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姀决定,再问问春莺。
她换好衣裳从屋里出来,看见春莺正在院里与窦平宴说话。二人不知在说什么,春莺眉色飞舞,窦平宴则颔首应是。
窦姀暂没想把这事告诉他,便绕去了后院。看见一人枯坐在井边,竟吓了一跳。
那人也慌张地站起,提起灯笼。窦姀瞧她身影眼熟,走近一瞧,讶然:“芝兰?”
芝兰小小嗯了声,还是不敢抬头。窦姀不经意间一瞥,看见她虎口边褐红一块,似是被烧伤的。想再去拉芝兰的手,芝兰却局促不安地将手往身后一藏,小声嗫嚅道:“姑、姑娘......”
“你手怎么了?怎么烧伤了?”
窦姀一疑,忽然想到,“那夜在游廊外烧火盆的人是你?”
芝兰猝然抬起头,眸色害怕。
“你不说我也知道。”窦姀想想说,“那晚我撞见人,他离开时不慎踢倒火盆。你这手应该是被火烧伤的吧?庄婆子死在这口井里,你又独自坐这,上回夜里也是,烧东西是为了告祭亡灵吧?”
芝兰终是无可否认,只能点头。
窦姀呼出一口气,抬眼望这空旷的院子。
姨娘离开,庄婆子走了,以前梨香院虽也没几个人,但她从未觉得冷清过,这回倒是生了清冷之感。她复捉起芝兰的小手,轻轻摸了摸虎口上的伤疤:“你既是庄婆子的女儿,又来了我这,别怕,我会好好待你的。你便跟春莺住一屋,可好?苗婆子晚上回家去,你俩待一块也好搭个伴儿。”
她欣然答应,窦姀也舒心,领人回屋里。
刚进屋,春莺也回来了,面上喜色难掩。窦姀新奇说什么能这么高兴,却也没问,往窗外望了望,“他走了吗?”
春莺连忙应道:“走了!方才大娘子的人找来,把二爷叫走了。”
窦姀点头,接着问春莺一件要紧事,午后是不是只看见灵锁来过?
见春莺一口咬定是,窦姀便叹气道:“你怎不问我拿回玉珏了吗?其实我去了一下午没回来,是被灵锁那丫头关清心斋了。”
只见春莺吃惊的啊一声,左右望望,瞥见了小丫头芝兰还在屋里后,便促着芝兰去关门。
芝兰很听话,乖乖走了,春莺立马便愤慨道:“她们竟如此过分,简直没将您当姑娘看!此事可万万要告诉大娘子,让她责罚一通三姑娘!”
窦姀说算了,我算哪门子姑娘呢。起身便拿帕子,将头上的湿发擦干。
云筝关她,她也在议亲之人面前冤枉了她,这么一算,也不知谁损失更大?窦云筝是家里千娇万贵的姑娘,她又算什么,大娘子肯留她就不错了,怎会帮自己呢。
......
窦姀是个忘性很大的人,有时候总觉得是记忆出差错了,没准是自己随手将玉珏放到哪个犄角旮旯处。便又在梨香院上下找了找。找了两日,还是没个结果。
一天她带着春莺去取炭火,却听到药房的婆子说起窦平宴病了。窦姀一急,连忙拉起人家问:“这是何时病的?”
那婆子说两日前的事,是夜里突然高热,遣了丫鬟来拿药才知晓的。
窦姀听了,立马便往玉京园去。
屋门前有两个小丫头,看着不是他院里的,似乎是大娘子身边的人。
窦姀一来,她们便拦截,硬气说道:“瓶翠姐姐吩咐了,闲杂人等进不得。”
闲杂人等...她急着早就不在意她们是存什么心思,或羞辱或暗讽……她都不在乎,只是软磨硬泡地相见弟弟。
窦姀快将嘴皮子磨破了也无功,急着要掉眼泪,刚好看见送药来的小年。
小年对她俩十分不满,生气怒斥道:“姀姑娘也要拦,难道你们瓶翠姐姐才是正经主子么!”
那二人被吼,一下没了声。
窦姀已经顾不及太多,跟着小年匆匆进屋。
屋里很静,弥漫着一股浓烈药味,帷幔半掀地挂在银钩上。
窗子用绸布遮住了,里间光影黯淡,窦平宴便躺在榻上,双眼阖着,脸是烧热的红润。
他盖的被褥很厚,被两日草药漫浸,窦姀一凑近,便闻见浓郁的桂枝汤味。
两日前......是不是下水捞她上来的那次?窦姀望着他,心头有种莫名难言之感。
小年把药放在床头后,见窦平宴还没醒,便对她拘礼道:“姑娘来了正好!小的还要再盯人煎药呢,若是爷醒了,姑娘便看着他服药吧!郎中说了,这药得万万吃尽才能好!”
窦姀点点头,等到小年一走,她便在窦平宴床前的木凳坐下。
他脸上是潮热的红晕,窦姀望着,缓缓伸出手搁在他额间。见这热还在,她怎么也放心不下。窦姀抿了抿唇,轻轻吐出声:“都是姐姐不好。”
微乎其微的,她知道他听不见,也不求他能听见。正要收回手时,忽然听他迷迷糊糊中好像在挣扎,急切却无力地喃喃什么。
窦姀以为他要吩咐自己做什么,急忙俯头,把耳凑过去。却忽而被那气息一热,耳朵也跟着烫了,他似乎深陷梦魇地在低喃:“阿姐...不要走......别不要我......”
第11章 又遇
一下就跟着难过起来,这样的话他小时候也说过。
那时窦平宴才不过五岁大。
有一回两人闹了别扭,她赌气之下自己跑开了,把弟弟一个人留在假山的山洞里。黑暗里他一直喊着阿姐、阿姐,哀求她不要丢下他。可她偏当做没听见似得继续跑。
那时的大娘子云氏不知为何,还不怎么喜欢他、不爱管他,也不让丫头婆子们搭理他。窦姀是半夜惊醒时才想起弟弟还在山洞,于是急忙挣起,拖着姨娘一起去找。
找到的时候,他正一个人抱膝坐在黑暗处哭。那时窦姀才知,原来弟弟怕黑,她竟把他抛下了那么久。
窦姀想起往事,很是难受,立马抓住他被褥上微烫的手:“我不会不要你的......”
不知道他是不是听进去了,仿佛呓语地嗯了声。
窦姀在他床边守着,准备等他醒来便喂药吃,哪知忽然听见了开门声。她转头,却看见瓶翠提着食盒进来。
对视之中,只见瓶翠脸色一变,放下食盒后立马出门。
没过一会儿,屋外传来了训斥小丫头的声音......“我不是说了吗!闲杂人等不准进来,你俩小崽子净当耳旁风了?”
窦姀默默听着,心里却跟明镜儿似的。瓶翠骂的那么大声,故意让她听见,不就是为了赶她走么?可是自己好不容易来一趟,才不想走。
她索性揉了揉耳朵,假装没听见,继续守在床边。
又过了会儿,瓶翠还是进来了,端着盛水的木盆。
瓶翠把帕子浸湿后拧干,一边搭在窦平宴的额头,一边转头跟她假意笑道:“待这么久姀姑娘也该累了。若累了,便回去歇着吧。”
窦姀仍坐着不动,也勾了勾唇:“不累。”
“那又是想跟大娘子讨什么好处?”
瓶翠哼着便小声嘀咕道:“姀姑娘平日表面装作不争不抢,好像什么都不想要似的,内里却不声不响让自己丫头跟二姑娘讨东西,也就仗着二姑娘心太好,要什么给什么,才一味儿的榨取人家......”
泼头而来的污水,窦姀听得莫名其妙,登时看向瓶翠:“我何时找二姑娘讨东西了?”
“姀姑娘还要赖掉不成?”瓶翠冷笑,“前两日傍晚,我可亲眼看着春莺从扶风院出来,手里还拿了二姑娘一小匣子的首饰!”
前两日?窦姀一想,不就是魏家人来的那天吗?傍晚时分,春莺明明是在藕香亭守着呢......
她心觉奇怪,一时愣住,又见瓶翠说得如此肯定,自个儿倒是一句话也吐不了。
瓶翠见她不动声,更是想冷嘲借讽两句。可不管她怎么说,窦姀便像个木头人一言不发地坐在凳上。瓶翠那是一拳打在棉花上,没了趣儿也不得劲,不过一会儿就走了。
窦姀一直待在弟弟身边,守到傍晚时才隐约听到弟弟的一点动静。
他念叨着渴,窦姀急忙去倒水。黄昏的日光本就渐散,四边窗子又用绸布遮去,屋子里更是暗的见不到一点光。
她摸黑地走来,坐在床沿,喂他喝水。昏黑里听到咕噜的水流过咽喉,紧接着,持盏的手忽然被他握住了。他轻轻地问:“是你么?阿姐...”
这么黑的屋里,伸手不见五指,窦姀一讶:“怎么认出我的?”
那人刚想说话却咳了两声,勉强笑之:“迷迷糊糊中我梦着阿姐了,梦着你在守着我......”
纱幔黯淡,窦姀瞧着他并不太能看见的脸,打趣儿道:“你这醒的可真凑时,再晚些就见不到我了。天快黑了,我也要回去啦。”
说着帮他掖好被褥,窦姀已经站起身。
窦平宴一顿,忽然道:“那阿姐明日还会再来么?”
“会。只要我在,我就会来。”窦姀无比确切地跟他说完,最后再看了眼弟弟,悄步从房中离开了。
......
窦姀心头有件事想问春莺,格外急着回去。
院子里只有两个人,苗婆子在带芝兰捡槐花干。窦姀快步过去,问她们有没有看到春莺。
苗巧凤想起来,率先放下手里的簸箕说道:“我前一会儿瞧见她揣了好多首饰出去,什么簪子钗子镯子都有,急着求小荣哥带她出府,好像说什么妹妹要被爹娘卖到妓院去儿。我瞧她那模样,急得要哭了!应该是拿钱赶回去救人...”
窦姀听了一愣,这事春莺倒是从没告诉她。她又问:“那小荣哥带她出去了吗?”
“出了!”苗婆子笑道:“那么多钱,我瞧这回怎么着也能把人赎回了!姑娘真是太好心,竟给了她那么多。”
那不是她给的。窦姀在心里轻轻地摇头。
等到第二日清早,窦姀还没看见春莺的影子,便打发芝兰去小荣哥那儿问了问。
这小荣哥是昌叔手底下一得力干将。虽是个小厮,却是头脑机灵。
窦姀偶尔听春莺讲起过,他因着常年跟昌叔外出采买的缘故,自个儿也偷偷做点府内府外的营生。譬如有哪个小丫鬟想买胭脂水粉,或是想卖点什么东西到当铺,都得托他的手。自然,他也须从中敛点钱财。
没过一会儿芝兰回来了。
她说小荣哥告诉自己,春莺已经把妹妹赎回家了,现儿就是得再安排安排,起码后日才能回来。要是姑娘急着要人,他就再去催催,亲自把人提回。
窦姀摇了摇头,“罢了,不必去叫。咱这院里也没什么事,不急的。”
“姑娘,还有一消息。”
芝兰接着说道,“奴回来路上还碰见大娘子跟前一红人姐姐。她打发奴跟姑娘说,要姑娘拾掇拾掇,午后便到正门去候马车,一家人要出门。好像是昨儿魏家来人送定帖,他们对这门亲事很满意,今儿午后在东园设宴,要两家人到齐见一面......”
昨儿的事却现在才通知她,窦姀很清楚,其实大娘子也很纠结要不要带自己去。
毕竟这回设宴一见后,亲事也该落定,而后便是下定礼、聘礼、择吉、迎亲,所以这趟要带全一家人去。
而她如今却是以表姑娘的身份寄养在窦家,属实会让云如珍纠结,该不该算在这“一家”中。
而云氏最后竟决定带上自己,也让窦姀实属意外。
......
窦姀本以为是弟弟说服大娘子,大娘子才会把自己带来。直到她上了马车,才知道原来窦平宴并没有来,还在家中养病,也根本不知晓此事。
这回与窦姀同乘一辆马车的是窦云湘,此事是云湘告诉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