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前说过要走, 看他下来,小和尚也没太惊讶,只道:“昨夜刚下过雪, 这两日路恐怕不好走。”
“其实前两日晴着时好走, 我一直又下雪,一直没走,现下一想, 还不如果断一些。”他回眸看看背后的人, 语气轻了几分, “山上没什么吃的,又没什么玩儿的,内子早有些待不住了。”
小和尚含笑:“也好。施主是否要给姜家留书信一封呢?”
萧青棠微微颔首:“是要留的,岳父岳母若不知内子跟我离开, 恐怕会心急。”
“那施主随贫僧来。”小和尚往前引路,边走边闲聊几句, “对了, 昨晚长公主府的随从寻来,说他们郎君上了山,却不见了踪迹, 要上山去寻。施主半日都在山上,可有瞧见?”
萧青棠眼眸微闪,淡淡道:“倒是没有瞧见,是哪个长公主?”
“嘉和长公主。不过施主未见过便是了, 贫僧昨日也未瞧见有人上山, 便以寺庙戒地将人打发了。”
“原是如此, 我的确未见人来,且这后院一直有人在, 总不能连有人过去都瞧不见。”萧青棠稍稍垂眼。
“贫僧也是如此作想。”说话间已到了门口,小和尚退让一步,“施主,请进。”
萧青棠背着姜溶进门,轻轻将她晃醒,低声提醒:“先下来,给你母亲写信,一会儿再睡。”
她打了个哈欠,慢慢落地,拿着笔趴在桌上慢慢悠悠写完。
萧青棠略扫一眼,又简单解释几句,将信交给小和尚,躬身一拜:“多谢诸位师父收留,在下铭记在心,这便告辞了,往后有缘再会。”
小和尚回礼:“愿施主一路顺遂。”
“多谢。”萧青棠背上姜溶,转身离去。
小和尚未离开,一直送到寺门,远远看着人坐上牛车,才往回走,进了大殿,跪在住持身后的蒲团上。
“人走了?”
“走了。”小和尚忍不住感叹,“萧施主转变许多。”
主持徐徐道:“兴许这才是他原本的模样。”
“那长公主府那边?”
“拦一拦,又要落雪了,落过便过去了。”
走时眼都睁不开,一上牛车,姜溶立即清醒过来,兴奋东张西望。
萧青棠给她拢了拢身上的斗篷:“冷不冷?”
“有点儿,但还不是太冷!”她现下做什么都是新鲜的,“我们去哪儿?”
“去最近的县城里,寻个客栈住下,休息两日再说。”
“县城是不是就有很多好吃的了?”
萧青棠浅笑点头:“不如京城多,但有一些吃的。”
“那我要吃好多好吃的!”她扬着笑颜,垂着的小腿一摇一摇的,裙摆跟着车轮一起动,“你看,那边山上好白,那是雪是不是?”
“是雪,覆盖在山头,还没消融,这两日说不定还要落雪。不过没什么大碍,咱们可以待在客栈里,什么都有,总不会比在寺庙山上更差。”
她连连点头,望着两旁掠过的冬景,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忽然,有两三片雪落下,正落在她发顶。她伸手摸了摸,捻捻手指:“是不是下雪了?”
萧青棠抬头朝远处望去:“似乎是下了。”
没多久,雪越来越大,白茫茫一片,地上很快铺上一层银白,几乎看不清前方的路。
赶车的大伯眯着眼睛,迎着风雪,高声道:“恐怕去不了县城了,雪太大了,我只能改道往我们村那边走了。”
“在何处?”萧青棠将身旁的人紧紧搂在怀里,为她遮住风雪。
“也在前面,就这条小路去,不远。”大伯回眸看他们一眼,“你们可以在村子里找户人家借住,我家里有妻儿老小不便利。”
“好。”萧青棠点点头,仰面看着飘落下的鹅毛大雪。
他不是没见过雪,只是从未像现下一般体会到雪的逍遥,就如同他也是这雪花里一片一般。
“去哪儿?”姜溶被护得严严实实,没有听清。
萧青棠将她的脑袋按回去,隔着兜帽在她耳旁道:“去村子里借住两日。”
“啊?那没有好吃的啦?”
“雪太大了,去不了县城了,村里应当也有些吃的,莫慌。”
姜溶耷拉着脑袋,长长叹息一声,化成一缕白烟盘旋而上。
萧青棠觉得好笑,忍不住揉揉她的头:“总会有的,再等等,还是你这条小命要紧。”
牛车摇摇晃晃,伴着她的长吁短叹声,飞奔往乡间小路去,在雪积之前抵达。
“这是孙婆婆家,她一个人住,子女都在外寻生计,你们可以在她这儿借住几日,等雪停了再走。”
石墙小院,干净整洁,鸡鸭成群,看着还不错,应当是正经人家。
萧青棠收眼:“多谢。”
“不用谢,你们进去吧,我先走了,”大伯转身,冒着风雪离开。
萧青棠和姜溶对视一眼:“走吧,进去。”
姜溶点点头,好奇往里打探。
萧青棠往前走几步,叩了叩门,里头立即应声。
三两句说清楚,婆婆热情将他们招呼进屋,倒了热水来:“我们这里离县城不远,但离京城有些距离,许多从京城的人会来此落脚,都是在老婆子我这儿。外面那个屋是专门给落脚的人住的,只是还没生火,等我将火端过去,你们在那儿歇息就行,你们先烤烤火。”
姜溶双手抱住热水,皮靴踩在火盆上,好奇道:“客栈?”
“差不多是那个意思。”婆婆笑着从火盆里夹出燃好的柴挪到另一盆里。
呛人的黑烟滚上来,直冲姜溶面门,惹得她忍不住咳嗽起来。
萧青棠赶忙捂住她的口鼻,挥手将黑烟扇走。
婆婆不好意思看他们一眼:“这烟子是有些大,那屋里是炕,没有烟子出来,会好些。”
“无碍。”萧青棠轻轻皱眉,看着烟子随人走远,才松开手。
姜溶得了自由,第一句便是:“饿了。”
萧青棠笑着摸摸她的脑袋:“一会儿问问,看看有没有什么吃的。”
婆婆刚巧拿着铲子从外进来:“有,什么吃的都有。我自己养了鸡,前两日外面杀了猪,我也买了一些,青菜什么的,园子里种着。”
“那劳烦你做些吃的。”萧青棠从袖中摸出一个碎银子,放在木椅上。
婆婆瞥一眼,连声道:“这太多了,我这村里的,吃住没那样好,要不了这样多。”
萧青棠徐徐道:“雪大,不知要下几日,恐怕要多耽搁一段时日。您先收着,多了再退。”
婆婆点点头,将碎银子收起来:“成!炕烧上了,我去给你们做饭去!你们等一会儿啊!”
“先在这儿烤一会儿,等身上的水干了再去那边屋里。”
方才一路赶过来,身上落了不少雪,一进门便化了,头上斗篷上都是湿漉漉的。
萧青棠摸摸身旁人的小腿:“腿冷不冷?”
“不冷,烤火好暖和。”姜溶笑眯眯的。
“说要吃饭了就开心了。”萧青棠捏了捏她的脸,忍不住揶揄。
“嘿嘿。”她不好意思笑笑。
身上水渍渐干,萧青棠牵着她去了外面屋里。
灶房里噼里啪啦的,香味渐渐弥漫开来,袅袅炊烟没入茫茫大雪之中。
姜溶趴在窗缝往外看:“我想去帮忙。”
“你是想去凑热闹吧?”萧青棠一眼拆穿她,“外面冷得很,别去胡闹,快来,到炕上来,你站那儿不冷吗?”
她叹了口气,还是畏惧屋外的大雪,跑回炕上,趴在炕边的窗缝往外看。
窗外是村中蜿蜒向前的土路,路上早已积了一层雪。路边,一棵柿子树挺立在大雪之中,挂着几颗金灿灿的圆柿子,像几盏小灯。
“那是什么?”
萧青棠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柿子。”
“原来柿子长在树上呀。”她恍然明了,“那我能不能吃?”
“那不知晓是谁家的,雪又下得这样大,摘不了。你若想吃,等会儿问问这里的婆婆,看看她家有没有。”
姜溶点了点头,还在眼馋那几个柿子。
没一会儿,婆婆端着饭菜进来,放在炕上的小桌上,客套几句:“乡里的菜就是这样,比不得城里的,你们将就吃。”
萧青棠没说什么,只问:“您这里有柿子卖吗?”
“新鲜的柿子没有,不好保存,柿饼倒有一些,你们要吗?”
“好,柿饼也行。”
婆婆快步将柿饼拿来,放在桌上。
柿饼晒得黑黢黢的,看不出原有的鲜亮色彩,姜溶瞥了一眼,默默拿起碗筷吃饭。
萧青棠一眼瞧出她的小心思,却也没告诉她柿饼是甜的,怕她尝了后不肯好好吃饭了。
“这菜真好吃!”她端着碗,拿着筷子往嘴里赶,眼泪汪汪,“我好久没有吃过这样好吃的菜了。”
萧青棠又觉得好笑,又有些心疼,往她碗里又添了些:“以后不会让你跟着我过那种日子的。”
她连连点头,又扒两口:“我要吃三碗。”
“能吃多少吃多少,你别把自己撑着,这儿可不好找大夫。”
“撑不着,撑不着,我饿好多天了。”
三盘子菜被她吃得干干净净,饭也一点儿没剩,只有那盘柿饼一动不动。
她吃饱了,敲着腿,挺着小肚子躺在床上,懒洋洋眯着眼。
“吃好了?”萧青棠斜卧在一旁看她。
“差不多吧。”她一副老成的模样,摸摸自己圆鼓鼓的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