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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接过玻璃瓶子,只一秒钟,就惊呆了! 我认识这个瓶子!
    世上真有这等奇事?这是在我知道自己怀上唯唯的那天,我和左立一起丢进海里的许愿瓶,今天竟又出现在我的面前!
    “你,你是怎么找到的?”
    我的声音颤抖,左立的脸旋即也挂满感伤——
    这真是缘分啊,管家今天去市场买食材,听说海里捕上一条金枪鱼,肚子里发现了玻璃瓶子。管家过去看热闹,没想到瓶子里的纸条署名是我和你,就立刻给我打了电话。
    “难以想象,当年我们一起丢进海里的许愿瓶,能够重新回来……”左立哽咽,就是这一天,我们给孩子起名叫唯唯,不论男女。
    此刻我已不能自已,手捧漂流瓶,往事排山倒海般涌现,几乎把我击倒。
    晚上,瓶子被我带回事务所,我不吃不喝,目光久久驻足,身子无法动弹。钻进被窝,紧紧搂住瓶子,仿佛这就是唯唯。
    妈妈,您知道吗?我希望和您住在一栋四面透明的房子里。
    每一面墙壁都可以看到外面的树木和花草,透过天花板可以看到天上的鸟儿和夜晚的星星,地板下面能看到海里嬉戏的小鱼和小虾……
    我赶快说,宝贝儿,我也这样希望!
    可是,在梦里,无论我多么努力,就是找不到这样的房子。
    现在我懂了,这个许愿瓶就是唯唯的透明房子,她一直住在里面。
    10
    “简妮究竟是怎么死的?”
    珍儿低声问简婕,此刻我正闭目神游,怀里抱着多日不肯撒手的漂流瓶,也为唤回简妮的最后阶段做准备。
    “我之前说过,那是一场意外,简妮是食物中毒,春季是维珍港吃菌菇的季节,她吃到了毒菌菇,送到医院抢救无效去世了。”
    “她是在哪里吃的呢?”
    “在家。”
    “ 除了她,还有谁吃了菌菇?”
    “我们一家人都吃了。”
    “你们没有中毒吗?”
    这是备忘录上的问题,珍儿是不会放过的,早晚要问出来。简婕今天还算配合,一一作答:“我们都没事,只有简妮中毒了。”
    “那就奇怪了,你们一家人吃了一锅汤,怎么只有她中毒了呢? 就算她恰好吃了有毒的那只蘑菇,煮了这么久汤里难道没有毒吗?你们喝了就一点反应都没有吗?”珍儿刨根问底。
    “这是十几年前的事情,具体细节我记不清楚。”
    “我们家里长期请了女佣人,买菜煮饭一直都是她负责,那天的汤是她煮的,她也一起吃了。谁知道晚饭只过了半小时,简妮就喊肚子疼,很快就上吐下泻,我们其他人都没事。
    “看她的情况越来越危急,慌忙之中我们把简妮送进医院,在路上她就昏迷了,到了医院已经出现器官衰竭,当晚死在医院里……
    “因为简妮属于非正常死亡,警察来到我们家里调查了一番,认定她是食物中毒。可是佣人在家已经把汤倒掉,碗都洗干净了,警察也没查出什么名堂。
    “这时候医生解释,每个人的体质都不一样,对毒物的耐受力也不一样,其他人没反应,不能代表汤里就没有毒。可能是简妮年纪最小,她又特别喜欢喝菌菇汤,那天只有她一个人喝了两碗,所以……”
    “这就是祸从口入啊!维珍港每年都有吃菌菇死的人,看来真要小心。”我补了一句。
    “就是啊,活蹦乱跳的人喝了蘑菇汤转眼就没了……”
    说到这里简婕哭了,豆大的眼泪一颗接一颗地掉,样子就像一只猫。我虽然冷漠,但不是铁石心肠,平时就见不得别人落泪,便安慰着,你不要太伤心,我一定尽力帮你唤回!简婕这才止泪。
    由于简婕和家人一直在医院陪护简妮,亲历了简妮临死的一刻。我便和简婕一起进入冥想状态,回到十几年前的维珍港第一医院的重症监护室外。
    这次和唤回冯潇潇不同,因为可以“遇见”正在经受与肉体分离的灵魂,直接指引她即可,我不需要再去荒芜之地——那是失去肉体一段时间以后灵魂才会聚集的地方。
    不过和到荒芜之地唤回一样,我的灵魂也会脱离我的肉体,以游离的状态存在,不属于这个时空维度,没法依附任何人的肉体。这也意味着我可以自由进出任何空间。
    唤回开始,我的灵魂出窍,随简婕的记忆来到维珍港第一医院的某个普通的午夜。
    我没有在简婕身边过多停留,简妮的父亲已经瘫软在地上,母亲在撕心裂肺地号叫,亲人们也在痛哭,简婕站在几步远的地方,用手抹着眼泪。
    说实话,此刻我又触景生情,虽然多年前我没有亲眼目送唯唯离世,但她也是在这家医院因抢救无效而去世。
    我必须赶快调整心情,进入工作状态。
    我把简婕一家人抛在重症监护室外,飘飘忽忽地穿过墙壁,穿过围拢在简妮身边,已经做完最后急救,正垂头丧气收拾器械的医生和护士,来到她的病床前。
    还是那个我不喜欢的简妮。
    她马上就要死了,医学意义上的死亡已经被医生宣判,但她的灵魂还在肉体里做最后的挣扎停留,从我的角度来看,她还没有死,我知道这是最艰难的时刻——
    失去生命活性的肉体驱赶着灵魂,从脚趾尖开始,把它赶到脚踝, 再到小腿和大腿,经过腹部和胸部之后,灵魂想趁机躲进手臂,又被一股强大的力量阻隔,只能恋恋不舍地来到颈部,在这里,大动脉的跳动已经停止,灵魂途经已经松弛的嘴巴,不能再翕动的鼻孔,最后到达已经灰暗,却是曾经用以和这个世界做最佳沟通的眼睛,到达头顶。
    立刻就腐败的肉体做最后的驱逐,灵魂就如同初生儿从产道降生一样,从死者的百会穴飘出,顿时无助地暴露在污浊的空气中。
    如果这时候我凝神定气,就能听到灵魂呜咽的哭声。生,哭;死,亦哭。
    也许只有这个时候,我才能参悟哭对于人的意义。
    医护人员已经将白色床单盖在简妮身上,等她的尸体刚被推出无菌区域,简家人就扑了上来,哭得天昏地暗。
    嘭!
    我熟悉这个声音,被唤回人的死亡现场去多了,我知道这是什么声音。
    灵魂与肉体分离后,括约肌不再受到中枢神经的控制,死者的排泄物会挤出来,如果腹腔压力过大,这种声音也很大。
    每次,我都觉得这才是一个人对世界真正的道别,以这样一种滑稽的“礼炮”为自己鸣响最后的丧歌。
    这声音吓了简娜一跳,我看了她一眼,再次熟悉这位下次唤回的对象。
    “简妮,请跟我走!”
    我开始呼唤,我知道简妮的灵魂就在我身边,不过我们看不见彼此,只能凭感觉交流。
    “你答应过我,有一天跟我走……”
    我继续呼唤,一副驾轻就熟的轻松,毕竟我曾经唤回那么多灵魂。但是,这一次,我失败了。
    11
    带着少有的挫败感,我回到维珍港的事务所,醒来时有浓重的“起床气”。
    “再来一次,还是怎么样?”
    看我脸色阴沉,简婕小声问珍儿,尽量回避我的眼神。
    我承认自己毫无城府,喜怒哀乐都任性地摆在脸上,现在的我, 真是又羞又气又恼。
    “还来什么,我给你退款!”
    我开始摔简婕的卷宗,珍儿噘噘嘴,也不敢吱声。
    “也不知道你怎么带的路,每个环节都没有问题,别人的亲人都能唤回,怎么你的妹妹就唤不回呢?”
    我猪八戒倒打一耙,反过来直挺挺地质问简婕,她只宽容一笑:“不好意思,苏老师,害您白跑一趟,您已经尽力了,唤不回来
    肯定是我的问题。不需要您退款了,接下来麻烦您唤回另外两个妹妹吧!”
    珍儿见客户这样大度,会衬出我的胡搅蛮缠,赶快递个眼色给我,语气略显诚恳地对简婕说:“灵魂唤回成功率很高,但也不排除失败的可能。不过在苏老师执业期间,这样的概率是微乎其微的。导致唤回失败的因素确实很多,最重要的一条就是被唤回人的灵魂突然变卦,它不肯听从指引人的指引。面对这种‘任性’的灵魂,我们也无能为力。这世上本来就没有万无一失,我们在合同中写得非常清楚, 一定会按照比例给您退款……”
    “简妮活着时就很任性,看来她的灵魂也同样任性!”简婕用抚慰的口吻,给我找了一个台阶,“苏老师,您先休息吧,我们下次再见。”
    简婕走后,珍儿端着咖啡走了进来,和我分享大厦里的新闻—— “苏老师,还记得之前我告诉您的,咱们的大厦保安杀人的事儿吗?逃跑了一段时间,他已经被抓住啦!”
    “是吗?”听到这个消息,我的心情有点复杂。
    “不过呀,听说他就是不肯承认杀人,杀人的凶器已找到了,就是他的佩枪,那上面只有他的指纹,而且,他杀人的全过程也被大厦的监控拍到了。按理说证据确凿,可是直到法庭,他就是一口咬定没有杀人,因为情绪激动甚至在法庭上晕倒了。”
    “警方指控他的杀人动机是什么?”
    “就是奇怪啊,警方也查证了,照例说他应该不认识那个被他杀死的男人, 也没找到买凶杀人的证据, 最后只好认定是冲动杀人,但是这种说法也站不住脚,因为事发当天两人之间并没起任何冲突……”
    珍儿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继续说:“听说那天,这个保安正在大厦上班,大门开了,一个男人走了进来,向这个保安问路。两人对话很客气,保安也没有异常,可就是转眼间,他却脸色大变,掏出手枪直接打爆了对方的头。”
    “他杀人前说了什么奇怪的话没有?”
    珍儿看着我,苏老师,您能掐会算呀,您怎么知道他说了一句奇怪的话呢?这句话是:
    “你别以为我忘了,当初被你害死的我,今天一定要你偿命!”
    12
    珍儿常问我有什么窍门能够打败赌场,毕竟在维珍港,我们的生活绕不开博彩这个话题。
    “蚂蚁可以扳倒大象吗?”我问。
    “基本上很难。”珍儿回答谨慎。
    那我讲一个故事吧,很久以前,一群蚂蚁在拼命搬运树叶,这些树叶可不一般,是能治百病的神奇树叶,蚂蚁的窝在一片沼泽的深处, 蚂蚁知道自己的身体很轻,可以在沼泽地上来去自由。
    有一天,一头患了重病的大象遇到了在搬运树叶的蚂蚁,大象平时经常会抢蚂蚁手头上的东西,但是这头大象在病痛的折磨下,竟然丧失了理智,它想,蚂蚁手上的树叶太少,窝里一定还有更多!自己只要稍微冒一点险就可以拿到更多的树叶救自己一命,于是这头大象就冲进蚂蚁的巢穴——沼泽地,最后,一命呜呼了……
    “苏老师,您是说我是这群蚂蚁,早晚有机会扳倒大象吗?”小财迷珍儿眼冒金光。
    “不,我是说,你是这头大象!”
    珍儿小嘴“呜呜”的,手指摸摸嘴唇划过脸颊假装流泪,我看她的样子直想笑,便又问:“你到赌场的目的是什么?”
    “当然为了赢钱呀!”珍儿激动起来,“苏老师,您不会以为我是大慈善家,一心一意到赌场来捐钱吧?而且就算捐钱,我也不会捐给开赌场的人吧!”
    我搂住珍儿的肩膀:“如果你是一头心智正常的大象,只是偶尔从蚂蚁那里抢一些树叶,那你的确有可能得到一些甜头,但如果你抱着一定要赢甚至翻本的心态,对有庞大资金做后盾的赌场,对赌的结果就必然会输。”
    简单说,如果到赌场就是图个乐子,那么你可以坐下来,享受五星级的环境、高水平的服务,喝免费的饮料,看精彩的表演,不时和身边的帅哥美女搭讪,打发一段时光。也许这样,你还能凭运气赢点小钱,或者说不亏钱。
    但如果想到赌场来赢钱,那么你马上立定,向后转,跑步——走! 赌场绝对不是你来赚钱的地方,在这里,99% 的玩家都是输的,而且玩的时间越长,输的钱会越多。
    “赌场不是一个公平的地方吗,庄家和玩家的输赢机会相同,为什么玩家都会输呢?”珍儿不解。
    “谁告诉你赌场里的输赢机会相同呢?”
    当然,每个赌场都希望通过各种手段让玩家误以为,赌场是个公平的地方,各种赌戏的输赢概率相等。可事实上,赌场在每个赌戏中都占有微弱优势,大约在 1%-3% 左右,只不过有些项目优势较大, 有些项目优势较小。
    你不要小瞧了这点微弱的优势,赌场每天开门营业,累积效应巨大。如果你天天来赌场,这种效应在你身上也就更加明显。
    “如果我一定要打赢赌场,有什么办法吗?”珍儿缠着我。
    “办法呢,并不是没有。”我卖了个关子——
    一个人想打赢赌场,要有两个条件:一是有足够的时间,无限次数与赌场对赌,二是有与赌场资金量匹配的资金量,这样才能满足“零和博弈”的条件。
    所谓“零和博弈”,是指在赌戏中,庄家和玩家之间,一方所输的正是另一方所赢的,游戏的总成绩永远为零。
    这段话我真不清楚珍儿能否听懂,今后我还会为她解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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