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令心还在跟虞娘解释刚刚发生的事,一踏进肃清宫的大门,一个华丽背影就映入眼帘。
听到动静,对方也转过身,身上的锦袍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面庞倒也算得上俊美,只是眼底黑青明显,脸色还有些苍白,看起来精力不济的样子。
“二位姑娘安好,想必两位就是许副将的未婚妻及其小妹,不知哪位是……沉姑娘?”
沉令心不明所以迈出一步,“我是,你又是谁?”
来人咧嘴一笑,“在下乃翰林院掌院学士林送,是受太后诏令而来。太后听闻六殿下做出越举之事,甚为担忧,于是派我前来劝谏一二,没想到来时不巧,沉姑娘与六殿下竟都不在宫内,不知是否有在下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林送,听到这个名字虞娘心里一惊,一下子绷紧了身体,见对方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虞娘才正眼看向对方。
他怎么到这来了,奉太后旨意而来,太后这是听闻出了事,想要添一把火?
“这……多谢太后关心,其实我还好,至于六殿下,他有事出去了。”沉令心不知道眼前这个人到底是来干嘛的,也不好多说,只能简单回答他的问题。
“沉姑娘,你放心,太后一向最是公正,六殿下作出这般事,一定会秉公处理,沉姑娘有任何要求都可以提出来。”
林送这番大义凛然的样子,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他是来主持公道的。
“多谢林大人,我和阿姐没什么要求,只希望能放我们出宫归家。”虞娘接受到沉令心的求救眼神,上前一步冷冷说道。
“对对对,放我们出宫就行。”沉令心也立即附和。
不管林送是什么目的,虞娘都不想再跟他交谈下去,这个林送当年也是害惨卢郅的凶手之一,卢郅的痛苦她感同身受,自然对这人没有好态度。
但是不管怎么说,林送还是强硬的要求她们留下,虞娘也实在担心卢郅那边,只能与林送虚与委蛇,期间撑着假笑回答林送那些嘘寒问暖的问题。
当然,林送的重点还是在沉令心身上,偶尔施舍一点眼神给旁边不知名的妹妹——虞娘。
虞娘端起一杯茶饮尽的同时,也注意到林送衣领下若隐若现的吻痕。
林送这样子,看起来不像是从宫外进来的,他是留宿在宫内的,他留宿在哪,太后宫里?他跟太后……
庭院里突然安静了下来,一丝若隐若现的香味拂过虞娘的鼻尖。
这香味……
虞娘表面波澜不惊,心里早已是惊涛骇浪。这香味跟梦境中攻击他们的那堆虫子一样,就是她闻到的那股奇怪香味。
——难道梦中遇袭跟林送有关!
虞娘冷视朝向正在跟沉令心介绍盛京酒楼的林送,下黄粱的人是他?是因为当年的事吗?虞娘还在思考,孟元修和卢郅倒是一起回来了。
林送连忙起身迎了上去,先是行礼,然后介绍自己的来意。虞娘看着林送自然恭维的样子,还是没忍住疑惑,林送怎么好似跟卢郅第一次见面的样子,他不认得卢郅了吗?
卢郅看起来也心无波澜,点头回礼后就不再看他。
“林大人怎么突然屈尊来我这里了,是……太后有什么吩咐?”孟元修看见林送待在自己院子里表情一下子就不太好了。
“太后听闻六殿下将沉姑娘……请……进宫的消息,特地吩咐我来照看一二,真没想到还惊动了卢大将军。”
“我只是奉命入宫觐见,跟其他事无关。”卢郅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从回来开始就一直远远站到一边,连眼神都没给虞娘一个。
林送热脸贴了冷屁股,倒是不挠,继续跟孟元修解释,“太后意思是说,沉姑娘好歹有婚约在身,这等事传出去也是不好,六殿下又是皇家身份,不如就由她出面,邀请沉姑娘在皇宫小住两日,也算是解了那些流言蜚语。”
林送到这会才说出目的,原来是因为正主没到场,虞娘和沉令心这两个无关紧要的小人物自然不必多说。
“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咱们正好在皇宫多待两天了。”沉令心没想这么多,只觉得有更多时间调查案子的事了。
虞娘眉头却是久久没有舒展,太后到底打得什么主意,这件小事哪里值得她亲自插手,是冲着孟元修,还是卢郅。林协跟太后看似闹翻,林送看起来跟太后却是亲密得紧,那么林送在其中,又是什么位置。
这桩桩件件虞娘恨不得一股脑儿问个干净,可没人能回答她,也没人会回答她。
“好了,我这庙小,就不留林大人了,我送林大人出去?”
“哪里劳驾六殿下,我就先告辞了。”
直到林送身影消失后,冷滞的空气才终于散开。孟元修急急忙忙跑到沉令心身边,“师姐,那个林送什么时候来的,他有对你做什么吗?”
沉令心极力摆脱他的桎梏,再叁表达自己没事,顺便翻了几个白眼。
虞娘看了一眼盯着湖水发呆的卢郅,慢慢朝她走了过去。
在把手塞进卢郅手心里的那一刻,卢郅就很快反应过来,将虞娘一把拉进自己怀里。
“在想什么?”
“这话不该我问郎君你吗?”
耳朵渐渐屏蔽旁边沉令心和孟元修的吵闹声,虞娘也放松身子依偎在卢郅怀里。
“我有很多问题想问,又不知从何问起。”虞娘叹了一口气,手指在卢郅胸膛挠了两下。
“想问林送的事?”卢郅握住虞娘的指尖,含进嘴里轻轻咬了一口。
“他怎么好似不认得你?”
“这不很正常吗,你会记得你八年前踩死的蚂蚁吗?可能那天吃了什么都比这记得清楚。”卢郅的自嘲并没让两个人有些许笑意。
像他们这样的人,是看不见,也记不得任何地位低于他们的人,他们只需要享受被人服侍,受人敬仰就好了。”
“他害你这么痛苦,却一点也不记得了,凭什么,凭什么只有受害人一直活在痛苦里,这么多年你从没有一天能够释怀,你的苦难,都是因为他。”
“就算他还记得当年的事,他应该也联系不到我身上,我现在的身份,是借用我一个已故堂弟的,我原本的字,是清衡。若不是换了名字,我应该也走不到北塞。他大概也想不到,当年的文弱书生,会成为一个杀人饮血的士兵吧,真可笑。”
“哪里可笑!”虞娘不满地转身看向卢郅,眼眶已经微红,“你哪里可笑了,我不许你这么说,可笑的是他们才对,你刚才就应该一刀劈死他才对,大不了我们一起浪迹天涯。”虞娘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开始说着负气话语。
卢郅心里的沉重反而释放了些,看着虞娘这幅可爱样子。
“那我下次见面一刀砍了他算了,虞娘还看谁不爽,我把他们都砍了,嗯?”
虞娘重重锤了卢郅一拳,“又在逗弄我,你说得我像是个杀人恶鬼似的,我看你最不爽,你先把自己砍了吧。”
“那可不行,我要死了虞娘可不就没人满足了,昨晚你还叫着不要停,你今后要出家当尼姑吗?”
卢郅戏谑地在虞娘屁股拍了两下,惹得虞娘又是羞红了脸,从脖子红到了耳朵根。
“我可没说过这话,你少污蔑我,明明是你……”想到昨晚的情形,虞娘一时语塞,瞪了卢郅一眼,背过身不再看他。
卢郅带着笑意将虞娘搂得更紧,感受她身上的温暖。
“虞娘不用在意他,反正他是逃不过的,他跟林协——都逃不过。”卢郅的嗓音带着冷淡的杀意,虞娘顿时明白过来,他们的下场,只有一个。而卢郅,已经安排好了。
“陛下传你过去是什么事?”
“陛下打算为我准备一个接风宴,然后宴席上,会宣告太子之位,花落谁家!”
“陛下这是妥协了?之前你不是说因为立储之事朝堂上争执了许久吗?”
“妥不妥协,太后都等不及了,最近皇龙卫有很多小动作。几个皇子也是风波不断,陛下的意思,是想把这接风宴,变成一个鸿门宴。”
“不仅如此吧,他也是相逼你做出选择,若是太后或者其他人真的有什么动作,你的处理方式,就是你的立场。陛下这个局,也是盘了很久吧?”
“只是我们的陛下没有搞清楚,我可不是鱼肉,而他未必当得了黄雀。虞娘,接风宴定在五日后,到时候的大戏,我们拭目以待吧。”
虞娘低下头,池塘里开接连浮现一个个小圈向四周扩散,一圈圈的涟漪彼此交错又溶解,惊起池底的鱼儿浮出水面又四散开来——下雨了。
卢郅将头搁在虞娘肩上,同她一起看着池塘里的景。“虞娘你看,连鱼食都不用喂,他们自己,就闹翻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