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指本就?带着一丝温和的凉意,加上那流淌着的不?知是何的药膏,滑而腻,直教人又觉得凉爽,又觉得不?敢呼吸一般,透不?过气的绵密感?铺满了整个心。
偏偏那手指还不?紧不?慢的,从眼眶到鼻尖,然?后再是嘴唇,缓缓摩挲而过,贴着她的下?唇,反覆揉了两遍,才回到耳侧去?,又似是在细细地寻找着什么一样偶尔按压一下?,把人的心神从那悠长凉意中拉出?,重回到轻柔拂过的新鲜微风之中。
此刻越是静谧,窗外闹市的声音就?越是喧闹,那些原本并不?明晰的声音,时而清楚,时而模糊地透过窗棂,和阳光一起洒在她的耳边。有时能听清一两句叫卖声,有时又只能听见楼下?猛地响起的一声巨响,不?知是摊位倒了,还是车翻了,又或者是一把漂亮的刀离了手,插在某处的横梁之上。
过了许久,又或是只不?过片刻,但因为这样的过程实在难捱,倒似是过了半辈子一般,云慎开了两三个瓶瓶罐罐,陈澍终于忍不?住了,睁开眼,想要问他,这一抬头,好巧不?巧,云慎正?低着头,仔细地压着陈澍耳边的皮肤。
二人的嘴唇擦着掠过。
留下?一阵似有若无的,不?似是云慎一般的暖意。
这个房间更静了,那灌进屋内的天光似乎都被这一触晃了晃,陈澍眨了眨眼睛,看?着云慎,忘记了方才要说什么一般,只半张开嘴,尔后合上,神情里透着不?全然?清醒的无措。
云慎也在看?着她。
他面上的讶然?也是肉眼可见的,仿佛就?连他这样自如的人,也不?曾预料到这出?其?不?意的一次碰触。
似吻非吻,二人确实无意,可那泛起的涟漪却不?能自欺欺人地假装没有瞧见。
有什么正?在他们二人的身体里奔腾,亦或是正?在云慎的身体里奔腾,陈澍能感?受到。那样难以压抑又炽热的气息,不?过是一瞬的接触,就?能落下?这样灼人的暖意。
不?难想像他那冰冷的皮肤下?,掩盖着的是怎样一座蓬勃的火山。
那样地亲切,那样地教人想要贴近。
“我……”陈澍终究还是开了口,只不?过这个字先于她的想法冒了出?来,她甚至不?知该问些什么,又犹豫了好一阵,笨拙地问,“……你的嘴是热的哩?”
“……我的心也是热的。”云慎也缓了口气一般,侧过头一哂,又道,“……早叫你不?要乱动?,怎么非要动??”
“我又不?放心!”陈澍理直气壮地说,突然?来了劲,瞪着眼睛细细地去?瞧云慎,问,“你是不?是方才捉弄我了,怎么这么心虚似的?比如在我脸上写字之类——”
云慎失笑?,用手抵着她凑过来的脸,一面暗自平复呼吸,一面道:“我心虚什么?好好地在给你易容呢,你一动?,岂不?就?‘弄不?成’了?”
“那你方才紧张什么!”陈澍喷了喷鼻息,退回去?,双手一抱,一副恶人先告状的样子,气鼓鼓地道,“我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值得紧张的事呢……不?就?是碰了一下?么,难不?成你暗地里早就?喜欢上我了?像那种?话本故事里——”
“是啊。”云慎道。
陈澍又眨了眨眼睛。
她话还没说完,只生生地把那后半句咽了回去?,不?自觉地舔了舔唇。
阳光打在她的脸侧,晕出?细小的一道光晕,映着那脸上的绒毛,明亮的双眸里光影流转,好不?神气。
正?是在这呼吸之间,云慎暗暗捏了一个决,嘴唇翕动?。于是,只一瞬,早在陈澍回神之前,她那张脸变了几处。也就?是这几处不?起眼地方,鼻尖、嘴角,还有眼睑的弧度,教她的脸不?再如原本那般俏皮灵动?,反而添了几分稳重,几分硬朗,变得雌雄莫辨了。
“……你又是在捉弄我吧?”她终于回过神来,狐疑地问。
云慎再也忍不?住,笑?出?声来,又摇了摇头,转身收拾起那些瓶瓶罐罐,并不?理她。
正?觉自己“中了陷阱”的陈澍怎么肯依?越发?疑窦丛生了,两个动?作便挪了过来,抓着云慎的袖子,几乎攀在他身上,做出?恶狠狠的口气,对着云慎的耳侧,道:“好呀,你是不?是又在捉弄我!方才在我脸上涂的东西肯定也是——”
“不?是你先问的么?”云慎轻笑?着开口,伸出?手来,简单一握,警惕的陈澍便又麻利地躲开他的手,瞪着他,他便又是一哂,温声道,“至于那些东西……你既然?觉得我在捉弄你,只管出?去?寻何誉。叫他帮你瞧瞧我方才在你脸上涂了些什么,不?就?行了?”
这番话说得如此温和好意,陈澍那股莫名其?妙的火气也委委屈屈地消去?了,她怀疑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又抿着嘴瞪了一眼云慎,道:“……那我出?去?了?”
“出?去?吧。”云慎道,埋下?了头,继续理他的东西。
陈澍原还想着同?他再说几句,好似方才那句“是啊”不?应当这么没头没尾地被人搁置在个逼仄的小房间里,但云慎主动?低下?了头,她想了半天,又一模脸,想起这脸可是要去?参加比武招亲的——若是被云慎涂了什么,参加不?了,那便是又活活地与自己的宝剑错过了!
想来想去?,还是剑比起云慎要重要多了,她吸了口气,一骨碌爬下?床去?,脚步声“嗒嗒”地走?出?房间,关上门。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房中些许细小灰尘在阳光里慢慢落定,云慎才又抬起头来。
端看?他那脸上,仪表堂堂,神色清明,只是一点?,那眼里的血丝已在这短短的片刻之中充满了整个眼睛,融入眼白之中,原本分明的眼眸与眼白此刻早化在了这一片红瞳之中。
被压抑过却仍旧粗重的呼吸声回荡在这小小的一间屋中。
适才二人离得那么近,但凡他晚一些低头,晚一些压抑住那胸口因与陈澍相触便沸开的心,他便要被发?觉了。
只是一次触碰而已,他甚至还未曾尝到陈澍的唇是怎样的味道,或许是早晨喝过的山泉水味,又或许是混着昨夜枕过的雨后泥土的芬芳,便感?觉到这样炽热的束缚早一步把他的五感?捆住了。他只能看?见陈澍茫然?地一眨眼,眼睫扫过天光,还有那舔舐过唇边,留下?一点?水渍的唇,也没有很红,也没有很艳,但就?是那样地饱胀,好似熟透了的果肉,只看?一眼便挪不?开眼了。
云慎缓缓回头,合上最后一个盖子。
先前陈澍出?门时,没有把那门关得很牢靠,因此能听见走?廊上回荡过来的交谈声,从若有若无到清晰可辨,一个男声,有些粗哑,显是何誉,另一个女声,他每日每夜,不?论是在白昼还是深梦都能听见这声音在耳边叽叽喳喳地念着什么的那个清脆嗓音,就?是去?而复返的陈澍了。
“……真的,又像你,又不?像你,这是怎么做到的,云兄这手艺真是教人刮目……”
“……他本来就?厉害!心地也好,我头回见他,只用一张嘴就?把我从那奸商的局中救了出?来!不?过我这回真以为他要捉弄我呢,一气之下?……”
云慎听着,终于回过神来,自言自语地念了一回“心地也好”,又笑?一声。
在无人察觉到的这个小角落中,他眼里的血丝又慢慢地消了下?去?。
第一百一十二章
紧接着,就在那红色都尽数褪去后的下一刻,房门?被陈澍打开,她兴冲冲的面孔出现在门?后。
说来也是奇怪,虽然五官有所改变,面容也仿佛变了个人似的,但她只要?一笑起来,那熠熠生辉的目光一朝人群中看?去,其实并不难认出她来。
这样生机勃勃的眼神,确实教人难以忘怀。
她身后跟着的,确实是何誉。
明明二人之中人高马大的是何誉,那一个大块头,险些要?挤不进这?客栈的小门?,加上那眼罩,若是陌生人,定会被他吓得绕道?而过。但他与陈澍之中,竟然是他气喘吁吁地跟着陈澍,刚进门?时,迎着光,还能看?见他额上凝出的一两颗细汗。
而陈澍,则是蹦蹦跳跳,满面欢喜,一点儿累的感?觉也没有,当然,也没有方才与云慎那一闹的不自在。
“真的!何大哥说瞧着真的像个男子了,你怎么做到的?”陈澍问,又跑进屋来,坐到云慎身边,半仰着头问他。
刚挤进门?的何誉缓了口气,也接话道?:“确实是。云兄这?一手真是鬼斧神?工,我们?匠人都自愧弗如了……”
云慎便一笑,转眼去瞧那已经把此前纷闹忘在脑后的陈澍,光明正大的伸手,捏着她的脸颊,这?里瞧瞧,那里看?看?。
而陈澍也不以为意,乖觉地顺着他的力道?转头,又转过来,仍用那种映着光的明亮眼神?专注地瞧着他,把他瞧得喉结一滚,不动声色地吸了口气,她方道?:“怎么样,还要?弄一弄不?给我弄个特别俊俏的那种公子样,要?教那武林盟主的女儿一见我就欢喜——”
“——比的是武,不是脸。”云慎用了些力,指腹陷入那脸颊的软肉之中,压得陈澍闭了嘴,乖乖地“哦”了一声。
但她那充满期冀的目光还看?着云慎,虽然带上了些小心翼翼,却仍是她本性一般地赤诚,云慎只与那目光一碰,便不自控地松开手,转过头去。这?手一松,便听得耳侧陈澍的声音,伴随仿若她说话送出的些许热气,一齐钻入他耳中。
“……那也再改改嘛,我知晓你方才还没弄完的!”
确实,这?样好似只是她长开了,长得有些似男子一样的易容,加上她那样鲜活的笑,并不能真教人认不出来,尤其是徐渊这?样早便认识她的熟人。云慎原本就打算再为她“添上几笔”,大抵也是被陈澍先?前那一闹,暂且搁置了,如今有陈澍这?样兴奋好奇的反应,谁人能忍住不回?应呢?
何况又是云慎,这?样喜怒都被陈澍所牵动的云慎。他侧过头来时,或许自己也没注意到,那压抑不住的笑意早已扩散至了眼角,但面上还要?装模作样地“唔”了一声,很是模棱两可地答了一句:
“方才是方才,现在是现在。”
“你又要?同我辩!……反正我总也辩不过你,我认输,你快再给我——”
陈澍那尾音消失在嘴边,只有前面半句话,光/溜/溜地冲出了口,飘出窗外,消失在那闹市中的喧哗声中。但见云慎蓦地转过身来,微微俯身,又低下头,鼻尖与陈澍的鼻尖几乎贴在一处,那目光也毫无防备地交缠在一起,越缠越紧。他遮住了陈澍眼里映着的天光,那双眼却从未失去光泽,那圆圆的黑眼珠仔细地瞧着他,于是也吸引着他专注地望回?去。
房间内,何誉猛地站直了,压住还未开到底的房门?,迫使其猝然作响,掩去了云慎那几不可闻的两声口诀。
沉静的一刻转瞬即逝,他又抚了抚陈澍烧红的脸颊,轻声道?:“好了。”
“……什么,什么好了?”何誉急忙拦住那门?,有些狐疑地问,“你们?将?才是……”
“他给我易容,弄好了!”这?回?,陈澍比何誉还先?反应过来,丝毫不留恋地撤开身,从床上站起,回?头冲何誉一笑,道?,“你看?看?!是不是更不像我了?我好像明白了,让我猜猜,云兄这?独家秘门?,是不是一定接触才能管用?就像亲嘴、碰——”
“——不是。”云慎生硬地打断了她。
房间另一头,何誉惊讶张开的嘴又慢慢地归位了。
“——我还没说完呢!你怎么就知道?不是了?”陈澍回?过头来,有些恼怒地道?。
话音一落,云慎的回?答更快了,只听他硬邦邦地回?:“我说不是就是不是,你会易容还是我会?”说罢,似乎连他也意识到自己难得的失态,又掩饰般地伸手整理了一下身边的瓶罐。
陈澍还待再分?辩个清楚,接话道?:“那你凑近我,还有方才那——”
“——不管怎么‘易容’,只要?你不学?会掩饰你的本性,该看?出来的人还是能瞧出来。”云慎应声回?过头来,硬着脸打断她,又犹豫了一下,偏开视线,道?,“还有你这?衣着,虽然看?着是个普通修士,可是衣服样式,还有那发冠……发带,都是女子才会用的,加上你的身形……”
——陈澍虽然身体年轻,心性呢,也因在深山中长大而较常人更天真,但毕竟不是稚童,那胸脯面前,确实也有点可怜巴巴的肉,撑起一个小小的弧度。
此话,云慎虽说得晦涩,但女扮男,哪里要?遮,哪里不遮,其实根本无需他特意点明。三人这?是专注于易容而忘了此事,只云慎这?么一提,别说是何誉,连陈澍都想了起来。
但何誉皮肤厚,哪怕有些微的面红也瞧不出来,而陈澍,甚至主动挺直了腰杆。
“很明显吗?”只听她得意洋洋地问,“我这?是练出来的块头!”
此话一出,就是不明显,也得夸明显了。本是一件不方便详说的事情,被陈澍这?么一打岔,那其中的旖旎气氛尽散去了,倒教人觉得有些好笑起来。
何誉听了,一愣,继而抚掌大笑,连道?了三声“是”。
房间另一角的云慎,虽已挪开了视线,不曾瞧着陈澍,也不免露出些许笑意,但仍硬板着脸,驳道?:“既如此,那就更应当再换个宽大些的衣裳了。”
“我现买?”陈澍反问,那目光又滴溜溜地扫过来,看?向云慎,忽地道?,“……我看?你这?身就不错。”
闻言,那云慎讶然回?头,但门?边的何誉也应声看?向他,早在他反驳前便开口附和:“确实不错,云兄这?身衣服显得人身材修长,关键是还灰扑扑的,看?那长袍,能遮掩身形,再宽大的衣服也没有这?个好用。”
两个人,三只眼,都眼巴巴地瞅着云慎。毕竟这?衣服合不合身,终究还要?试过再知道?,但若是真到成?衣铺子里挑,恐怕又太显眼了。
就连云慎自己,低头一看?,那神?情也莫名地松动起来。只见他叹了口气,正要?说些什么,一旁的陈澍怕他推辞,甚至又快走几步,坐到他身边来,讨好地又添了一句:
“没事,你一个人就在这?屋子里换,我们?不瞧你!”
堵得他是哑口无言,默了半晌,轻叹了一声,勉强算作同意,又反问:“那你还等着什么呢?”
“你应了!”陈澍欢呼一声,丝毫没计较云慎刻意表现出来的不耐,从床上蹦起来,转身又去推门?口大山一般的何誉,道?,“快快快,先?出去,让他好生换衣服——”
“啊?我也要?出……”何誉话还没说完,便被陈澍推到走廊上。
但听得一声响亮的声音,那门?边的灰尘又被这?一关门?带起的风扑了起来,再缓缓落下。
也不知是无奈,还是松了口气,就在这?再度只剩他一人的小房间中,隐约能听见云慎似乎又呼出一口长长的气。
门?外先?还有几声陈澍和何誉的交谈声,只是只言片语,再要?去听时,又被窗外喧闹和他自己换衣服的声音掩着,模糊得听不清了,过了片刻,云慎脱得只剩亵衣,于是那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一顿,便能听出走廊里早已沉静下来了,只有何誉透着门?,往里面喊了一声:“小澍姑娘说她先?带着遮面的东西出去逛逛,给你多买几件‘俊俏’的衣裳,就作……作补偿。”
门?内的云慎轻笑了一声,轻声地咂摸了一遍陈澍留下的话,才提高声量,反问道?:“不过是一件衣裳罢了,怎么倒似是她占了我什么便宜一样?”
何誉应声笑了,也道?:“正是。真不知道?这?姑娘究竟是怎么想的,大抵习剑多年,天赋异禀,这?想法总是与我等凡人不大一样……你可换完了衣服,我先?进来了?”
“进吧。”云慎应道?。
此二人本就没有什么需要?避讳的地方,也不过是陈澍方才不由分?说把何誉推出去,才导致了这?有些无谓的避让。
得了云慎这?句应答,何誉利落地又打开门?,进到屋内来。
端看?这?一屋的日?晒与方才没有什么分?别,只是云慎脱了外衣,那骨瘦如柴的身体果?真由透光的亵衣衬着,在阳光下越显瘦弱。听见了何誉开门?的声响,他也不曾分?来视线,只是背对着门?口,俯身去拿方才褪下来,挂在床边的一沓衣物。
因为俯身,那方才不曾扎好的衣角散开,露出云慎的一截后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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