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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燕京后,洛久瑶着人安置流民,后又修缮了燕京城各处,连带着修缮了沈府。
    登基后的洛璇很快成长起来,随着他娴熟处理朝中各项事务,需要交到她手中的奏折,需由她定夺的事宜也逐渐减少下来。
    那之后的许多闲暇时间,她总会到沈府去。
    前堂里的花架重新种满了藤花,空荡荡的府邸也被各种摆件重新装填起来。
    可屋瓦如故,庭堂依旧,她坐在庭院中的秋千架上,摇曳在发顶的枝叶刷拉作响,秋千随着微风荡呀荡,她却再也找不到故人的影子。
    --
    沈府的庭堂中跪着道纤长的影。
    少年跪立在庭中的青石板上,抬起的双手端着一柄长枪,身影被月光拉得很长。
    长枪重有近二十斤,他的手臂却尚稳,面色始终平静,一言不发。
    “沈林,你当真以为这世上有不透风的墙吗?”
    姜云清执杖立在庭中,面上竭力压着怒意。
    “多年来沈家一心辅佐国君,你父兄守在北地为国平战乱守社稷,从未有一丝一毫染指过皇城中的纷乱,他们放心将你留在燕京,可你呢?”
    “你以为我身在府中,对外面的事便全然不知吗?前些时日你动用人脉去查何家过往,一连拉何家十数为官之人落马尚可作为御史台的职责所在,命人调查西境近况也可说是防患未然,可你的手如今到伸天子身畔还不知收敛,竟胆大包天去干涉皇家的家事?沈家有多大,能容你如此肆意妄为?”
    姜云清越说越气,一时怒从心头起,径直提起手边木杖。
    可木杖将落在沈林身上的一刻,她却又忍住了。
    她长叹一声,拿着木杖的手也脱了力。
    “沈林,你身为沈家人,真就要这般任性妄为,沈家的清誉,你真就这般全然不顾吗?”
    又冷又厉的一声诘问下,沈林依旧没有言语,只是安静地跪着。
    姜云清恨铁不成钢,扔下木杖,转身离去了。
    木杖落地发出闷响,沈林连目光也未动,只是听着远去的脚步声,直到声音消失,他端着长枪的手臂才开始颤抖。
    这柄长枪是他过去所用,已许多年未曾碰过,现如今端在手上许久,已有些费力。
    唇齿间沁出了血,他却咬得愈发狠,任齿尖将唇磨破,又咸又涩的锈水味充斥在口中,染在唇瓣上,将他已沁出冷汗的脸衬得惨白。
    他幼年时虽不及兄长沉得住性子,但行事还算规矩,因是幼子,有家中人宠着,十七年间只受过两次家法。
    一次是在八年前,他执拗任性,欲随军前往北地但不被允许,便偷偷藏了父亲的兵符作为跟随的条件与他谈判,结果耽搁了行军时辰,被父亲罚在庭院中跪了一个时辰。
    另一次是如今。
    那时父亲扔给他一柄长枪,九岁的他也是跪在这间庭院中,任旁人怎么言语,他偏生不要俯首认错。
    如今作为客居的这间庭院,其实是他曾居住过的庭院。
    院子的角落里是一方木架,架上已落了层灰尘,上面摆着他曾习过的所有兵器,枪刀弓剑,他自幼年时随兄长习长枪,一柄近十斤重的长枪拿在手中也能使得猎猎生风,后来学射艺,更是百步穿杨,箭无虚发。
    他以为他天生就是该习武的,包括十四岁那年,他跟随父兄前往北地,那场胜仗更是令他坚信,自己是该与父兄一样,日后为国建功立业,戎马一生。
    可那场宴后,他再不能习武,他开始不愿看到这些,甚至执意搬出这间小院,闭门落锁,不许任何人踏足。
    就好像这样便能将他的过往都尽数锁在这里,如放置长枪的木架一样,落满尘灰。
    自幼翻阅过千百遍的兵书没了用武之地,自幼所习的武艺也自此废弃,那些过往成了从他身体中剥离开的筋骨与血肉,被剧毒侵蚀过的身体也承受不住他幼时曾许下的,随父兄上阵杀敌,平定边疆的愿望。
    那时他坐在庭中,晚风旋绕,发顶的树叶哗啦啦地作响,他觉得自己的命便如庭中这棵安于盘石的树一般。
    四季更迭,他却只能枯坐在庭院中,此生都沉寂在燕京城的长夜里,再也没有能看到光亮的时候了。
    寥落,死寂,他曾以为这便是他此生的命数了。
    可眼下,他端着长枪,跪在庭堂的青石板上,恍惚间又回到了过往的许多个夜晚。
    不同于那时,他望着庭中的秋千架,听着枝叶摇曳的声音,想的却是那座幽暗的佛殿,少女握紧他的手,踮起脚,轻轻抵住他的额头。
    她的额头好凉,与他的轻轻碰在一处,像是将融的雪。
    她的声音也好轻,说:“沈林,你明明什么都知道,却究竟什么时候才愿意说喜欢我啊?”
    交错的刀剑,穿林的落雨,火光与血光交织相映,周遭的一切好似都暗淡下来。
    而她的眼睛那样漂亮,望进他心里,明明昭昭。
    第61章
    夜里, 洛久瑶额头发着热,烧得迷迷糊糊,连有人推门的声音也没能听到。
    人影无声无息走到案前, 又自桌案走到她的床畔,重将布巾沾了水,拧干,覆在她的额头上。
    许久, 直到清爽的凉意再次覆上额头,洛久瑶终于清醒些,缓缓睁开眼。
    天色很暗,床畔燃了盏小灯,洛久瑄正坐在她的床畔,用沾了冷水的布巾擦拭她的掌心。
    见她醒来,洛久瑄的动作没有停,只是笑着看她,目光温柔。
    洛久瑶抽回手。
    “皇姐。”
    她费力张口,嗓音微哑:“你告诉七皇兄清台寺的事。”
    自见过容妃, 洛久珹虽要面子不愿言语,心间却始终对她怀有愧意, 所以他自洛久瑄口中得知她的打算后才会一心前往清台寺, 才会在洛淮面前担下整桩罪责,企图将她从此事中摘除干净。
    “是我。”
    洛久瑄毫不犹豫地承认, 苍白的唇瓣微动,声音柔柔, “久瑶, 若不如此,今日被囚知寒园的人便是你, 天威震怒,我又要怎样做才能救你?”
    洛久瑶不去瞧她那双看似情真意切的眼:“所以,是秦征告诉了五皇兄。”
    洛久瑄不做它语,只是应:“你知道的,自秦世子来燕京后,一直以来,皇兄与他关系甚笃。”
    她的应答含糊不清,洛久瑶又道:“太后的确没有留我的打算,那日你同我提及先皇后,也是希望我早些引太后出手……可时势弄人,促就这件事的却是容妃的死,如此一来,你们只需告知七皇兄,此事便成了七分。”
    “我与七皇兄皆是心甘情愿,无论事后被囚者谁,都能铲除你们身前的些许障碍,于你们而言百利无害。”
    洛久瑶略过铜符一事,只提及他们借此事铲除异己,争权夺势。
    洛久瑄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她取来案上的药,边道:“久瑶,不管你如何做想,我不是五皇兄的同盟者,也从未将你当成过障碍。”
    瓷勺端到洛久瑶唇畔,被她躲过了。
    “还温着,药汤凉了会很苦。”
    见她抗拒,洛久瑄放下药碗。
    她叹一口气:“有所提防是好事……但久瑶,我想你知道,我不会害你。”
    她起身,行至案侧时,瞥了一眼窗畔未生枝叶的虞山红。
    “皇兄宫里的虞山红生了花芽,你这支花若不换土壤,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开。”
    她轻轻点一点陶盆中的枯枝,转身离去了。
    房门关合,洛久瑶捧起药碗。
    碗中药汤尚温,她的目光却久久落在洛久瑄捻过的那支虞山红上。
    前些日子洛久瑄提及此花特殊,她曾想倒出土壤查看,却因计划与太后前往清台寺耽搁下来。
    如今洛久瑄再次找来,她再次留意起这株虞山红,不禁皱了皱眉头。
    洛久瑶仰首喝尽药汤,走去端起陶盆,带着它一口气走到院子里。
    陶盆倾倒在地,光秃秃的枝条跌落,盆中的土见了底,而土壤最下,赫然是一枚熟悉的铜符。
    铜符沾了土,凹陷在符中的细纹经沙土填过,反而清晰起来。
    洛久瑶虽所知不多,却因前世辅佐洛璇时对此类纹样稍有涉猎——是北契的文字。
    这枚铜符与洛久珹留给她的那枚,几乎一般无二。
    两枚铜符碰撞在一起,叮咚脆响中,前世的场景回闪而过,洛久瑶好似听见贺令薇那时想同她说的话,也好似终于触到关于前世的一丝真实。
    她曾说她的时间太少,而这枚铜符大概就是秦征寻她的缘由,是她手握的证据,牵制秦征的筹码。
    西境与北契若早在暗中有所勾连,当年北契人能潜藏在燕京城中,恐怕也与秦家脱不开关系。
    秦家究竟在当年事中参与了多少,这其中,又有多少是秦征的手笔?
    “殿下,您身上还发着热,怎么好不穿鞋袜就跑出来?”
    桃夭的声音传来,洛久瑶的胸腔里顿时擂鼓大作,她不顾铜符上沾染着灰尘,匆匆拢袖将两枚铜符收好。
    桃夭半哄半劝地扶她回去。
    回到屋内,洛久瑶擦去铜符上的尘土。
    铜符显然已存在许久,也就是说,燕京城下的脏污势力大概早已盘根错节,不知繁茂到何种地步了。
    若想查清,恐怕也要寻到始末,从长计议。
    洛久瑶收起铜符,又折了封信,差人送往东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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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天色微亮,皇帝的御驾出了宫门。
    纵使近来事务颇多,为彰诚孝,洛淮仍亲临清台寺,接回太后的尸骨。
    皇城内悬了丧幡,寿安宫成了停灵的祭殿,一眼望尽,满目皆是飘荡的白。
    太后的棺椁用了上好的金丝楠,四角嵌金,停在寿安宫的正殿,被四周摆满的莲花烛映得金辉四溢。
    为表追念,太后丧仪的规制很高,供品摆置,礼器陈设,皆是皇室最奢华的规格。
    皇帝辍朝三日,皇室子孙皆着衰服,前朝臣子,王公命妇着素服入宫行礼致祭,食素斋,朝夕哭临三日,之后每日一奠,三十六日方止。
    丧礼首日的流程颇多,皇室举哀,群臣行奉慰礼,众人散去时已是日薄西山。
    作为太后生前最亲近的后辈,洛久瑶留在殿中,跪在案前续香。
    太后生前礼佛,供案旁除了莲花烛,还有堆叠起的佛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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