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宋牧川回答得很郑重。
“走了。”谢却山一刻不停,匆匆转身离开。
看着他的背影,他忽然有点不安。
“谢朝恩。”被一股莫名的直觉驱使,宋牧川喊住了他。
那人脚步顿了顿,像是有预感他要说什么,故意没回头,不想让人瞧见自己的表情。
“得胜乃还。”他对着他的背影喊道。
谢却山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他摆了摆手。
宋牧川以为能听到谢却山说点什么,可他还是什么都没说,上马离开了。看着马蹄渐远,宋牧川知道,他是悲观的。
他在无言地告诉他:尽人事听天命。可宋牧川就是相信,这一次,老天爷会站在他们这边。
他心跳如擂鼓,随着谢却山的远去愈来愈响,那声音从他心口跃出,与这座城另一边的鼓声呼应着。
木锤子,羊皮面,赤膊的战士铿锵有力地一下一下锤击着战鼓,望楼上的号角吹响。
一道忽如其来的军令让所有士兵都如临大敌,迅速披甲列阵。
演武台上,谢却山举着手里的兵符,朗声道:“禹城军已攻破闸口,护送陵安王离开沥都府,形势危急,完颜大人特命我前来调兵——所有将士听令!即刻出发,登上龙骨船!杀了新王,攻占金陵!”
军营守将本还有些疑问,问道:“可完颜大人分明让我等原地驻守……”
刚发出质疑,谢却山一句话不啰嗦,直接拔剑将人斩杀于现场。
“军令有云,所有违令者、拖延者,斩立决,谁还有异议?!”
谢却山之前跟着鹘沙一起管理军队,在众人眼中,他是算无遗策的汉人军师,在军中颇有威望,他的话是有说服力的。
天生的将帅,哪怕他手里拿着一只偷来的兵符,哪怕他的话全是胡诌的,他只要站在那里,振臂高呼,却能没由来的动人心魄、毋庸置疑。
“杀了新王,攻占金陵!”
“杀了新王!攻占金陵!”
士兵们热血上头,不疑有他,当即列兵前往。
——
山间的大雨还在持续地下着。
鸦九的一刀劈下去,南衣早有预料,横过剑死命抵挡,眼见着刀刃越压越下,鸦九忽然听到咔哒一声,自己胸口一痛,竟有一支细弩趁他不备从她袖中弹出。
娘的,这女人多的是阴招。
鸦九吃住痛,爆发出最后一分力,将刀刃狠狠嵌入她的肩胛。
一时血流如注,殷红血色被大雨冲入泥水中。南衣的脸庞被滂沱的大雨浇得模糊了,唯有一双野兽般的眼睛死死地睁着。
鸦九快要被这双眼睛看疯了,他泄愤般地狠狠踢了女人一脚,希望她快点死掉。
鸦九气喘吁吁地后退了几步,拔掉了插在胸口的细弩。她其实射得很准,由于距离近,弩箭射入得很深。但还好,他穿了软甲胄,并没有伤及要害,只有箭尖沾了点血。这点往常甚至算不上事的伤,这会却也雪上加霜了。除了这个女人之外,那几个死士都是高手中的高手,将他们杀死已经消耗了他全部的体力。他勉力站着,已经是强弩之末。
杀人如麻的鸦九头一次觉得可怖,难缠的对手未必有多大的本事,但只要有不怕死的心,就能把人拖入地狱。他不想、也不敢再缠斗下去了,他不知道这个女人还会不会有什么后手,逃为上策。
他拖着一身的伤,一瘸一拐,踉踉跄跄地往外跑。都跑出去好远了,回头一看,有个人影还阴魂不散、顽强地跟着他。
疯子吗!
鸦九在心里暗骂。
看她的身形,她甚至都没有扑上来杀了他的力气,只能勉强不跟丢。
而他也没有反杀的力气了。
鸦九才意识到自己轻敌了,这女子分明是刺杀者中武功最低的。
南衣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进,目光牢牢地盯着鸦九。
她只有一个念头,鸦九必须死。
这个时候,什么绝世武功,什么神兵利器,都不重要了,拼的是一口气。
在完成任务之前,她绝不敢倒下,因为她的身后,是这片土地上千千万万的战士。她想到了在她面前一头撞向死亡的庞遇。一直以来她都不敢承认,她怕自己小小的正义撼动不了这个世道,反而显得可笑,可她又不可抑制地常常回忆起他,竟然有人可以为了理想、为了心中所持,至死不渝,而她才陡然发现,那无时无刻不影响着她的人生。
庞遇是她的第一个老师。很后来她有了一种猜测,庞遇愿意把情报交给她一个毫无责任感的小贼去传递,其实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但他没有选择,只能这么做,所以他用死亡给她上了一课。而当初谢却山放了她一条生路,还教她生存之道,是不是也有这个原因?因为她是庞遇的学生,他希望她来继承那份大义。
而她……她应该没有让先生失望吧。
南衣撕下一片衣角,裹着剑柄在腕上缠了一圈又一圈,让这把剑成为她身体的一部分。
她嘶吼一声,用最后一点力气冲了上去。泥里的水花在她的脚下绽放,那是春天里的最后一朵花,无声壮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