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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种突然开窍般的诡异认知让邢者心猿意马,此时要他去和第一次见的人攀谈本就是地狱难度,更别说这人还总说一些……一些奇怪的话。
    还穿着这样的衣服来做推拿。
    他的手指轻触着那柔软纤细的腰肢,作为一个经受过正规训练的推拿师,这力道对他来说实在太暧昧了。
    而这姑娘不仅受不得痛,还受不得痒,每当指尖移动到腰窝附近,她便嬉笑着闪躲,笑声就像五亿个小铃铛。
    他彻底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做梦一样地按完了这一个小时。
    待到计时器终于报时,他的后背已经湿了一大片:“时间到了,还要加时间吗?”
    也不知道这句“加时间”怎么戳到了对方的笑点,竟又是那憋着笑的语气:“不‘加时间’啦,就先这样吧。”
    程舟说着坐了起来,那边田野早已按好了,盘腿坐在床上一脸无语地看着她。
    亏得邢者在头昏脑胀中还记得店长的交代:“那个……方便的话,我们加个微信吧。”
    话一说完邢者就后悔了——不太对,这话说得有点怪,小周好像不是这么干的——小周是先说下次来推拿可以找他,然后说可以先从微信问问他什么时间点有空,最后才顺其自然地加上微信。
    这事儿干得不对,不应该是冒冒失失直接要加人微信的!
    但程舟那边已经爽快地答应道:“可以啊,嗯……怎么加?”
    邢者忙道:“你扫我吧。”
    他手指灵活地划动着手机屏幕,听着机械音语速飞快地读屏:“微信”“我的二维码”。然后熟练地将屏幕冲向前方。
    程舟觉得新奇,一边扫一边忍不住说了句:“咦,这个功能好方便啊。”
    而邢者根本无暇回应这话,他只想赶紧补救自己冒失的行为:“嗯……那个,我是7号,下次来记得还点我啊。”
    *
    那一天程舟一直笑到回到自己的出租屋里。
    “哈哈哈他是怎么想的啊,‘下次来记得还点我’哈哈哈哈!”程舟捂着肚子,也不知道是被冷风飕的还是给乐的。
    田野被她笑得脑仁疼:“程舟你他妈做个人吧,捉弄残疾人有意思吗?”
    程舟飞快地指向她。
    田野只好按约定好的改口:“你他爹。”
    程舟这才耸耸肩:“我没捉弄他啊,他自己说话语无伦次的。”
    “你要是什么都没干,他能语无伦次吗?你那句‘喜欢帅而不自知的’要是被他听出来了,那这……”田野搜肠刮肚想出一个不那么重的词儿,“那这多不好啊。”
    这种时候程舟通常只觉得她聒噪:“哇,你好像那个什么教养嬷嬷。放心吧,他又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他哪知道我说的是他。而且我又不是恶意的,我是真觉得他很可爱。”
    “再没恶意,也不要拿别人的缺陷开玩笑。”田野看她还嘻嘻哈哈的,不得不正色道,“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像他这样的人内心肯定是极度敏感的……”
    “你不也很敏感吗?”
    “……他肯定要比我敏感。”田野耐着性子给她解析,“所以你不能把你对正常人的态度放到他这里,面对这样的人拜托你把心肠放得再柔软一点。”
    田野说着比划了一下手机:“你和他加了微信对吧?我建议你如果跟他聊天的话多少注意点,不要一口一个‘小弟弟’‘小帅哥’之类的,也别去和他分享你多姿多彩的日常,简单点说就是,不要让他产生误会。”
    “误会什么?”
    “误会你对他的心思。”
    程舟捂住自己的心口,感受着那里怦怦的跳动:“那如果不是误会呢,我真的感觉我又心动了。”
    田野翻了个白眼,一如往常地问她:“那么这次是几分心动呢?”
    程舟感受了一下,然后分享道:“我感觉得有七分吧。”
    “这就是问题。”田野警告她,“对你来说五分以上就可以约会聊天,对他来说男女之间稍稍走近一步可能就是一辈子的事儿。你觉得没意思了随时都可以抽身,他却很可能走不出来。所以如果你不是认真奔着有结果去的,就少磋磨人家。”
    程舟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至于吗?”
    田野确切道:“绝对至于。”
    程舟和她僵持了三秒,然后长叹一口气:“行吧,你的地盘,听你的。”
    鹅镇确实是个很无趣的小城镇,但程舟一直相信,再无趣的地方都会有有趣的人,会有有趣的事情发生。
    她寻觅了一个多月了。
    在这一个多月里,她试图和路边的老太太打招呼,试图和来店里的男男女女搭话,但是他们不是突然神情闪躲变成鹌鹑,就是因为说些什么“出不出台”的恶臭言论而被程舟判了死刑。
    程舟觉得自己算是个乐天派了,在这样的环境下待久了还是濒临枯萎,她都快忘了上一次这样放声大笑是什么时候了。
    她觉得很烦——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合格的小玩具,还没怎么逗一逗呢,这就不让玩了。
    第8章 考题
    是的,程舟会把人看作“玩具”,但不是贬义的,也没有不尊重的意思。
    比如说田野就是她的玩具之一。
    那副有着坚定心理防线的模样,让程舟觉得很有挑战性。她越不爱说话,程舟越是想击溃她的防线,侵略她的领地——那种一脸“生人勿近”,内心却哭唧唧地叫着“谁快来陪陪我吧”的小模样,在程舟眼里实在是萌得不行。
    虽然程舟跟开朗现充的朋友们在一起能玩得更high,但是这类朋友玩完就算了,是可以次抛的。
    而像田野这种,约着逛街、听演唱会没什么意思,因为她在任何场合都是那副麻木表情,但是却是一起散步、聊天、喝咖啡的首选。
    田野是个心思很细腻的人,总是可以准确地表达内心的感受,很喜欢慢条斯理地和人分享自己近来的一些思考,程舟时常觉得她是个思想家。
    这种灵魂上的交流是酒肉朋友们给不了程舟的。她时常惊异于明明看起来安安静静的人,内里竟会有这么多有趣的鬼想法,每次跟田野热情攀谈完,程舟都像是咕嘟咕嘟喝饱了水,从头到脚都容光焕发。
    但是能量是守恒的,田野是真的会有被吸干的感觉,需要养很久才能养回来。
    像这样可以吸“精气”的对象,对程舟而言珍贵又易碎,需要精心呵护、好生保养,以备时不时拿出来再吸一顿——总的来说,跟玩具的作用是一样一样的。
    她本以为田野这样的特质是“内向”,所以也拓展业务面地去接触了一些内向的朋友,但是很快就发现不对——很多内向的人其实根本没有内心戏,也没有可爱的小想法,他们不能给程舟提供任何情绪价值,甚至话不投机半句多。
    程舟陷入了短暂的迷惑,但是她很快就发明了一个办法,用以区分“内向木桩子”和“内向小可爱”。
    她会问:“如果你有一幢只属于自己的房子,你觉得你会在房子里放什么?”
    如果是“木桩子”,一般会给出“要有各种家电”之类的非常实际的回答。
    如果是程舟自己被问到这个问题,她会说:“我浴缸必须得是墨绿色的”。
    而田野被问到这个问题时,她说:“我想在床头放一个大大的北极熊摆件,拿着托盘的那种。”
    *
    后来程舟渐渐不需要去问这种问题了。
    她变得慧眼如炬,总能在茫茫人海中迅速识别自己人。
    就是那种不管她说出什么话来,都不会觉得她有病的人。
    那个叫邢者的小哥就是其中之一。
    看似一声不吭的,其实心里啰里叭唆一刻没停过,甚至因为思维过于发散的缘故,导致嘴巴开始不赶趟——他能说出那些莫名其妙的话,绝对是因为心里想着别的事儿呢。
    据程舟的经验,她现在既然能量满满,那就说明邢者那边已经严重亏空了。
    而田野呢,她不仅是有经验,她简直是感同身受。
    这种感同身受让她深表同情,因为她知道,邢者今天受的伤,可能需要半个月不说话才能彻底自愈。
    *
    话是这么说,但疲惫的其实就是“守住心理防线”这步。
    像田野现在和程舟说话已经不疲惫了,因为防线早就没了,被攻破了。
    不得不承认的是,和程舟在一起,不管是做朋友还是做恋人,体验感都会很好。她热情大胆,会玩又爱折腾,永远把出行的一切计划安排好,即便没能成行也会快速启动plan b,总之是不允许有人在玩耍时不快乐的。平时也有耐心听人说话的一面,喜欢谈论一切不切实际的东西,田野的很多想法其实只和她一个人说过。
    田野这个人,毫不夸张地说,其实80%的时间都在莫名自卑。或许是因为打压式教育的缘故,她始终认为自己还不够好,伴随一点讨好型人格。
    还记得在一次聊天中,程舟又一次措辞夸张地对田野的思想境界一顿猛夸,田野就赶忙往后缩着:“不不不,我随口一说,我也是从网上看来的,然后就随便想想……”
    当时程舟说了句话,让田野毕生难忘。
    程舟说:“你干嘛呀,我最讨厌不自信的人了!”
    这句话对讨好型人格来说,完全是绝杀。
    *
    所以田野认为,如果自己找回了哪怕一点点自信心,对自己有了哪怕一点点的认可,其实都是程舟的功劳。
    田野一直认为自己有着一个不健全的垃圾人格,但是如果非要说她在哪里是完美的,那就是在程舟的眼睛里。
    在程舟眼中她就是天才,能感知人情世故,有超群的思想境界,会在内心塑造奇奇怪怪的可爱空间。在这段时光里,她既是思想家,又是艺术家,甚至还收获了每天被大美女夸是“帅气酷姐”的神奇体验。
    这就是为什么她想跟程舟做一辈子的朋友——成为无所不能的田小野之后,谁还会愿意做那个一无是处的野子呢?
    所以她挺理解程舟的“前男友”们分开后为什么要一直来纠缠,只能说好在朋友虽不及恋人亲密,却也不像恋人那样容易变得老死不相往来——如果是她和程舟决裂了,那估计也得疯一阵子。
    正常人戒断反应都这么强烈,那就不要难为一个盲人了。
    田野知道就算程舟真的去和邢者接触,她也会做得很好,会把邢者当作普通人看待,用认真的态度去和他相处。但程舟的理念一直就是“享受恋爱,莫谈婚姻”——倒也不是不婚主义,而是她一直就不喜欢谈论一些长远的事,她只想及时行乐。
    这和鹅镇的主流思想相违背,更不适合用在一个已经受尽磨难的可怜人身上。
    好在这次程舟没多反驳,她觉得田野说的也有道理——她毕竟不可能上来就奔着结婚去,那万一分开时搞得人家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也是个麻烦事。
    但她还是觉得这小哥很可怜:“那还是这么回事儿啊——接触他的女生就必须嫁给他,他相处了的女生他也必须得娶,也就是说他这辈子就不能自由恋爱,只能接受相亲或者包办婚姻——哇,改革开放是没通知到你们鹅镇吗?”
    “他这辈子还看不见呢,这不比不能自由恋爱难受多了,你管这么宽怎么不想着去给他治疗眼睛呢?”田野呛她,“而且他们店里也有女技师,相处久了说不定日久生情呢,哪轮得着你操心。”
    程舟还是摇头:“田野,你要永远记住,因为你,一个盲人小哥失去了一段能让他幸福一生的愉快经历。”
    “是是是,我可真恶毒啊。”田野应着起身,“不在你这儿坐了,我得回家了。你赶紧睡会儿吧,晚上还得去店里。”
    程舟赶紧叫她:“这么着急干嘛,一块儿躺会呗?”
    “不了。”田野说,“快开学了,我得去参加培训去了。”
    *
    秋天是开学的季节。
    好吧,也没有太秋,还是挺热的。
    这是程舟第一个不用上学的九月,看着巷口的初中生们穿着校服成群结队地路过,她似乎才意识到自己的学生生涯是真的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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