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的人大都叫阮梨“梨梨”“梨子”,却鲜少有人知道阮梨还有一个乳名,叫笙笙。
阮笙笙。
程雅芝带着阮梨到二楼去看订婚宴的礼服,香槟色的抹胸纱裙,纯手工缝制,漂亮极了。
程雅芝无端有些眼酸,她的笙笙就要嫁人了呢。
“试试合不合身?”
“不用试啦,按照我的尺码定做的,肯定合身。”阮梨乌软的眼底漾着笑,她有点期待。
期待穿上这件漂亮的纱裙。
期待霍明朗看到时的样子。
可想到霍明朗今晚爽约,她眸中有浮起点不虞。
“怎么了?”程雅芝察觉。
“没。”阮梨不想把这些事告诉母亲,他们一定会多想,然后担心。
“笙笙。”
“嗯?”
“你跟妈妈老实说,嫁到霍家,会不会觉得委屈?”
“您为什么这么问?”
“笙笙。”程雅芝帮阮梨理耳边的碎发,“你和明朗一起长大,知根知底,我和你爸爸看在眼里,也觉得明朗是个不错的孩子。”
程雅芝微顿,“但霍家家大业大,我们家和霍家虽然交好,可那终归是老一辈的情谊。”
阮梨听得懂程雅芝的潜台词,其实自从阮霍两家要联姻的消息传开之后,圈子里的闲话没少过。
说阮家早就存了攀附霍家的心。
说她工于心计,从前隔三岔五就往霍家跑,为的就是今天。
“妈妈。”阮梨抱抱程雅芝,下巴搭在母亲的肩头,“我没有委屈。我……”
喜欢霍明朗的话到底还是没有说出口。
“我觉得很好。”阮梨道。
*
隔天,阮梨刚进办公室就被老师叫去开会,京北博物院在苏市有个文旅合作项目,需要文保部派两名工作人员参与项目工作会,老师推荐了她和徐浩,今天就要出发,为期五天。
早上出门的时候霍明朗还给她打电话,说晚上来接她下班,然后一起吃饭。
阮梨发消息给霍明朗:【院里临时派我去苏市出差,晚上不能一起吃饭啦】
霍明朗回得很快:【要去多久?】
阮梨:【大概五天】
霍明朗:【行,路上注意安全】
阮梨:【好】
阮梨手上还有些工作没完成,和徐浩商量了一下,定了晚上七点半的飞机。下班之后阮梨回公寓收拾了行李,便匆匆出发。
上了出租车,阮梨给霍明朗发消息:【我出发啦】
霍明朗:【好,到了给我电话】
傍晚的京北风追晚霞,首都机场人流络绎不绝。车子在机场出发区停靠,阮梨接到徐浩的电话,问她到哪了,她把手机夹在耳边,从后备箱拿行李箱,“刚到,马上安检。”
“行,我在登机口等你。吃饭了没,要不要给你买点什么?”
阮梨直起身,夜幕降临之际,天空被绚烂的晚霞肆意涂抹成一幅壮阔瑰丽的画布。
隔着数米宽的马路,暮云之下,一对格外打眼的男女。
身姿高挑的女孩子抓着男人的衣袖,她微微踮脚,碰上男人的唇。
“阮梨?”徐浩的声音从听筒里响起。
周遭嘈杂。
周遭寂静。
阮梨觉得自己可能是眼花了。
可那道身影她太熟悉了,她追在他身后八年,偷偷注视过无数次。
霍明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咚——
手机落在地上,阮梨慌忙俯身去捡,黑掉的屏幕摔得四分五裂。
阮梨恍惚想起一个名字。
方依。
一些声音重叠在一起。
——fangyi来了,就在楼下!
——梨子,霍明朗那狗东西谈恋爱了。
——给大家伙介绍一下,这我女朋友,方依。
第006章
阮梨偷偷喜欢了霍明朗八年,大约是喜欢的时间太久,喜欢的情绪藏得太深,她都有点忘记最开始为什么会喜欢上霍明朗。
阮霍两家交好,那会儿阮梨的爷爷还没过世,阮家的老宅子和江南里就隔了一条街。有记忆的时光里,她好像就常常往霍家跑。
因为阮家孩子少,去霍家有人和她玩儿。她性格内向,小时候动作也慢吞吞的,小朋友在前面跑,她就在后面吭哧吭哧追。有时候有小孩子笑她呆,她也不恼,弯着眼睛和人家笑,圆嘟嘟的小脸像红苹果。
霍明朗碰上过几次,每次都会恨铁不成钢地说:你是不是傻!
他嘴巴上坏,又凶,但再往后,每一次追逐玩闹的游戏,霍明朗总一个人落在最后;大家一起约着出去玩的时候,他也不问阮梨愿不愿意,直接一句:明天九点啊。
渐渐地,阮梨发现,也没人再敢笑她了,那些“坏”孩子每次想欺负她的时候,都会先看一眼霍明朗。
也是从那个时候起,迟钝的阮梨知道她有靠了——孩子堆里的小霸王霍明朗会罩着她。
再后来,两人念同一所初中,同一所高中。阮梨是学校里的好学生,乖巧听话,成绩永远名列前茅,霍明朗整天吊儿郎当混不吝,考试永远吊车尾。
但就是这样两个人,一起上学,一起放学。霍明朗逃学打游戏,游戏打到一半拎起衣服就走,狐朋狗友问他干嘛去,大少爷理所当然一句话:接阮梨。
这些事还是阮梨在一些聚会的玩闹中听来的,有男生起哄,“你俩到底什么关系,今天当着大家伙的面,说清楚!”
霍明朗一把揽上阮梨的肩膀,“这我兄弟。”
霍明朗单纯把她当好朋友,阮梨却不是。她甚至不知道是从哪一年因为哪件事,对霍明朗有了不一样的情愫。
好像在这样经年累月的相处里,喜欢上他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霍明朗张扬赤诚,永远耀眼得像太阳,这让阮梨更不敢把那些“变了质”的感情展露给他,生怕这份喜欢会彻底毁掉两人之间的情谊。
因为,霍明朗对她没有爱情。
她渐渐喜欢走在他的身后,躲在他的影子里,她的喜欢跟着她一起,永远覆在阴影里,在漫长的时光里不见天日。
飞机在气流里轻微震颤,阮梨靠着椅背,过往种种走马观花一样在脑中浮现,她阖着眼,白皙的脸颊上有浅浅的泪痕。
霍明朗可以不喜欢她。
但他怎么能在他们已经确定了关系甚至开始谈婚论嫁的时候,还和其他人做出那样的事。
心尖扯得发痛,夕阳下亲吻的男女像是刻在了阮梨的脑子里,剥离不去,锥心蚀骨的疼。
广播里响起空姐温柔好听的声音,提醒大家飞机即将落地苏市。阮梨从包包里抽出张湿巾,悄悄擦掉干在眼角的泪痕。
她还有工作要做,她不能让自己一直陷在这样的情绪里。
她需要先振作起来。
苏市的三月比京北暖和许多,阮梨和徐浩一起下了飞机,每走三步,徐浩就回头看她一眼。
阮梨努力保持平静,“怎么了?”
“你……哭了?”
很明显么。
阮梨拉平唇角,她还是好难受啊,如果不是项目方的人已经等在出口,她真的好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大哭一场。
“嗯,刚才做梦,梦到我奶奶了。”阮梨随口搪塞过去。
项目方已经给他们定好了酒店,来接机的是个年轻的小姑娘,叫miya,活泼话多。阮梨问她这附近哪里有商场,她想买个手机。
miya:“阮老师的手机坏了?酒店旁边就有,等下我带您过去。”
阮梨弯唇,“没事,我自己去就行,时间不早了,明天还要忙,你们也早点回去休息。”
徐浩:“要不等会儿我陪你去。”
“你等下不是还要和老师开线上会。”阮梨努力拎起唇角,“商场就在楼下,苏市我来过好几次,放心。”
阮梨拒绝了所有人的好意,她只想一个人出去走走。
放好行李从酒店出来,温暖的空气裹挟潮湿,混沌在周身,像被浸泡在密不透风的罐子里,让人发闷。
阮梨没有去商场,也不想买手机,她甚至无比感激这次出差,让她有一个完美的逃离借口。
脑子里乱糟糟的,被糟糕的情绪占得满满当当,无暇再去思考其他。
苏市也有一条河,秦淮夜影,十里江南。阮梨就这么漫无目的地沿着河边走着,看两岸夜色倒映在河水中,她忽然就想起了京北的花灯。
想起了绵延的清明上河图。
想起了拿着糖葫芦笑闹的孩子。
想到了那碗格外合口味的小馄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