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冬天到了这时候,满身是刺且都外放的季钦,都会变得低调寡言起来。
原因无他,思念作祟。
第17章 祭拜
林妗去后并未进季家的祖坟,而是葬在了城外的西山之上,净慈庵的寮房后面。
当年,在林妗察觉自己大限将至的时候,着家里教习季钦的武师傅给边关去了信,请父兄主持,许她过身之后一个清净地。
那时边境来犯,林氏父子已建奇功,成为极得天子信重的将领,朝廷新秀定北侯,已能压渐渐没落的泰宁侯一头。
林妗在泰宁侯府上受了快十年的委屈,总算是最后为自己做了一次主。
小时候,季钦每每咬着枕头暗自啜泣,都会忍不住想:若是外祖和舅父能够早点得到机会,那母亲是否可以能跟季源和离?是否就不会那样早早地撒手人寰?
回京之后,季钦凭着自己的身份与权势在泰宁侯府横行,却在每次步入菡萏院子时都感到阵阵心悸。
若自己早点出息,可以像现在一样恣意打压徐氏,那母亲的日子是否会好过许多?是否会一直好好在院子里侍弄自己喜欢的花草?
季钦幼时不曾想通,现在也仍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深爱着的人都要这样早早离去?
寒冬日、大雪天仿佛是他季钧希身边拂不去的一个诅咒,会将他所爱之人,一个接一个地带走。
那外祖呢、林焱呢?
那……阮清攸呢?
林焱在季钦身边,跟着他一道默默地焚纸、点烛,又一道洒一碗清茶,见表弟蹙着眉头一副深思的样子,忍不住心里也难过起来。
离开边疆时,祖父特意将他叫到跟前,嘱咐说:“钦儿心思重,你年长些,也更洒脱,从旁陪着,要多多开解他些。”
这么多年,林易白发人送黑发人的难过都已经走出来了,只有季钦,从来不肯放过自己。
与他母亲一般心思重。
似林焱,每年的祭拜于他而言便像探亲,乐乐呵呵地交代下一年所得,来年期待较今岁更好;但于季钦而已,每回祭拜,都是对他从头到尾、从内而外的刻骨鞭笞。
看着身侧默然长跪的季钦,林焱拉了拉他后领子,“钧希,天色不早,再不走城门就要落钥了。”
他瞧得真切:打从上了西山开始,季钦就一直在胡思乱想,再多跪片刻怕不是要从这西山之上跳下去?林焱觉得自己该抓紧拉他走。
季钦没动,“多晚我也进得去内城。”
哦对,弟弟现在官儿大了……林焱换了个说法,“走吧,出来半天了,饿得我前胸贴后背。”
如此,季钦才起身,长鞠了个躬后随着林焱一道下山。
马车行进内城,落日西斜,季钦打帘嘱咐车夫:“先送我回泰宁侯府。”
男人的直觉告诉林焱,季钧希现在这个模样不能去找小同窗,名不正言不顺是一回事,谁说得准俩人见了是什么模样?别再火上浇油了。
便是再想念,先过了今日再说。
“不去不去,我饿了,带我下馆子去,”林焱挡在季钦面前,嘱咐车夫,“不去侯府,往热闹地儿去。”
车夫哪会听林焱的呢,没有回头确认,却渐渐收了车速,这是在等季钦发话。
季钦无奈,下令:“去客云来。”随后看了看林焱,没说话,但脸上尽是“这下你满意了罢”。
“天太冷了,实在要喝点小酒好生暖暖身子,”林焱在车厢里舒坦地抻长了腿,“客云来定有好酒。”
二人进了客云来,上了二楼雅间,小二一进门,林焱就招手:“先温上壶二十年的杜康。”
正拿热帕子净手的季钦:“……”
是当我不晓得那句“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么?”
林焱是铁了心要吃季钦一顿爽的,将客云来的好菜、硬菜、招牌菜点了满满一桌子,还陆陆续续温了七八壶杜康。
后来喝上了头,他又要来了酒单子,点兵一样将好酒又各点了一坛。
他前头一年待在黔地的大山里,日日吃的都是粮食酒,好喝是好喝,但纯粹地有些单调,现在重又饮上这些,越喝越觉得有滋味,拉着季钦对饮,直说“一醉方休”。
俩人被小二搀扶上马车的时候天已经黑尽,林焱酒量较季钦差一些,上车被暖炉一烘,倚着车壁便睡了过去。
季钦歪头看他几眼,又吩咐车夫:“到泰宁侯府将我撂下,单送他一人回府上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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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钦到地儿下车,如往常一样翻墙入府,后从秋风院子踱步到了菡萏院子。
这夜是追雾守在外面,见到了许久不见的季钦,还很是惊喜,“指挥使,您怎么来了?”
挺好,没跟缉风那夯货一样提刀要追杀我……季钦想着,然后以手点唇,“他呢?”
“最近天太冷,公子精力总不济,已经歇下有一会儿了。”追雾回答。
“嗯,”季钦点头,“多睡些好,他以前缺了眠。我也去歇歇。”
“不用叫?”追雾指指西厢房。
“让他好生睡着,”季钦摆手,“我今儿不走。”
若真叫醒了?看自己又喝成这个熊样儿,再坐到床边守上半宿、守到旧病复发吗?
季钦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