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劭庭微微挑眉。
呵, 人都走了才想起来关心他,晚了。
不过看在某人终于动了回生锈的脑子,勉强能原谅一次。
他下意识俯身去拿手机回复,中途才想起来这是自己秘书的私人电话, 顿觉不妥, 当做没看到准备下车。
车门还没推开, 那边的屏幕又亮了一下。这个傻女人,殷勤都找不准对象,林叙再怎么说也只是个外人, 哪来这么多话可问的。
他垂下眸子瞥了眼。
【受累了, 等回滨海我请您吃甜点。】
林叙正在和江宅的老管家寒暄,背后蓦地传来一阵凉意, 扭头便和boss寒浸浸的目光撞个正着。
“江少快些进去吧, 家主等候多时了。”管家从小看着他长大的,言语中藏不住的关切。
江劭庭点头应下, 示意他先去忙。
人走远,抱鼓石在廊灯下折射出寂冷的光。
“林叙。”他眯眼打量了一眼这个陪伴多年的秘书, 越看越不顺眼,“我没记错的话你是去年结的婚?”
“是的,江总。”虽然不知道老板为什么突然提这个,但联想到这几天他一直处于低压状态, 林叙不敢有丝毫懈怠。
“既然是有妇之夫,工作时间和单身女性聊什么呢?”
单身女性, 聊, 林叙顿时警铃大作, 急忙摸了摸上衣口袋,这一摸差点没把魂吓飞。
下车忘记把手机给带上了。
电光火石之间, 他灵机一动:“温小姐担心您心情不好,所以找到我。”
担心他?江劭庭冷嗤一声,恐怕在她心里他还没秘书重要,少在面前晃兴许自己还能多活几年。
流水潺潺,连廊上雕着扇形借景窗,路过便能窥见内部的假山园林,二人一前一后往里走,途径右前厅,他略微抬眼瞧了瞧。
名为内厅,其实就是一块围起来的院落。屋檐上的瓦片隐约起了青苔,厅内仅放了一个蛟龙出海图案的大缸,里头的水蓄了一半。
四水归堂,前几年来的风水师将这个收集降水的缸解释为聚宝盆,意为“天人合一,聚气聚财”,江劭庭瞅见缸里有些浑浊的雨水,轻蔑一笑。
拼命了一辈子,临到半只脚入土的年纪反倒信起了风水,不过也省了他们小辈花心思猜喜好的功夫。
“给江老带的东西送了吗?”
“刚才给了陈叔,听他的意思是江老多半会喜欢。”林叙回答。
送的是一串小叶紫檀佛珠串,油性密度相当不错,木纹清晰,手感摸上去也细腻,据说还是某个高僧亲自开光过的,这件事boss很早之前就交给他去办,大几个月才收工。
江劭庭颔首,目光掠过不远处金碧辉煌的客厅,问了句:“今天来的有哪些人?”
来京港前,他被某个人气得一整晚没睡好,本来想着要过来挺长一段时间,即使谈不上什么温存,也得说两句依依惜别的话。
阿谀奉承的时候说得比谁都好听,咬起来是一点都不留情面。
林叙依据常年跟着老板的经验,很快察觉到他的脸色更难看了,自觉往旁边挪了挪。
“都是些老熟人,大概四五桌。”林叙回想了一下,特地挑出重点,“陆少也来了。”
江劭庭脚步一顿,立在一棵秋海棠前,夜风忽起,晃悠悠落下两片朱红色花瓣,“他来干什么?”
江老的生日宴,陆家显然不够格参加,唯一能想到的就是江城邀请来的,但他这二叔可不是积德行善的主。
调查这些事情是林叙的分内事,他很快接上话:“陆少回京一个多月了,陆正涛有意让他接触月晚小姐。”
“这点我倒是不太明白,江二老爷向来自命不凡,怎么肯让月晚小姐下嫁?”
江劭庭淡淡投过去一瞥,转身朝连接内厅的石拱桥方向走,“这是在帮人铺路,陆正泽这个当叔叔知道吗?”
林叙点头,补充道:“陆总前不久提起过,他会在旁推进,只是......”
“说。”
林叙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开口:“只是进度卡住了,暂且不提月晚小姐,陆少本人就对这门婚事颇为抵触。”
“挑重点说。”
林叙脊背绷直,脑袋几乎要垂到鞋跟,“陆少说他的女朋友还在滨海。”
直觉告诉他如果不说哪天这个不定时炸弹炸了,吃苦还是他,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不如老老实实交待。
真不知道温小姐是哪里来的霉神,每次惹恼了老板,她倒是一点事没有,挨骂吃眼刀的总是他。
“这父子俩一模一样。”江劭庭摘下手套,棱角分明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过去吧。”
中式合院外院似江南水乡般的布局,素雅婉约,等步入内院,三层的别墅楼富丽堂皇,飞檐上的游龙张牙舞爪,仿佛下一刻就要腾空而起。
楼前池水环绕,池畔冒着寒气,碧绿色的浮萍像掷入水中的翡翠,在月光下漾开一圈圈涟漪。
北侧宴厅。
长餐桌正中央的老者唤来管家,询问了一句。
“应该快来了,大概10分钟前到的。”陈叔边回答,边拿来药让老人按时服下。
这两年来江老的心脏一直不太舒服,好在定时检查服药没有大碍。
水晶杯、银餐具,冷调的光折射在桌上其他人神色各异的脸庞上,江城放下玫瑰骨瓷杯,关切道:“父亲近来好些了吗?”
“嗯。”江国行在餐桌上扫了一眼,花白的眉头拧了拧,“怎么感觉少了好几个人?”
“闻笛这个丫头最近在滨海那边摔断了一条腿,怕不吉利只说给您带礼物,人就不来了。”坐在右侧第三个的中年男子发话,面容平和,有股淡泊世事的洒脱。
“怪不得桌上安静不少。”
“父亲这话被她知道,又得嚷嚷上几天了。”旁边的优雅妇人补了一句。
江国行难得露出笑意,许是年近古稀老人家变得爱热闹,因此特别喜欢孙子孙女们围在身边。
江城被弟弟抢了风头,眸中闪过一抹厉色,面上却依旧挂着和蔼的笑,“月晚工作忙,可能得晚几天才能过来向您问好。”
“你该多管管这个不着家的。”
“是。”
当着一群人被下面子,别说江城,旁边坐着的李清秋也神情僵硬,在桌下安抚似的捏了捏丈夫的手背。
江城回握她的手,微微一笑:“她没来,我倒是带了另一个人。”
他朝长桌后侧投去目光,引荐道:“初霁,和江老问好。”
坐在后方的陆初霁骤然被喊到,不由得慌乱了一瞬,这种关系到家族的场合,他竭力稳住心神,恭敬回话:“江老。”
江国行久不问世但依旧耳聪目明,知道这是二儿子正在物色的女婿,放缓了语气:“我上次见你的时候还是个小娃娃,现在都这么这么大了。”
打个巴掌再给颗甜枣,这一驭人手段即使是对亲人江国行也用得炉火纯青。
陆初霁微微躬身,“难为您记得。”
江城正想多说两句好话,宴厅大门被侍者推开。
冷峻的眉眼,目光流而不动,带有掌权者的狠厉姿态,江国行避无可避地想起了逝去多年的大儿子,眼神渐渐浑浊,显出苍老的疲态。
“祖父。”江劭庭微抬下颚,大步走了过去。
左侧第一个位置,默认留给江家长孙,落座时他瞟见老人手腕上的佛珠,敛下眉睫。
江劭庭视线绕了一圈,停在斜对面的中年男人身上,主动问好:“三叔,好久不见。”
江泽颔首,“是有小半年没见到了。”
“还有二叔,最近都好吧?”
江城浅抿了一口茶,才悠悠看向他:“都好,劭庭最近恐怕不太好吧?”,说罢玩笑似的看向他的嘴唇。
下唇破了点皮,其他地方也就算了,偏偏是这么个暧昧的地方。
他进来的时候就有人注意到了,在下面小声嘀咕了两句。江劭庭身边基本没有女人,风花雪月的事情圈里人就从没听说过,眼下这种情况莫不是......
“侄儿在滨海不会是夜夜做新郎吧?”
“江城。”中间的老者抬眼看向他,“说话得顾及场合。”
今晚第二次被训诫,江城倏地收了声。
“二叔说笑了。”
江劭庭不喜谈论私事,但在这件事上破天荒圆了一回场,桌上众人彼此对视了一眼,继续低头用餐。
人到齐后,各色佳肴随着走动的侍者摆上桌,气氛松弛了一些。
“你也老大不小了,该干的事情早点提上日程。”江国行言语虽严肃,但眼神中却很是关怀,
“有心仪的女孩子就带来看看。”
“嗯。”江劭庭切开牛排,懒洋洋放进嘴里。
看他这幅丝毫不放在心上的模样,江国行冷了脸,如同警告一般叩了叩桌子,“只一点,别走你父母的老路。”
江劭庭拿着银刀叉,继续慢条斯理切开餐盘上的肉,像是没听到一样不作回应。
站在背后的林叙冷汗直流。
这番话就是已经知道温小姐的身份了,他作为贴身秘书尚且不太清楚两人具体的感情状况,江老的话里却说了个明明白白。
只有一种可能,滨海有人在跟进这件事情。
第29章 监视
江国行到底是年纪大了, 力不从心,宴会到了后半场便有些疲乏,被陈叔掺着回二楼休息。
“诶,先别着急回去, 我们坐下来聊会。”
江劭庭睨了眼他手里的杯子, 轻笑了声:“我哪里还敢喝二叔的酒, 万一回去房间里又藏着个女人,可怎么处理?”
江城神色有片刻滞涩,仅两秒便恢复了假面般的笑容, 朝着江泽说:“这才多久没见, 我们这侄子话都多了,怕不是家里哪个人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