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是想不断确认……他真的醒过来了。
他还在。
容厌凝望着她, 面色极致虚弱, 眼眸的疲倦之下, 依旧是水一般温柔的平和。
他尝试去牵动脸上的肌肉, 眼眸缓慢而轻微地弯了些。
再多的话,他没有力气说出口。
只是他也想让她知道,他醒了, 他没有求死。
他舍不得。
晚晚看到他面上从容而看不出一丝勉强的浅笑,那么虚弱, 却又好像无视了这样羸弱的身体, 仿若这一场生死关头只是短短一梦一般。
她心头刹那百感交集, 鼻头猛然酸涩起来。
往常他也是这样的,当时不觉什么,此刻再看,晚晚心口竟无处不疼。
什么会比命还重要?
怎么会有那么傻的人, 用性命去换一个人的回头和喜爱,这值得吗?
她喉咙溢出一丝破碎的呜咽,滚烫的泪滴沿着容厌脖颈滑下。
滚烫的温度,容厌怔愣之中, 战栗了下。
她的泪水还在不断滴落。
他从没有看到过她哭成这样。
容厌麻木的躯干知觉渐渐复苏, 他首个恢复的知觉从心脏处传来。
仔细辨认,尽管这一局终究还是他嬴, 可他心口却是酸胀的痛意。
一点一点, 犹如细而密的小针根根刺入,深陷于血肉难以剥离。
胸口酸涩难忍,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唇瓣微分,还未等他艰涩地再开口,晚晚忽地俯身,紧紧拥抱住他。
容厌又僵住。
他还什么都没有说出口,所有的言语却悉数终结于此。
她在抱他。
拥抱是两个独立的人,最贴近彼此真心的机会。
心脏的跳动离得这样近,一下混着一下,纠缠不清。
这一刻,两颗心脏终于能够以彼此最热烈的一面相迎,千言万语都成了阻碍,只想要再靠近一些、让对方的心跳再清晰一些。
一声一声,是应、是和,是笃定的回答。
他和她生死关头都已经走了一遭,彼此的心意,也都已经再明了不过,今日,两个人都平平安安,到底还要纠结什么呢?
晚晚哽咽不断。
她从未哭成这样过,哭得那么难看,可是——
“你让我等了好久。久到……”
她呜咽中泣不成声,“容厌,你终于醒了。”
容厌睁着的眼睛,又缓缓闭上。
她抱他那样紧,紧到他心口细密的刺痛更加清晰。
他喉头缓慢喑哑地挤出回答,“嗯,我醒了。”
晚晚哽咽,“你真的吓死我了。”
她一边哭,一边又有好多话想要与他讲,“我担心你,我在意你,这些时日,我每一日都在怕,我甚至都不敢去想你有可能不会醒。你这个、这个……”
她如今舍不得再让他听到半点责怪。
晚晚哑声道:“你再敢这样,我绝对会让你后悔的。”
容厌听着她一句句哭诉,积攒力气,勉力稍抬手臂,珍惜地去拥抱她。
他有些想笑,嗓音微弱,一句一句回答。
“好。我没事的。”
晚晚心中酸涩,明明是命在旦夕,险些无力回天,醒来他居然还对她说,他没事。
她唇角扬了扬,眼中依旧不断地蕴出泪滴,“我这辈子,还能不能从你口中听到一句有事?”
容厌怔了怔,失笑。
昏厥的这十多日,大部分时候,他都没有什么知觉。
直到后来,一日里他偶尔能有片刻的意识。
他的身体残破至此,全身酸痛到麻木,从骨缝里透出来的难熬,以至于让他几乎感受不到外界。
只偶尔,他能隐隐感觉到,有人握着他的手,紧紧地,十指相扣。
他不知道是不是他太渴望了,以至于臆想出了幻觉。
他很少能听到外面有什么声音。
仅一次,他听到晚晚喃喃自语的声音。
“容厌,我想象不到你我的将来,可是,我更想象不到,我的将来没有你。”
“上辈子,咱们谁都不想低头。这辈子,你便没有在我面前抬起过头。”
“我们怎么总是在较着劲。可是,男女情爱不应该很简单吗,你我却像是披坚执锐你死我活地打仗,谁也不肯多让一步,以至于到了今日。”
她沉默了许久,像是想了很多。
容厌猜不到她在想什么,她向来都是藏着许多心事。
再开口时,她嗓音之中便带上了微哑的哽咽。
极为悲哀,无可奈何,连连败退,她一字字地将那些话说出口。
他听到——
“……低一低头么,我求你。”
“容厌,我想求你,醒过来好不好?”
“容厌,我心悦你,只差醒过来,你我便都如愿了。”
“求你,别让我再失去你。”
向来真心话难得,原本针锋相对的人剖开心脏去袒露真心更难得。这些时日,只这一回。
容厌忽地焦急起来。
他想醒过来,想要再快点能醒过来。
遇到她之前,他或许很早就没了生志。可后来在晚晚这里,他可以因为不被选择而死亡,却从没想过主动求死。
他昏厥时,就算没有知觉,也能觉出浑身上下的辛苦难忍,可他一直在强撑着那一缕意识。
直到听到她的话。
无论如何,他也要再醒过来,再睁开眼睛。
他不能死。
上天总归对他还留有一丝仁慈,没有真的让他死去。
容厌没多少力气,却还是努力想要回应她的拥抱,浅浅地笑着。
“那就不要在意,不要担心我,不要为我难过。”
晚晚本还在抽噎,听到他这话,她好想让他住口。
别人都是想要求得一个铭记,他却宁愿被遗忘。
他对他自己才是真的狠心。
晚晚胸中升起一股莫名其妙的气愤,她硬着语气道:“反正我不听你的,你少胡言乱语。”
容厌唇角的弧度大了些,还是多么熟悉的彼此。
是呀,她向来有主见得很。
疲倦至极,他眼睛缓缓闭上。
晚晚察觉他搭在自己背后的手渐渐划落,眼瞳一颤,立刻直起身,又去捉住他的手腕去把脉。
指腹下的跳动平稳,从他醒来到现在,他的脉搏跳动更为有力了些,是真的在好转。
晚晚呼吸颤颤,劫后余生一般松了一口去。
他能醒过来,便是他会好起来的预兆。
他只是,真的太困、太累了而已。
低头望着他,晚晚相信自己医术的判断,知道他没事,可再看着他苍白脆弱的睡颜,四下无人,一阵阵后怕涌上心头,她眼中的泪水又开始往外滴落。
真是太好了。
容厌没事。
他真的醒过来了。
他回来了。
她的容厌。
许多日不再流泪,可今日他醒,她却好像是要把这几日欠下的泪水,一次性全还回来。
晚晚喜极,却无可抑制地又生出哀伤。
从无声流泪,到哽咽不断,到最后眼睛似乎都再流不出泪水,今日哭完了所有的伤感,她终于能笑出了声。
不哭了。
以后谁都不用再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