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平无书不读。希腊文,中文,及当代作家;宗教,政治,科学。爱读纽约时代杂志的topics栏及伦敦时报的amp;quot;第四社论amp;quot;;还有一切在四周加框儿的新闻,及科学医药新闻;卑视一切统计学——认为统计学不是获取真理真情可靠的方法;也卑视学术上的术语——认为那种术语只是缺乏妙悟真知的掩饰。对一切事物皆极好奇;对女人的衣裳,罐头起子,鸡的眼皮,都有得意的看法。一向不读康德哲学,他说实在无法忍受;憎恶经济学。但是喜爱海涅,司泰芬李卡克(stephenleacock)和黑乌德布润恩(heywoodb肉n)。很迷amp;quot;米老鼠amp;quot;和amp;quot;唐老鸭amp;quot;。另外还有男星李翁纳巴利摩(lionelbarry摸re)和女星凯瑟琳赫本(katherinhepburn)。
他与外交大使或庶民百姓同席共坐,全不在乎,只是忍受不了仪礼的拘束。他决不存心给人任何的观感。他恨穿无尾礼服,他说他穿上之后太像中国的西崽。他不愿把自己的照片发表出去,因为读者对他的幻像是个须髯飘动落落大方年长的东方哲人,他不愿破坏读者心里的这个幻像。只要他在一个人群中间能轻松自如,他就喜爱那个人群;否则,他就离去。当年一听陈友仁的英文,受了感动,就参加了汉口的革命政府,充任外交部的秘书,做了四个月,弃政治而去,因为他说,他amp;quot;体会出来他自己是个草食动物,而不是肉食动物,自己善于治己,而不善于治人。amp;quot;他曾经写过:amp;quot;对我自己而言,顺乎本性,就是身在天堂。amp;quot;
对妻子极其忠实,因为妻子允许他在床上抽烟。他说:amp;quot;这总是完美婚姻的特点。amp;quot;对他三个女儿极好。他总以为他那些漂亮动人的女朋友,对他妻子比对他还亲密。妻子对他表示佩服时,他也不吝于自我赞美,但不肯在自己的书前写amp;quot;献给吾妻amp;quot;,那未免显得过于公开了。
他以道家老庄之门徒自许,但自称在中国除蒋公中正及夫人之外,最为努力工作者,非他莫属。他不耐静立不动;若火车尚未进站,他要在整个月台上漫步,看看店铺的糖果和杂志。宁愿走上三段楼梯,不愿静候电梯。洗碟子洗得快,但总难免损坏几个。他说艾迪生二十四小时不睡觉算不了什么;那全在于是否精神专注于工作。amp;quot;美国参议员讲演过了五分钟,艾迪生就会打盹入睡,我林语堂也会。amp;quot;
他唯一的运动是逛大街,另有就是在警察看不见时,在纽约中央公园的草地上躺着。
只要清醒不睡眠时,他就抽烟不止,而且自己宣称他的散文都是由尼古丁构成的。他知道他的书上哪一页尼古丁最浓。喝杯啤酒就头晕,但自以为不能忘情于酒。
在一篇小品文里1,他把自己人生的理想如此描写:
1参看言志篇。
amp;quot;此处果有可乐,我即别无所思。amp;quot;
amp;quot;我愿自己有屋一间,可以在内工作。此屋既不须要特别清洁,亦不必过于整齐。不需要圣美利舍的故事(storyofsanmichele)中的阿葛萨(agathe)用抹布在她能够到的地方都去摩擦干净。这个屋子只要我觉得舒适,亲切,熟悉即可。床的上面挂一个佛教的油灯笼,就是你看见在佛教或是天主教神坛上的那种灯笼。要有烟,发霉的书,无以名之的其他气味才好amp;quot;我要几件士绅派头儿的衣裳,但是要我已经穿过几次的,再要一双旧鞋。我须要有自由,愿少穿就少穿若是在阴影中温度高到华氏九十五度时,在我的屋里,我必须有权一半赤身裸体,而且在我的仆人面前我也不以此为耻。他们必须和我自己同样看着顺眼才行。夏天我需要淋浴,冬天我要有木柴点个舒舒服服的火炉子。
amp;quot;我需要一个家,在这个家里我能自然随便我需要几个真有孩子气的孩子,他们要能和我在雨中玩耍,他们要像我一样能以淋浴为乐。
amp;quot;我愿早晨听喔喔喔公鸡叫。我要邻近有老大的乔木数株。
amp;quot;我要好友数人,亲切一切如常的生活,完全可以熟不拘礼,他们有些烦恼问题,婚姻问题也罢,其他问题也罢,皆能坦诚相告,他们能引证希腊喜剧家阿里士多莎(aristobphanes)的喜剧中的话,还能说荤笑话,他们在精神方面必须富有,并且能在说脏话和谈哲学时候儿坦白自然,他们必须各有其癖好,对事物必须各有其定见。这些人要各有其信念,但也对我的信念同样尊重。
amp;quot;我需要一个好厨子,他要会做素菜,做上等的汤。我需要一个很老的仆人,心目中要把我看做是个伟人,但并不知道我在哪方面伟大。
amp;quot;我要一个好书斋,一个好烟斗,还有一个女人,她须要聪明解事,我要做事时,她能不打扰我,让我安心做事。amp;quot;在我书斋之前要修篁数竿,夏日要雨天,冬日要天气晴朗,万里一碧如海,就犹如我在北平时的冬天一样。
amp;quot;我要有自由能流露本色自然,无须乎做伪。amp;quot;
按照中国学者给自己书斋起个斋名的习惯,我称我的书斋amp;quot;有不为斋amp;quot;。在一篇小品文1,他把自己人生里我自己解释说:
amp;quot;我憎恶强力,永远不骑墙而坐;我不翻跟头,体能上的也罢,精神上的也罢,政治上的也罢。我甚至不知道怎么样趋时尚,看风头。
amp;quot;我从来没有写过一行讨当局喜欢或是求取当局爱慕的文章。我也从来没说过讨哪个人喜欢的话;连那个想法压根儿就没有。
amp;quot;我从未向中国航空基金会捐过一文钱,也从未向由中国正统道德会主办的救灾会捐过一分钱。但是我却给过可爱的贫苦老农几块大洋。
amp;quot;我一向喜爱革命,但一直不喜爱革命的人。
amp;quot;我从来没有成功过,也没有舒服过,也没有自满过;我从来没有照照镜子而不感觉到惭愧得浑身发麻。
amp;quot;我极厌恶小政客,不论在什么机构,我都不屑于与他们相争斗。我都是避之惟恐不及。因为我不喜欢他们的那副嘴脸。
amp;quot;在讨论本国的政治时,我永远不能冷静超然而不动情感,或是圆通机智而八面玲珑。我从来不能摆出一副学者气,永远不能两膝发软,永远不能装做伪善状。
amp;quot;我从来没救少女出风尘,也没有劝异教徒归向主耶稣。我从来没感觉到犯罪这件事。
amp;quot;我以为我像别人同样有道德,我还以为上帝若爱我能如我母亲爱我的一半,他也不会把我送进地狱去。我这样的人若是不上天堂,这个地球不遭殃才怪。amp;quot;
1参看有不为斋解。
我在生活的艺术里说,理想的人并不是完美的人,而只是一个令人喜爱而通情达理的人,而他也不过尽力做那么样的一个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