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温冷得彻骨,早先大概下过小雪,薄薄积了一层湿润在窗台。这座城市冬季难熬得很,可惜被划为南方,没有地暖,只能靠空调制热。从昨夜起,迟暮里也恨透了热风。
他继续将群聊往下翻去。
接下来几个群友煞有介事地从他的骨相、皮相、演技、业务水平分析他拍电影的合理性。
鲸鱼灯总结:电影脸!
自己:你是对的[点赞][点赞]
最后一条消息来自爱斯基摩人的雪屋。
爱斯基摩人的雪屋:嘿嘿。如果小迟的电影上映了,我一定包场去看。
雪屋是什么时候进群的,迟暮里记不大清了。御演乄只知道他身体不好,似乎患着某种难愈的慢性病,过去几年一直在接受治疗,时常在群里分享胶囊、点滴、针头、疗养院的照片。
这十七个群友,迟暮里和他互动最多。因为每次进手术室,雪屋都求迟暮里给他发一句语音打气。
“加油哦。一定会好起来的。”
诸如此类。
迟暮里记得最严重的是有一次雪屋病情恶化,发了一张打码的病危通知书。
“小迟,我好像挺不过今天了。”
迟暮里却因为排练没能及时看见,回复消息已经是三个小时后:“你在哪?我去找你。”
雪屋秒回:“别来找我。等我好了,我去找你。”
虽然后来雪屋没找过他,但好在,挨过了那个夜晚。
夕阳在迟暮死去。迟暮里很珍惜这个小群。
彼此非亲非故,只靠网络这一条纤细的纽带联结,但迟暮里很清楚,他已经一无所有,没有爱人,没有家人,没有朋友,夕阳在迟暮死去的寥寥几个人,大概是这个世界上少数几个还愿意陪他说说话的。
他阖上窗,起身旋开台灯二档,给自己沏一杯安神热茶,烧水时顺手将今晚摄影师拍摄的剧照传上粉丝群。
“今晚有点累,回来就去休息了。忘记上传剧照,抱歉。”
烧水壶发出水沸的声响,迟暮里泡了一杯薏苡仁茶,粉丝群里竟然有人回复。
一盏鲸鱼灯:“还没睡啊。”
迟暮里复:“睡了一觉,刚醒。”
一盏鲸鱼灯:“噩梦?”
迟暮里打了两个字“美梦”,删掉,复:“不算噩梦。”
一盏鲸鱼灯:“咦。让我猜猜。是不是梦见谁了。”
迟暮里:“梦见过去了。”
一盏鲸鱼灯:“我也经常梦见高中的事。”
高中...倒是被他说得很准。迟暮里没有回复,鲸鱼灯又发一条:“以前有个人很喜欢我。后来他不喜欢了。”
迟暮里淡淡笑了,回一条:“能从高中走到最后的,很少。”
过了大概三分钟,鲸鱼灯问:“我想知道小迟在高中有没有喜欢的人。”
迟暮里被他问住。不再回复。
或许是正好梦见,又聊到,他顺手打开被他拖进消息管理盒子的高中校友群。常年999+,一进群,最新公告直接弹进眼里,标题是:月海七中18级校友返校活动。
“......”迟暮里笑了一声,余程这个人还真是会搞事。这个校友会会长他来当,挺好。
他点进公告,好巧不巧,返校日活动竟然就定在明天下午六点。
公告写,余总出资在学校大礼堂办了一场自助晚宴,量大管饱,不限人数,欢迎各位校友携家带口一起来重温高中时光。甚至还组织了校友节目表演,以及小游戏...
看来余程过得挺好。每年都有钱力精力办这样一出热闹的校友返校活动。而迟暮里,当年被寄以厚望的学生会会长,如今蜗居在这狭小一隅,不论壳还是芯,都几近破败。他和余程,都得到了应得的。
次日夜,六点一刻,迟暮里久违地站在月海七中校门口。
这几年,他活得像梦里,不再定详细的计划表,也不再瞻前顾后自我周旋,常常不知不觉,任凭身体本能带他某时去某地。用四个字概扩,行尸走肉。
门口保安换了一茬又一茬,校门口也重新加固装修,换过校长之后,连公告栏里的学校简介也变了样。旧校舍已经被完全拆除,换做一栋崭新高耸的教学楼,而他当年的“新校舍”则墙面斑驳,成了新的旧。
冬季,夜晚六时天色便像深夜,踏进校园的第一步,他仿佛立即能抬腿奔跑,朝着寝室奔跑,赶在宿管查寝之前。
今天是周六,学校里几乎都是校友,成年人抽空从各地赶回来,三五成群谈着近况。想必大多数都已经就业,少数继续攻读研究生。
一眼扫过,迟暮里认出不少能叫出名字的熟人,曾经学生会的成员,或是同栋寝室楼的舍友。迟暮里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漫无目的地穿行,果然,也没有人认出他是那一届的学生会会长。
其实他外观没有多少改变,只是气质,足以称得上判若两人。他自己也知道。就像脚下长满苔藓的石板道,辨不出原本颜色,只显得滑稽而寂寞。
仿佛过往种种一切,都能像黑板上粉笔板书那样,轻轻一擦,就了无痕迹。
“迟g...迟暮里?”
猛然,身后有人喊他。迟暮里顿时停下脚步,能认出他的,只有那个人了。
他回头转身:“余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