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抑制住了悲伤,却永不能遗忘。
01.
我一直觉得我是一个倒霉透顶的人,幸运之神从来都不会眷顾我,所以当我从人民广场奔向学校的时候我便开始思考,这次等待我的会是怎样的烂摊子。
当然,前提是神通广大的骆一舟没有在场。
所以当我和信信完好无缺从学校保安室走回家的时候,我还不敢相信这是事实。我的心情却是从未有过的轻松,仿佛一个坐了多年牢狱的人走出那密闭的空间,经过我阳光的洗礼,洗去了一身狼狈与颓废。
信信走在我的前面,她的发被风吹起,发丝飞到了我的脸上,带着洗发露淡淡的清香,我突然很想抱一抱她,亲吻她的脸颊。
可是我知道,如果我将这个动作做出来,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将我推开,或许再补上几个拳头几脚,再拍拍手丢下我远去。
所以我只是从她的身后将她抱住,说:"信信,谢谢你。"
她的身体在那一瞬间突然变得僵硬,脚步也停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将我挣开,笑骂了一句"矫情",再拉着我大步朝家里走去。
习惯是一件可怕的事情,清晨,我像平时一样洗漱完毕后冲出了房间。可能是我的动作太大,吵醒了还在睡觉的信信,她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头发乱翘,睡眼朦胧地看着我:"你去哪里?不是没有课?"
我恍然才想起,原来我被杂志社开除了,也就是说我没有工作了,再或者你可以这样理解:我失去了生活来源。
"我去找工作。"我拎着包往外走,目的地是人才市场。
但,找工作远远比我想象中的要难,特别要找一份稳定的兼职更是难上加难,一个未毕业的大学生要找一份稳定的兼职是世界上最难的事情。
"我们公司的实习工是没有工资的"
"我们不收兼职。"
"噢,你英语四级过了对吧?但是你还没有毕业证书!"
"是,我们需要打杂工,但是要全职。"
我在人才市场跑了好几天,最后还是一无所获。我甚至去找了以前兼职的主管,但是人家给我的回答是:噢,你们大学生啊,我们可请不起。
我是笑着的,可是在心里我已经磨牙吮血,将那个死胖子撕成了碎片,嚼得粉碎。
我每天都在外奔波,信信问起的时候我只能说课多,作业多,所以留在学校学习。
而在学校的时候,我则是昏昏沉沉地趴在课桌上,课也不知道听进去多少。我们系以严厉闻名的外教从来不点我起来回答问题,犹如我是一个透明人。
说是透明人,实则不假。现在没有人会找我麻烦,但也没有人会主动和我说话,就连交班费也没有人来和我收,让我省了几十块钱,就连最恨我的林小唯,这段日子以来也总是委靡不振,找茬似乎也没有了精力了。
这个周三一整天都是有课的,信信打电话喊我出去吃饭的时候我犹豫了许久,最后还是拒绝了,准备买个面包就地解决后午睡一下。可我没有想到我刚拆了面包,张开嘴巴还没有咬,骆一舟就像鬼魅一样突然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我的嘴巴还保持着那个姿势,而骆一舟突然伸出一只手来抢走了我手中的面包:"喂,吃饭去吧!"
"我正在吃了。"我想要抢过面包,他却反手就想将面包扔进垃圾桶,见我瞪他,他又来了个大转弯,把整个面包塞进嘴巴里,三两口便嚼完,噎得眼睛都鼓了出来。
我哭笑不得地看着他:"你想怎么样!"
"我们一起去吃饭吧,你这些天都找不到人影。"
骆一舟的心情很好,这从他点菜的时候可以看得出来。他领着我去了川菜馆,就我们两个人,他却点了整整一桌子菜,红红绿绿的,看起来让人食欲大振,我的肚子已经咕咕叫了,但我还是没有忘记问他:"你没有什么阴谋吧?"
我扒着白饭,看他慢吞吞地撕着牛肉放在我的碗里,咽了一口口水后我还是忍不住咬了一口。
牛肉香辣入味,肉质鲜嫩。
骆一舟却在这个时候突然开口:"栗欢,我们重新在一起吧。"
"噗"
我捂着嘴巴开始咳嗽,饭粒和碎牛肉卡在我的咽喉处,呛得我眼泪四溅,骆一舟用手轻轻地拍着我的背,我抬起头正想说话却看见他黑着脸看着我,脸上沾着我喷出去的饭粒和黑漆漆的牛肉。
即使我的心脏很强大,我还是无法承受这一幕。我用最快的速度扒完饭之后便逃出了饭馆,他没有追上来,只是沉着脸对着我喊了一句:"栗欢,你就逃避吧!"
好吧,我承认我的确在逃避。
我太忙碌了,我没有那个时间去恋爱。有情不能饮水饱,所以我还要解决我食不果腹的问题。我的学习成绩很差,我怕会更加堕落。我和他的恋爱曾经以失败告终,我也没有那个勇气再去与他在一起,我怕又一次被伤害。
我给自己找了很多理由,但我怕一见到他便会被他一次性反驳,所以自骆一舟说出那句话之后,我便开始逃避着他,像蜗牛一样缩在我小小的壳里。
我不是不喜欢你,我不是不愿意和你在一起,只是害怕有一天醒来会突然发现这只是一场虚幻,到时候我又该用多少时间来遗忘你,用多少时间去抚平你来了又走之后的感伤。
接到信信的电话我正在咖啡店面试侍应生,老板正在考核我的笑容过不过关。
信信的声音急促且慌张:"栗欢,你快点来,快点。"
我一下子便慌了神,连再见也忘记说便冲出咖啡店,往"烟花"奔去。这一段十五分钟的路程,却宛如十五个钟头那么漫长。
看到"烟花"的霓虹灯的时候,我感觉我像是死去了一回一样,整个后背都是冷汗津津。信信站在"烟花"下,对着我招手:"栗欢,快来。"
她笑脸盈盈,完好无损,很好。
我还没来得及问是什么事,她却一下子把我推进了酒吧。平时色彩糜烂,灯红酒绿的"烟花"今天却异常安静,弥漫着一股温馨的气息。
台上没有平时激情四射的乐队,唯有一架黑色的钢琴,钢琴前坐着我最熟悉的那个人,他七十五度角侧对着台下,从这个角度我刚好可以看到他清俊的侧脸,他缓缓地伸出右手,并不是很娴熟地搭在黑白分明的琴键上,灯光打在他的脸上,如在梦中一般。
"祝栗欢生日快乐。"他说。
台下掌声响起。
从他的指尖流泻的是熟悉的致爱丽丝,我突然有些想哭,今天是我的生日,可是我忘记了。
02.
致爱丽丝是贝多芬献给他最爱的女孩子的经典名曲,他告诉女孩子,她在他心中永远美好,不会老去。
当最后一个音符落下帷幕的时候,骆一舟站了起来,一步一步朝台下的我走来,他对我说:"栗欢,我只想告诉你,时光再荏苒,你在我心中依旧是当初那最美好的模样。我只是想问你一句,你爱不爱我,愿不愿意和我在一起。"
这就像老套俗气的电影剧情,可是我却忍不住红了眼眶。周围的人都在起哄,有年轻的男人拍着手掌嚷嚷着:"快说我愿意,快说!"
这并不是求婚现场,但他们却闹腾得就像在求婚一样。我瞠目结舌地看着一步步朝我逼近了的罪魁祸首骆一舟,又忍不住回头去搜寻那个帮凶顾信信。
信信就站在我的旁边,狠狠地将我一推,我便跌进了骆一舟的怀里。他被我这一撞,闷哼了一声,但很快就笑了出声:"其实你不用这样主动的。"
我还没有来得及反驳,他却捏了捏我的手心,右手握住我的肩膀将我往后转,一个插着蜡烛的蛋糕横亘在我的面前,
烛光闪烁,我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还是掉了下来,很不矜持地将头点得和小鸡啄米一样。
我的脑袋在那一刻已经完全变成空白的了,无法再思考任何东西。我只能看着骆一舟的嘴巴一张一合的,我只能任他握着我的手去切蛋糕,任信信将一杯杯颜色鲜艳的鸡尾酒往我的手里塞。
等到我的脑袋逐渐清晰明朗的时候,我已经是在包厢里被信信灌了两杯酒,其余的都被骆一舟挡下了,她自己也喝了不少,不停地对着我傻笑。
骆一舟一直握着我的手站在我的身边,眼睛亮晶晶的,耳根和脸颊都有着诡异的红。见我在看他,他一下子恼羞成怒,凶狠地瞪了我一眼:"又哭又笑,不知羞。"
我摸了摸自己的嘴角,才发觉我原来真的是笑着的。
外面有女孩子在唱歌,是温岚的祝我生日快乐,气氛突然变得有些伤感起来。信信抱着酒瓶低声咒骂着哪个没眼力的家伙唱的歌,然后又摇摇晃晃往后倒。
骆一舟突然靠了过来,轻声却坚定地说:"栗欢,以后每一年的生日我都会陪着你过,不会让你孤单的。"说话间,他把一个裹着丝绸的细长的盒子往我的手里塞,"生日礼物。"
我拆开那烦琐的包装,刚打开盒子便被眼前的这件礼物给震惊住。
这是两年前骆一舟送给我的那支钢笔,而它在一个多月以前便被我当着他的面扔进垃圾桶。可它为什么现在会在这里,而且还换了一个样子,上面掉落的漆已经被修补完整,银色的漆让它看起来就像新的一样,上面还有一个用水钻黏上去的"lh"。
我抬起头问他:"你把笔捡回来了?水钻是你自己弄的?"
他更加面红耳赤,粗声粗气地:"是又怎么样!你们女孩子就是喜欢这些表面的华丽的东西"他下面的话没有成功地说出来,因为我做了一个大胆的行径,我在他说话的瞬间,踮起了脚尖,将我的唇印在了他的唇上。
"谢谢。"
那只钢笔还被我握在手中,我的手汗将它湿透了,两个字母在彩色灯光下闪闪发光。
"lh是栗欢,也是love花n。"他说,"明天我去找你,像以前一样。"
那细细的声音穿过暧昧的空气,朝我袭来,钢笔在我掌心印出一道褶皱,截断了那道长长的线。
我以为骆一舟只是一时兴起,没有想到他会每一天都来接送我上下课。有的时候没课他亦会来找我,然后与我像普通情侣一样搭着公车绕着这个城市一圈又一圈。
这是从前我从未想过的事情,我从未想过我们在分开两年之后还能这样牵手同看夕阳。
残酷的骆一舟,骄傲的骆一舟,冷漠的骆一舟,都慢慢地离我远去,此时留在我身边的只有那个爱我的骆一舟。
我愿意相信他是爱我的。
因为,我亦是爱着他,虽然我从前一直不肯承认。
有人说:恋爱的女人是傻子,失恋的女人是疯子。
那么失恋了又重新恋爱了的女生是什么?顾信信指着我的鼻子说:葵花籽,也称瓜子,营养丰富,香气诱人,吃多了却会发胖和高血糖。
她把我拉到了镜子前面,指着镜子里面的我说:"看吧,你现在就像一颗散发着奶油香气的瓜子,恋爱果然改变了你,但是你也要把握住自己,千万不要一下子就深陷其中。"
我摸摸自己气色好了不少的脸,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转过头问她:"信信,你好像还没有和我说过你的恋爱史吧!"
她冷笑一声:"我没有谈过恋爱,如果你从小生活在我那样的一个环境里,我想你也会对恋爱产生恐惧的。"
我这才想起他的父母的悲剧,不仅有些讪讪。她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梳洗了一番,出去上班了。
我对着她的背影吼了一句:"其实,你可以试着去谈一场恋爱,相信爱情吧。"说完我自己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而她回过头来的时候却是笑着的,她说我试试吧。
而我没有想到这个试试会这么快,就在几天之后的晚上,骆一舟送我回家,我们便在绿叶小区楼下远远地看到了信信,即使灯光幽暗,我还是看到了与她一起还有一个男生。
起初我们以为他们在拥抱或者在接吻,骆一舟还红着耳根不好意思地干咳了两声,我赶紧捂着他的嘴巴躲在树后,不想去破坏他们之间的气氛,怕吓跑信信的春天。
我还在心里感叹着信信手脚可真快,不谈恋爱则已,一来就发展如此迅速。
可很快我便发现不对劲了,他们并不像在接吻,更像是在厮打。骆一舟一下子便解开了我的疑问:"还不上去吗?你要看着信信被打吗?"说完他便大步冲了出去,抓住了那个努力要把信信往怀里带,嘴巴不停往她脸上凑的男人,往地上甩去。
他没有防备,一下子便摔倒了,还是脸朝地。
"你们做什么啊!神经病!我报警啊!"
"是你在做什么?"我赶紧跑过去托着了险些被带倒的信信,像老母鸡护崽一样把她护在身后,"不要脸,年纪轻轻学人家耍流氓!"
那个男的长得还不错,他挣扎着从地上撑起身子,吐了一口血水,对着我们冷笑:"你们没有见过情侣接吻啊!要看着我们表演也不要这样!"
骆一舟看不下去,还想给他一拳,他似乎看出了自己不是骆一舟的对手,这次却学乖了,一下子就窜了几米远:"你们干什么!是顾信信这个婊子勾引我的,要我和她在一起的!情侣间搂搂抱抱亲亲有什么关系!都在酒吧卖了还装什么纯"
说完又吐了口口水,转身便跑。
我看着拳头还停在半空中的骆一舟和面无表情的信信,张大了嘴巴不知道说什么好。骆一舟尴尬地回过头来,刚想开口说些什么,信信便推开了我,往楼上跑去。
"快进去看看她吧!"他叹了口气。
任何一个女孩子遇到了这样的事情都不会好过,会哭会闹,严重的估计会玩自闭自残或自杀。可我知道信信并不是这样的人。
果然,我刚推开家门便闻到刺鼻的烟味,黑暗里,我依稀可以看见烟雾弥漫中她那张依旧是面无表情的脸。
"信信。"我喊了喊她的名字,正想对她说几句安慰的话,她却打断了我。
"欢欢,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傻。他不过追了我两个月,我见他人还老实而我活了快二十年都没有谈过一场恋爱便想试着和他在一起。可人家其实根本不是喜欢你,不过是想玩玩而已。其实也是,谁会喜欢一个酒吧女呢!"
我的喉咙有些哽咽,都是我不好。
"对不起,我"
她对我挥了挥未烧完的烟,红点在我面前晃动:"不是你的错,是我傻。你好好珍惜吧,真的,你能遇到骆一舟这样的人,不容易。"
她说完便熄了烟,像什么事也没发生地走进房间关上了门。
我忐忑了一整个晚上,第二天起床却见信信像往常一样睡眼朦胧地坐在客厅对着我骂道:"你又起晚了!你男朋友在楼下等了你多久知道不知道!"
我拉开窗帘一看,果然,那个黑色的身影在秋千上摇荡着。
身后的信信又开始抽烟和骂老板,看起来与往常真的没有什么不一样。
03.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
而我却觉得有骆一舟的地方就有八卦和战争。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只要我同骆一舟站在一起,便有人对我们议论纷纷或者进行人身攻击,我早已经习惯了这些纷乱。
所以,当我和骆一舟牵着手出现在校门口时,周围爆发出来的嘈杂的抽泣声和叫骂声我一点也没有觉得奇怪。
这是女生a:"这个人就是大一的那个栗欢?"
"是啊,就是那个进过少管所,偷过东西的女生!"这是女生b。
女生c接话:"那个男生不是从b城来的交换生?他是不是瞎了呀,看上这个人"
骆一舟的眉头却皱着,像两条毛毛虫一样,嘴唇抿得死紧。我挣了挣被他握在手心的手,却反而被他握得更紧。我只好用手肘捅了捅他:"可以松手了吧,再下去你的名声就不保了。"
"闭嘴!"他恶狠狠地道,"反正你就是希望我可以放开你,别说你后悔了吧,来不及了。"
我从来都不知道骆一舟原来是这么能耍赖,我看着他那张微愠的脸,那些排山倒海的流言飞语反而在一瞬间就被阻隔开来,无法袭击到我的身体,我又变成铜墙铁壁了。
我突然就释怀了,轻轻地反握住了他的手:"该回去上课了吧,要迟到了。"
骆一舟还想对我说些什么,最后只是嘟囔了一句"放学记得等我",然后就大步朝教学楼走去。
我看着他风风火火的背影,又看了看周围对我嗤之以鼻的女生们,真的是一点郁闷或难过都没有。
如果说我现在是淡定的,那么当放学之后那个高挑漂亮的女生当着我们的面对着骆一舟嘟着嘴说"一舟哥哥,你不要和她在一起了,和我在一起吧,我不是小偷也不是少年犯"的时候,我真的就淡定不起来了。
她站在我们面前,就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让我这颗干瘪的扁豆自愧不如,我突然就慌了神。
我转过头去看当事人骆一舟先生,他的脸色比早上还要难看几分,我正在想我要不要先退场,给他留下一个选择和思考的空间,他却突然拉起我的手,直直地往升旗台走去。
我们站在一米来高的升旗台上,就像在领导在开演讲一样。下面都是密密麻麻的人群,我的脚底板仿佛火在烧,我扯了扯旁边骆一舟的黑衣服。
骆一舟回过头来看我一眼,清咳了两声:"大家好,我是骆一舟,站在我身边的是我的女朋友栗欢。或许她在你们眼中是那么不堪,但是对我来说她是我的全部,是我的所有。"
"世界上好的女孩子那么多,可我就是喜欢她一个。"
"无论她是怎么样的,在我心中她是你们无法比拟的"
我的耳畔是雷鸣般的掌声,而我就像个小丑一样傻愣愣地站在台上,张大着嘴巴看着黑压压的人群,不知所措。
骆一舟的呼吸轻轻地落在我的耳边,拂乱了我的心跳。
他说:"栗欢,我会永远同你在一起。"
那个骄傲的骆一舟,他正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做着从前他最厌恶的事情——"把爱大声地说出来"。
鄙视的羡慕的愤怒的不耐的眼光朝我投射来,而我此时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只是宛如剥着洋葱,想流泪。
接下来的那些天里,纷乱没有减少,学校里对我的议论声更加热烈。而让我感到奇怪的是,以往最喜欢找茬的林小唯却沉默了,就像一个被人遗忘的布偶,安静地躲在角落里。
我在上课的时候回过头去,后排还在热情如火地讨论着"骆一舟和栗欢"的女生突然就静止了,低下头不敢看我。
林小唯坐在最后一排的位置,脸上是厚重的黑眼圈,整个人趴在桌子上。似乎是感觉到我在看她,她挑起眼帘看了我一眼,没有鄙视和嘲讽,就只是普普通通地看,然后又将头埋进了臂弯里。
我想起两年前的我们第一次见面,她活力四射和笑脸盈盈,却无法和现在的她重叠。
能让林小唯如此伤身伤神的人,我想只能是梁子聪一个了。
我在笔记本上写下"梁子聪"三个字,可他永远不及"骆一舟"三个字这般刻骨铭心。
那三字在三分钟后出现在了我手机的短信箱里,只有简简单单的一句话——
栗欢,晚上我们请信信吃个晚饭吧。
我真的感觉到骆一舟很不一样了,换做以往的他,怎么可能为我做到如此呢。
"你有什么目的吗?"我问他,"请信信吃饭,不会是鸿门宴吧?"
"当然有目的,我当然要和你的好朋友搞好关系,要是你在某一天又跑了,我还可以找她帮忙呢!"骆一舟半真半假地说,一边帮我们洗着碗筷。
而信信便是在这个时候推开包厢的门的,她笑脸盈盈地看着我们:"什么帮忙?"
我有些尴尬地看着信信,干咳了两声:"点菜吧。"
骆一舟一直以来都是有洁癖的,他不厌其烦地将碗筷清洗了三遍,整齐地摆在我和信信面前后,才扬起手来喊了服务员点菜。
我庆幸的是,即使时间过了那么久,他还是记得我不喜欢吃辣喜欢吃酸,不喜欢吃肉和青菜,喜欢吃大闸蟹和小龙虾。
虽然他是喜欢吃辣的,但是他却特意吩咐了服务员不要加辣。信信就坐在我们的对面,表情古怪地看着我们,最后却什么也没有说。
今晚的气氛很好,他还要了几瓶啤酒,却一点不让我沾,他和信信对酌起来,还一边当着我的面讨论着我。
"栗欢是个糊涂蛋,你要多照顾她,以前的事我想你也知道,如果以后你们需要我帮忙,尽管开口。"这是骆一舟。
信信回之:"不会的,我们相处得很好。"
"那就好,如果你们有需要,房租其实我也可以帮忙的。"骆一舟还在絮絮叨叨着,"你们不用和我客气,你的事就是栗欢的事,栗欢的事就是我的事"
我看不惯他们两个还在继续客气,虽然我的心已经开始泛酸了,但我还是敲了敲桌子:"吃菜吧,别再客气了。"
骆一舟正在帮我和信信布菜,看了我满满的碗和信信只有几块蘑菇的碗,又喊来了服务员,重新点了几样菜。
我有些抱歉地看了看信信:"我都忘记你不吃海鲜了,会过敏。"
信信也是瞠目结舌:"你怎么知道我不吃海鲜?"
骆一舟突然笑了出来,拨了拨我本来就不是很柔顺的发:"你只吃蘑菇和青菜,桌子上又海鲜居多,某人只顾着吃都忘记你不吃海鲜了。你是栗欢的朋友,我当然要多关心多巴结你一下咯。"
我的手中还拎着大闸蟹,吃得满嘴流油的,但是心中的酸涩感却更加强烈了。我低下头揉了揉眼睛,油花一下子就往我的眼睛里跑。
"说你糊涂,你还真的是糊涂,快,别动。"骆一舟拿着餐巾纸帮我擦眼睛,我眼睛的余光看到了正襟危坐的信信,她看着我们,就像父母看着刚出嫁的女儿一样。
我如鲠在喉,内心却忍不住再一次发出感叹:有一个爱你的人和一个爱你的朋友真好。
04.
我们一行三人吃了一顿很开心的晚餐,虽然最后结账的时候,我又很不客气地惊吓了一把。
账单上的数字是我半个月的生活费。
信信并没有和我们一起回家,而是直接去上班了。骆一舟送我回家,而我摸了摸连打的钱都不够的口袋,最后提议:"我们走路散步回去吧。"
骆一舟只是疑惑地看了我一眼,便拉着我的手陪我走完了这一段一个小时的路程。如果说和信信在一起我们三人的气氛算是不错的话,那么只剩两人的时候我们之间只能用沉默和尴尬等字眼来形容了。
我一直在思考着我现在没有工作,找工作又那么难,我该如何打电话回家和父母开口。骆一舟有些烦躁地点了一根烟,狠狠地抽了一口,"栗欢,你到底是有什么心事啊!"
骆一舟就是骆一舟,即使我对他说了十次我没有心事,我没有不开心,他仍旧是不相信。
我站在阳台上看着骆一舟靠在楼下的秋千上抽烟,小心翼翼地拿起了电话,按下了那个我已经记了十几年熟悉的号码,我的心跳得很快,我的手也是颤抖着,这样悬着一颗心整整持续了三十秒,直到我的母亲有些烦躁地接了电话。
"喂。"
电话那头很喧闹,而她的声音却清晰无比地透过电波直达我的耳郭,我的心脏。我一下子就哽住了喉,喊了一声"妈"便再也说不出话了。
信号并不是很好,除了电波的"嗞嗞"声之外,我只能听到我母亲的沉重的呼吸声,她没有说话,任由我呜咽着一句一句叫着"妈"。
过了许久,她才大叹了一口气:"栗欢,你有事就直说吧。"
在这过去的两年里,我给家里打过无数次电话,而我的父母们每一次与我对话的开头便是:"栗欢,你说,当年是谁把你弄成这样的,你现在是不是和那个人在一起。"
无论我怎么解释,他们都是这样固执地认为的。而我们最后的一次通话是在一个月前,在我重遇骆一舟之后,我的母亲说:如果你还想回这个家,便和那个人断了联系,否则你就不是我们的女儿。我记得那个时候我很愤慨地挂了电话,我说我和他在一起,是在一起,你们满意了吗?
挂完电话之后,我大哭了一场,却再也没有勇气给家里打电话。
而现在,我终究还是没有办法,拨通了那个熟悉的号码。他们都说家是最温暖的港湾,无论你做错什么事都会是你漂泊后应该停驻的避风塘。
我的港湾和避风塘一下子便猜出了我的心思,她说栗欢,如果只是这样那我先挂了,以后没事别来电话。我听见我的父亲在叹气,说:"让她回来吧。"但是我的母亲却一下子挂了电话。
我站在阳台上,骆一舟长长的身影还在秋千上晃荡,我背靠着栏杆的身体慢慢地往下滑,最后我只能捂住嘴巴啜泣着,我怕我的声音太大,惊扰了楼下的骆一舟。
我怕我哭得太响亮,惊扰了我现在的小小的幸福。
我把自己掩饰得很好,可是当第二天我站在提款机面前看着上面四位数的余额,我却是无法再沉默与淡定了,在车水马龙的公路上哀号了起来。
我不知道骆一舟找了我多久,我也不知道他怎么会找到我的。我就像一只乌龟,蜷缩在自己的龟壳里,躲在公园里独自舔舐伤口。
骆一舟出现的时候我已经哭红了眼睛,我睁着两颗水泡眼看着他,他也没有再追究我为什么哭,而是拉着我就走。
"去哪里?"我问他,可是他却没有回答。
当他拉着我出现在游乐场的时候,我已经是满头黑线,他指着满场的游乐设施说:"栗欢,你去吧,你想玩什么我陪着你,直到你开心为止。"
我也真的像抽风一样,和他一起从坐完过山车坐海盗船,再进了鬼屋,玩了碰碰车,还玩了大转轮,最后我趴在洗手池边吐得唏里哗啦,他却笑了出来问:"心情有没有开心一点?"
我看着牵着小孩路过的父母,鼻子又是一酸,也不管不顾自己浑身都是呕吐物的酸臭味,抱着他就号了出来:"我想家,我想念爸爸妈妈,他们是不是不要我了?"
我想起小的时候他们牵着我去游乐场,我想起他们为了生活奔波劳累,我想起他们跪在警察局里老泪纵横,我想起他们在一夜之间老了十岁的面孔。
而现在,我却抱着骆一舟哭得唏里哗啦,将对家的眷恋都朝他倾吐出来,他宽厚的手掌落在我的后背,一下一下帮我顺气,他说:"栗欢,你总要学会自己生活。"
他还说:"栗欢,有我在你的身边。"
"我无法回到两年前,我恨透了那个时候的自己那么的懦弱,无法出来承担属于我的责任,栗欢,虽然你的父母不在你身边,但是你还有我!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他从来都不是唱高调的人,但此刻却对着我发表着这番言论,说不感动是假的。其实我也想某一天,我可以仰起头告诉我的父母:他不是只带给我伤害,他也有担当想过庇护我,给我依靠的。
夕阳柔软,我将头靠在了骆一舟的肩膀上,他的声音顺着骨骼传了过来:"栗欢,我有时候是羡慕你的,你还有母亲可以骂你,我连母亲都没有,而那个所谓的父亲"
"你永远都无法想象你的母亲刚去世一周,就有另外一个女人带着儿子登堂入室,甚至你的父亲疼那个拖油瓶的程度更甚于你,在那个家,我更像是一个外人。所以我恨,我最恨的人便是梁子聪母子,要不是他们,我们的家庭也不至于如此"
骆一舟说起"梁子聪"这三个字的时候是咬牙切齿的,我却怎么也无法将他与脑海中浮现的那个温润如晨曦的人联系起来。
他把下巴贴在我的额头上,轻声却是坚定地说:"栗欢,你看,你现在只剩下了我一个,我也一样。所以,你不能再将我推开了吧!"
梁子聪那三个字就被我放在嘴里反复咀嚼,但是我终究还是没有将它说出口来,我知道,他一点也不愿意听到。
我没有回话,只是艰难地点着头,我的脑子里一直回响着我母亲说的那句"以后如果没事别再来电话了",眼泪一滴一滴地打在地面上。
残阳如血,我和骆一舟就像两个被世界遗弃的人一样,就这样也只能这样相互依偎着取暖,心是从未有过的贴近。
但好在,我还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