。卫夫人和卫瑄的打扮看起来也有些简朴,不像是富裕家庭里出来的,要这样的她们去跟宁王府争论,确实是想简单了。
“其实嫂嫂都是为了我好,这次买位置的钱都是她拿自己的嫁妆钱贴的,她就想我能找到个好郎君,留在这盛京。”卫瑄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笑里却露出一些悲哀。
“盛京太繁华了,繁华得让人害怕,灵州虽然贫苦了些,但我很喜欢那,那有自由。盛京像个金笼子,我怕我留在这,就再也走不了了。”
卫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跟眼前的姑娘是第一次见面,她就能如此坦然的说出内心的想法,眼前的人有让人安心的魔力。
“卫夫人和你都是良善的人,一定能如愿以偿的。”虞娘看着面前腼腆的小姑娘,给与她最衷心的祝福。
她突然想到了自己和卢郅,神情顿时落寞下来。
他们也能顺利的离开这座金笼子吗?
卫瑄还想跟虞娘说些什么,就被突然回来的沉令心打断了。
“虞娘,我们快回去,走了。”
“早知道今天就不该来的,果然出门应该看看黄历,太晦气了。”
“虞娘你是不知道,我……嗯?这位是谁?”
沉令心一回来,话就一连串的吐个不停。
虞娘见她眼眶红红的,衣裳也没换,反而更加凌乱了,嘴巴还红红的,像是被人欺负了一样。
想到这虞娘立刻摇头否决这种想法。
怎么可能,谁敢欺负她?
“哦,这位是卫瑄,卫姑娘,我们不是要走了吗,她们没位置坐,索性就来我们这边借下位置。”
“哦哦,”沉令心不以为意地点点头,没看卫瑄一眼,又拉着虞娘诉苦。
“虞娘,我跟你说……算了,回去说。”沉令心刚想拉着虞娘大吐苦水,随即反应过来这不是说话的场合,径直拉着虞娘就要离开。
虞娘无奈被沉令心拖着,只能勉强伸出一只手跟卫瑄挥手告别。
卫瑄也抿着嘴晃动着手绢跟虞娘示意告别,眼光却留在离开的沉令心身上。
好热闹的性子,跟自家嫂嫂一样。
虞娘一路被沉令心拖回马车,却在上车时停住了脚步,她看着旁边停着的另一辆马车立在原地。
沉令心看她愣在原地不动,好奇问她怎么了?
“师姐,这辆马车,好似就是我们那晚在寻香阁看见的那辆马车。”
见沉令心一副失忆地表情,她翻了个白眼。
“师姐你忘了,你还打算打劫人家来着。你看那个图腾,我记得这个图腾,就是那晚看见的没错。”
虞娘指了指马车上雕刻的图案。
“哎呀,是就是了,我们又没有劫成功,你还担心来报复你不成。”沉令心招呼着虞娘赶紧上马车,虞娘也只能无奈耸了耸肩,提裙登上了马车。
而在她们离开后,那辆马车,也悄悄跟在了她们后面。
一路随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