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大院,他就吃了一惊,素来难得见面的潘为严、李德龄竟然都在等他,满头银发的曹掌柜在一旁作陪,更是满面焦虑。这十多年来,不管什么大事,北京潘、李两位大掌柜从未同时在乔家大院出现过。致庸知道必有什么特殊且紧急的事情发生了。寒暄过后,他便带着三人进了密室。
一进密室,潘为严便拱手变色急道:“东家,我和德龄兄从京城星夜赶来,是要和您商量朝廷平定新疆的事情。”致庸闻言大惊:“朝廷这次真的要在西北用兵了?”潘为严重重点头。李德龄接口道:“陕甘总督左宗棠左大人专门派了一个单姓师爷来找过我”致庸心中大为激动.他忍不住想起当年在包头的情形,那时他和茂才曾经大摆朝廷西北用兵的迷魂阵,广收高粱和马草,异常艰苦的一仗才把乔家从死路上拉了回来。虽然已是多年前发生的,但这些前尘往事常常像演戏一样在他脑中一遍遍重演。
李德龄见他有点出神,赶紧道:“东家,听单师爷的口风,左大人这次准备兵发三路,一路蒙古,一路山西,一路陕西。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他他想请二爷出山,为大军筹措粮草呢!”
致庸呆住了,半晌方热泪盈眶道:“那可是大好事啊!多少年了,阿古柏在新疆勾结外敌,自立为王,分裂国土,今日朝廷终于要出兵收复我西北大片河山了!胡叔纯胡大人说得对,乔致庸今生今世,真是还能遇到为国家做大事的机会,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潘、李、曹三人不觉对视一眼。曹掌柜叹口气道:“东家,您先别高兴啊。大军西征,上千里路途,数十万人马,即使是速战速决,也要二三百万两银子的粮草供应。东家,前些年这是个美差、肥差,但现在大不同啦。如今的朝廷断断不会先掏这笔钱出来,说白了就是哪个商家负责为大军筹措粮食,哪个商家就得把这笔银子先垫出来”潘为严打断曹掌柜道:“东家,左大人已接触过颇多商家,却没有一家愿意承接这桩买卖。其实左大人知道东家一直在韬光养晦,他也是没办法了,才派人找到我们这里”
致庸面色慢慢凝重起来,沉思半晌他问道:“你们的看法呢,是接还是不接?”三人面面相觑,一时间都没开口,过了好一会,李德龄按捺不住,起身焦急道:“东家,我的意思是不接。不瞒您说,这件买卖的风险前面说的都还不算什么”致庸吃了一惊:“难道还有更大风险?”李德龄点点头叹道:“即使有商家愿意垫出钱替大军筹措粮草,末了朝廷却不一定会把这笔银子还出来。”致庸闻言勃然变色。
潘为严看看致庸的神色,也开口道:“这些话不是危言耸听。就这桩生意而言,为严真的看不出有什么好处。东家隐忍了那么多年,这次如果出山,必然又会招惹朝廷的注意,乔家现在收敛还来不及,如何可以再去做此令天下人瞩目的事情呢?
曹掌柜也劝道:“东家多年病废在家,什么生意也做不了,此事众人皆知。这一次也一定能瞒过左季高大人!”致庸一直没有做声,起身朝前走了几步,倚窗向远方看去,夕阳在天边如血般璀璨地播撒着最后的光芒。致庸突然有了一种泪要流出的冲动,他转身道:“各位爷,你们知道我今年多大了吗?”
曹掌柜一愣:“东家四十六了。”致庸痛声道:“为了让朝廷忘掉我,我已经装风瘫装了十余年,加上被圈禁的时间,我差不多整整二十来年没做事了!如果这一次再倒下去,乔致庸这一生,还有为国家做事情的机会吗?”
李德龄一听着急道:“东家要为国尽忠,可这明摆着是一个火坑!东家,您要三思!”致庸直视着他们,沉痛道:“就是火坑,我也没有几次跳的机会了!何况这并不是火坑,这是天赐给乔致庸为国做大事的良机!胡大帅当日从天牢里将我救出来,不就是认为我有一日可以为国家做大事吗?我这些年呆在家里,韬光养晦,什么事也不做,不就是想等待时机,为国家做件大事吗?不,曹掌柜,我都四十六了,头发都白了,一生没有多少这样的机会了!所以这件大事我真的很想去做啊!”潘为严刚要说什么,致庸转过脸看着他道:“潘爷,你我一生都想实现汇通天下的抱负,可实现这个抱负又是为了什么呢?讲到底还不是为了这个国家,现在眼看着报效国家的机会就在眼前,我们难道反而要为一己之私袖手不理吗?如果这样我们汇通天下又有何意义呢?”
这席话说得潘、李、曹三个人脸上一下子有了愧色。致庸越说越激动:“想我乔家,无论是先祖,还是先父,遇到这种国家大事,都是不会犹豫的!乔家世代忠良,若此次因国家之事而败,致庸和乔家的后人,也一定会以此为荣!”这番话说完,潘、李、曹三人勃然动容,再也不开口相劝了。潘为严更是高声道:“东家,为严今日真正见识了东家的胸襟与气魄,东家是个奇男子,相比之下,我们做人和做事的格局可都局促多了。如果为严估计的不错,左大人不日就会亲来乔家大院,拜会东家商议此事。到时就由东家定夺,只要东家拿定主意,我等一定赴汤蹈火,毕竟东家让我们晓得了为人大义之所在。”曹掌柜和李德龄相视一眼,也连连点头。
2
不出潘为严所料,十余日后,致庸在家中接到急报,山西巡抚胡叔纯亲自陪同左宗棠前往祁县大德通总号,接着便准备亲自到乔家大院拜会致庸。
接着又听长栓愤愤道:“二爷,曹掌柜还让我禀报东家,孙茂才近日升了官,调任太原府知府,成我们的父母官了。听说等会儿还要和胡大人、左大人一起来呢!”致庸一惊,心头愈加翻搅起来。
当致庸在鼓乐声中看到久违的左宗棠与胡叔纯下轿时,不禁有了恍若隔世之感。这时长栓又匆匆赶来附耳道:“听说那孙茂才临时决定不来了,哼,大概没脸吧。”一听这话,致庸忍不住皱了一下眉头,想要训他,又忍住了。他定定神,向左、胡两人迎了上去,躬身道:“两位大帅光临寒舍,致庸不胜荣幸,请!”左宗棠上前一步,拉住致庸的手:“乔东家,你我襄阳府一别,二十余年过去,左某垂垂老矣,乔东家却风采依然,实在让左某不胜唏嘘。乔东家,左某今天是和胡大人一起求你来了!”
致庸心中感慨,面上却平淡道:“哪里,两位大人才是风采依旧。两位大人,请!”左季高与胡叔纯对视一眼,一时也不知道致庸的心思,点点头,随着致庸一同进了乔家大院。
落座后,左宗棠并无太多的寒暄,直接向致庸讲起了当今的国势。同治四年阿古柏入侵新疆;同治六年在新疆自封为王,自立国号为哲德沙尔汗国,公然挂出奥斯曼土耳其帝国国旗。然而就在这时,朝廷内部却爆发了大规模的“海防”、“塞防”之争。朝中一些大员针对同治十三年日本国入侵台湾事件,认为东西边防两者“力难兼顾”竟然在朝议中提出放弃西部,将所谓“停撤之饷”充作“海防之饷”力保东部海防。
左宗棠讲到这里,声音不禁哽咽起来。他含泪道:“海防自然也要紧,但塞防也绝不可放弃,所谓千里荒漠,实为聚宝之盆,哪里是某些人嘴里的茫茫沙漠,赤地千里?想我西部万里腴疆,难不成就在我们这一辈手中让给强虏?收复新疆,胜固当战,败亦当战,否则岂不成为千古罪人?乔兄啊,更可怕还在后面,因为不战而弃,我们让出去的不独独是这万里的大好河山,此时停兵节饷,自撤藩篱,那虎视眈眈的沙俄与英吉利国定会乘机渗透,到时东西腹背受敌,我堂堂大清可真要面临灭顶之灾啦。”
这一席话听得致庸血脉贲张,拳头也不禁握了起来。一旁的胡叔纯继续道:“左大人虽然力表异议,坚持收复新疆,但这是一场极艰难的战事。不说别的,单单是粮草,依朝廷目前的财力,筹措起来就如登天一样难啊!这百余日,左大人头发几乎都白尽了。”
致庸不再犹豫,他当即站起,奔进内室,取出那幅插了许多小旗的大清皇舆一览图,铺在桌上,慨然道:“左大人,胡大人,但凡乔致庸还有一口气,定当竭力协助左大人,完成收复新疆的壮举。汉唐以降,多少人长途跋涉,远赴绝域,才开辟出今日之疆域。祖宗遗业,岂能在我们这代人手中丢掉?致庸想好了,乔家可以包头为基地,同时借助陕甘两地的分号,两翼并进,保证西征大军的粮草供应!”
胡叔纯喝了一声彩:“左大人,我说的没错吧!只要你到了乔东家这里,听到的一定是这种回答!”左宗棠当下站起,颤声道:“乔东家,我要代朝廷和天下人谢乔东家!虽然二十余年过去,我今天见到的乔东家,仍是当初胡大人向我描述的那位意气风发之人!乔东家比许多所谓高居庙堂的要员识大体多了,所谓‘新疆不复,与肢体之元气无伤,收回伊犁,更是不如不收回为好’,实是谬论。我朝定鼎燕都,蒙部环卫北方,百数十年无烽燧之警,就是因为重新疆者所以保蒙古,保蒙古者所以卫京师。倘若新疆不固,则蒙部不安,非惟陕、甘、山西各边时虞侵扰,亦必定牵累威胁京师,届时国之心腹必无晏眠之日。季高必须一战,但也不瞒你说,国库空虚,无银钱调拨,十余年前这还是个肥差,眼下天下的大商家都避之惟恐不及,无人愿接这个烫手的山芋。所以乔东家,眼下我就指望你了,否则平叛收复之事,仍是空谈啊!”致庸慨然道:“两位大帅不要往下说了,左大人既然是为此等大事而来,想要致庸做什么,致庸已经明白。银子不成问题,粮草也不成问题,大帅说个数,致庸自去筹措办理!”左宗棠与胡叔纯相视一眼,迟疑了好一会才道:“乔东家必有耳闻,此次军饷数额巨大,况且万里驱驰,战事难料,也许可能速战速决,但更可能旷日持久”左宗棠这个颇为爽快之人,一时间竟也说不下去了。
致庸闻言心中一沉,仍坚定道:“左大人但说无妨,致庸心意已决,听大人说个数,只是想各种准备都更充分些。”左宗棠不再犹豫,当即道:“头一年二百五十万银两是起码的,往后也许三四百万,也许五六百万”众人大吃一惊,一旁陪坐的曹掌柜忍不住朝致庸看去。致庸倒吸一口凉气,埋头想了起来。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左宗棠和胡叔纯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大约半盅茶的工夫,致庸站起,掷地有声道:“两位大人放心,两百五十万两银子的粮草致庸可以拿出,若战事拖延,以后的军饷致庸也可以想法继续筹措。但有一件事,两位大人要给致庸一句准话!”
左宗棠、胡叔纯闻言大大松了一口气。左宗棠当下离座道:“乔东家,你还有什么要求和顾虑,请都说出来,我会尽力解决!”致庸点点头,道:“左大人此次出征,事关国家兴亡,用到致庸,致庸自然不敢有所懈怠。但毕竟数额巨大,只怕致庸也要去向其他商家筹借。因此大战之后,所费银两两位大人要保证朝廷会如数归还!此外致庸愿随左大人西征,保证西征大军的粮草充足!”
在中堂内一片寂静,左、胡两人万万没想到致庸竟说出这样一席慷慨激烈的话来,两人再也忍不住内心的激动,一起站起向致庸躬身行礼,致庸心中也十分激动。胡叔纯拍着胸膛道:“我胡叔纯只要还活着,乔东家这笔银子就由我想法子向朝廷要,决不食言。”左宗棠也含泪道:“乔东家一片忠贞之心,老夫领教了!你放心,只要左季高不死,就决不让朝廷赖掉乔东家的银子!”致庸道:“两位大人,致庸是商人,还有一点商家的心思。”胡、左两人一愣:“乔东家有何要求,也请说出来!”致庸眼睛闪出了泪花:“两位大人想必知道,致庸一生想的只是两件事,汇通天下,货通天下。左大帅一去新疆,定然收复失地,还我大清万里疆土。乔家虽是商人,从祖宗起也有过宏愿,凡有中国人的地方,乔家都要把生意开到那里,大军西行,各地来的饷银需要有人管理,日用货物需要有人贩卖,乔致庸愿请大人恩准,让乔家随军开办一家大德通票号的分号,替大人经管饷银,并恩准大军平定新疆后,由乔家大德兴在新疆开办一家分号,为大军贩运日常货品。不知可否?”左宗棠看了一眼胡叔纯,不觉也泪花闪闪,道:“乔东家,老夫还正发愁这件事呢,虽然朝廷不给银子,但各地的协饷还是有的,不然我就无法给军中官兵随时发饷,激励士气。乔家大德通若能随军设一票号,就帮了我的大忙;再者大军到了新疆,一定会留下一部分官兵长期驻防,那里人烟稀少,语言不通,乔家大德兴若能开办一家商号,将货物从内地运到新疆,稍带着连信局的差也办了,官兵们自然愿意长留在那里,为国戍边。乔东家,你这么做,是为国分忧啊!”致庸的泪落了下来,道:“致庸一生梦想像前辈晋商一样北到大漠南到海,东到极边西到荒蛮,一生盼着汇通天下、货通天下,大人允准了致庸所请,就是帮我在祖国西北实现了自己的愿望!致庸谢大帅!”说着,他一躬到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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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致庸在两位大帅面前慷慨允诺,但即便是头一年二百五十万两的粮草银子,对于乔家来说也是一个很大的数字。两位大帅走了之后,曹掌柜就为致庸发起愁来。当年为救三省的灾荒,乔家耗尽了家底,还欠了巨额债务,近年经过曹掌柜、马荀和高瑞的努力,虽然还清了欠债,并且还积攒了将近一百万两银子,但曹掌柜知道,这些银子东家一直是为当年那个救他出天牢的恩人准备的,就是将这笔银子用上,致庸也还缺一百五十万两银子。致庸却没有他那么担心,两位大帅离开的当天,他便命人将银库里的一百万两银子全部提出来,交给了曹掌柜,让他分头派人去购粮草,雇大车、车夫和牲口,准备随军西征,至于缺的那一百五十万两银子,他心中早有了打算,第二天就让长栓套车,去了榆次。尽管多年不见,他和雪瑛的这次见面,却非常平静。雪瑛道:“如果我没有猜错,表哥此来,一定是借银子。”原来致庸决定一人担起为西征大军筹措粮草重任的消息,已经飞快地传遍了全山西的商家,雪瑛自然也知道了。致庸道:“妹妹知道了就好。致庸今天不是来借银子,致庸今天是来和妹妹商议,将乔家在临江县的茶山和包头的铺子,作价一百五十万两银子,抵押给妹妹。两年内致庸若不能从朝廷拿回银子连本带利还给妹妹,临江茶山和乔家在包头的铺子就是妹妹的。”前几天从太谷陆家回到何家来看望雪瑛的翠儿听完致庸的话,以为雪瑛不会接受对方用抵押乔家资产的办法来借银子,但稍有迟疑之后,雪瑛却痛痛快快地答应了:“表哥既然要这么做,就这么做吧。既然是生意,就让大德兴的曹大掌柜和我们家胡管家办去。表哥要喝茶吗?”致庸也不推辞,坐下喝茶,完了站起告辞。翠儿长久地望着这两个人,为他们之间的冷淡和平静吃惊不小。仿佛他们从来不是当年的恋人,几十年间没有发生过那么多悲欢离合、恩怨情仇的故事。致庸和长栓出门时翠儿才流出了眼泪,她忽然明白了:这样一种方式,也许是雪瑛待致庸、致庸待雪瑛的最好的方式。致庸做的另一件事是将景岱过继给了曹氏,并赶在行前为他娶了妻,然后让他带着开办大德通、大德兴新疆分号所需的人员和物品,随他一同出征。
致庸没日没夜地忙碌着,到了出征的前夜,才略略歇息了一下,吩咐曹掌柜进来安排家事。此去万里,九死一生,致庸将乔家包括生意上的后事,一件件列在单子上,交待给曹掌柜,其中特别安排了曹氏和玉菡将来的生活,以及一些年老仆人将来的老病等事,也都一一做了交待。致庸特别交待,如果他遭遇不测,乔家将来不管多难,仍要替他还了欠恩人的那三百万两银子,这一代人做不到就要下一代人做。总之乔家决不亏负对自己有恩的人。最后他又给远在北京的潘大掌柜写了一封信,嘱咐他不管大德通票号还要赔多少年,也不管他这次还能不能活着回来,潘为严都要坚持把汇通天下的大事做下去。曹掌柜拿着那张交待后事的清单,一时老泪纵横。
出征之日,曹氏率全家人出门,含泪为致庸奉上一杯酒,哈哈大笑三声,慷慨对致庸道:“兄弟,乔家出了你这么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儿,祖宗和我们这些人,都跟着沾了光了!你放心去吧!剩下的事有我呢!就着嫂子的手喝下三杯酒,你就为国出征去吧!平不了新疆,你们不要回来”说到这里,曹氏再也忍不住,两行眼泪直流下来。致庸下马跪下,就在曹氏手里,连饮了三杯酒,磕头叫道:“谢嫂子!致庸有了嫂子,此去万里,心里就只有国,没有这个家了!嫂子珍重!”他声音呜咽,也不再看一眼乔家众人,翻身上马,大喊一声:“走着!”
致庸尽管是低调出行,但仍有大量前来送行的商家和乡绅耆老。粮草大队经过太谷,玉菡由铁信石赶着马车,早早在官道上守候。致庸急急下马,与她相见,道:“你怎么也来了!”玉菡望着致庸鬓边的白发,猛地热泪盈眶,想说的话说不出口,只颤声道:“二爷,你也有白头发了!”她端起酒杯道:“此去新疆,千里万里,戈壁雪山,刀光剑影,二爷珍重!”景岱急忙上前跪下,给玉菡见礼:“母亲”玉菡上前抚摸着儿子的脸,强抑痛苦道:“好孩子,跟你爹去吧,万里经商,正是咱们商家的本色,娘不拦你!”她从怀中取出了那个护身符,亲手给致庸戴上:“二爷,走吧,你的亲人都等着你凯旋归来”
大队重新上路。玉菡一边泪眼婆娑地眺望着远去的车马,一边哽咽着对铁信石道:“他也不年轻了,有人说他这次不惜倾家荡产也要做成这件事,是为了沽名钓誉。不,他们错了,他只是想在自己的余生为国为民做成一件大事,只要一件大事就够了!不然这个人会死不瞑目!”铁信石突然跪下道:“太太,铁信石不能再陪在太太身边了,铁信石决定追随东家到新疆,尽自己的力量保护他”“为什么?”玉菡闻言又惊又喜,问道。“太太从前问过我,为何数十年间,身在乔东家身边,却不报杀父的大仇。太太,铁信石不杀乔东家,固然是因为太太,因为太太一生心爱的人就是乔东家,我杀了乔东家太太定会心痛而死,同时也因为铁信石多年亲眼所见,乔东家一生做了多少利国利民的大事,好事。铁信石今天当然当然也舍不下太太,但铁信石也是个男人,乔东家既然让铁信石今生明白了做人的大义所在,铁信石就不能对他今天做的大事再元动于衷。太太,铁信石去了!”
玉菡流泪道:“铁信石,我早有这个想法,想请你重新出山,随他而去,替我时刻陪在他左右,可我又张不开口,因为他到底是你的仇人。今天我觉得自己没有看错,你和他这一对仇人,竟是世上内心相知最深之人!”铁信石不再多说,猛地站起,平生第一次壮着胆子深情拥抱了一下玉菡,转身上马,追赶致庸去了。玉菡久久地站着,眼泪滚滚而下。
第二天致庸的大队人马到了榆次,前面官道上又出现了送行之人。致庸心中一动,急忙催马前行。松柏搭起的彩门下,酒桌前果然站着雪瑛。雪瑛看着他远远驱马而来,尽可能抑制内心的情感,手捧酒杯道:“表哥今日西征,雪瑛来送一送。”致庸望着雪瑛那双曾经清媚如水,如今已被无情的岁月磨砺得大气、平静、从容的眼睛,望着她鬓角的丝丝白发,不由泪水打湿了眼帘,道:“谢妹妹!”
雪瑛咳嗽一声,含泪微笑举杯道:“表哥,雪瑛一生不饮酒,今日送表哥万里西征,雪瑛陪表哥饮上三杯!”致庸心中感动,点头答应,当下举杯与她共饮。雪瑛放下酒杯,深深盯着他道:“表哥,雪瑛今天在这里,不只是为表哥送行,雪瑛也是想提醒表哥,你不只欠着我一百五十万两银子,你这辈子欠了我那么多的债,离还完那一天可还远着呢。所以所以你一定要活着回来!”致庸心头一震,泪眼相视,信誓旦旦地道:“妹妹,我记住了,为了还妹妹的债,我也一定要活着回来!”雪瑛回头,从胡管家手里接过一张契约,含泪笑道:“表哥既然答应活着回来还欠我一生的债,这张一百五十万两借款的抵押契约,我就不用留着它了!”她一下一下,将那张契约撕成了一条一条,让它们如同美丽的白色蝴蝶一样随风而去。致庸吃了一惊,深深地望她。雪瑛突然低声说了一句:“表哥,我老了吗?”致庸的眼泪终于滚落下来,道:“妹妹没有老,妹妹还像当年那样年轻,那样漂亮!”说完,他转身上马,对雪瑛拱手,大声道:“妹妹保重,乔致庸走了!”雪瑛久久地在官道上站着,泪水长江大河般流了一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