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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那时起,他越是玩世不恭,越是犯傻犯错,英王越是待他亲厚。
    再后来,不知什么时候起,他就成了英王最信任的人。
    他只当自己这一套是无往不利的,就连祁王睿王这些人也从不计较自己的失礼,更不用提与兄弟们嬉笑怒骂,谁知方才在姑娘们面前,竟全不是这样。
    隐在大石背后,听见一声“登徒子”,他急得挠头,悄悄探出头去观望,幸而说话的不是那聪明丫头,心里这才好过一些。
    想起秦芬,范离心头好似被锤了一下,震得他耳膜微微作响。
    他曾听说,遇见心爱之人,便会心慌意乱、不知所措,他此时已经长大,知道自己看那秦五姑娘,是与旁人不同的。
    若是从前,他定要把秦芬当成未来妻子的人选,直截了当地告诉英王,然而方才祁王说要待姑娘有礼貌,他不禁又挠起头来。
    自己这莽莽撞撞的心思,到底是不是喜欢?自己对那聪明丫头,到底是不是当真在意?
    再有,自己如今看着很受英王看重,却还没一个正经官身,听说秦家也是诗书传家的,也不知瞧不瞧得上自己?亦或,祁王那样的文人才更得秦家喜欢?
    范离有些糊涂,然而他毕竟读过书,知道兼听则明,亦知道事缓则圆,想着那丫头反正住在京里,自己总能慢慢理清这事。
    不懂姑娘的心思,有什么要紧,总之他会学着待她好就是了。
    秦芬此时正坐在屋里看书,不知怎么竟连打几个喷嚏,桃香听见,连忙走进卧房拿了件披风出来:“姑娘今儿去山上,一冷一热的,可别是着凉了。”
    蒲草从外间进来,听见这一句,立即回头吩咐小丫头熬红糖姜茶来。
    秦芬肩上披着桃香拿的披风,又见蒲草如临大敌一般,不由得笑了:“何必如此麻烦。”
    蒲草满脸的神秘:“姑娘马上长大了,有些事情,不好轻忽的。”
    秦芬稍一愣怔,便知道蒲草说的是什么,她知道蒲草是为了自己好,于是抿嘴一笑,也不去多说什么了。
    次日晨起,蒲草便按着秦芬不许她出门,自己理理衣裳,往上房去替主子告假,隔了老半天才回来,带回来好几桩新鲜事。
    头一件就是云香和赛仙两个被发卖,两个人被婆子拖着到杂院去,一路上又吵又嚷,二人派心腹丫鬟偷偷跑去外院报信,谁知连信儿的面也没见着,更遑论秦览这正主。丫鬟哀求半天,只得那个守院门的小厮愣怔说一句:“老爷说了,家里的事听太太的。”
    那二人只当男人对自己也是有几分情意的,谁知此时,男人别说是出头了,连屁也不曾放一个。原当这男人是个傻子,此时最傻的竟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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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美人,到得出门时,已被剥去华丽外裳,身上中衣且还是张妈妈发慈悲给留着的,先前还知道哭喊的,此时却只木木地发愣了。
    听了张妈妈报上二人去外院求情的经过,杨氏竟也有一瞬间不知说什么。
    她原已打算好了与丈夫打一场唇舌之战,谁知丈夫弃这二人竟好似敝屣,由不得她不沉默。
    从前以为,夫妇两个吵闹不休已是悲哀,这时才发觉,吵都不吵了,才真正悲哀。
    用力灌了两口热茶,杨氏轻轻说一声:“这二人,以后不必再提了。”
    这里打发了云香与赛仙两个,展荷与丝柳自然是早早伏在地下做人,后院里有个沉寂许久的商姨娘,竟又挣着起来了,摸出针线说要给杨氏绣东西。
    如今商姨娘身子损了,容貌也残了,再如何也翻不出浪的,杨氏将她放在后院,只当是放了个惠山泥人。丫鬟们知道杨氏心意,收了商姨娘的东西都不往上房送,与紫晶说一声,便算完了。
    谁知秦芬不曾着凉,倒是秦珮病倒了,起先是浑身无力,接着又低烧头晕,大夫来看了,开得好几副药方,只是没起色。
    这话报到杨氏跟前,杨氏一皱眉,将乳母唤来领走了儿子,自己靠在椅子上,长长叹口无声的气,她也知道秦珮是心病,然而这是最难医的,这次赴宴,六丫头只能错过了。
    英王府要办宴,二侄女已送了帖子来,原是想把几个丫头都带上开开眼界的,如今瞧着六丫头却是去不成的了。一个宴会,去不去的原也不打紧,偏生有方家的事情。
    方夫人瞧着明明白白的一个人,心思却很是糊涂,先是话里话外只说相中五丫头,听见自己家想说六丫头给方三少爷,又拿出次子来想说给五丫头,还道那孩子是她亲生的,到底比老三好一些。
    两家说亲事,合则聚,不合则罢,如何能把孩子当成物件挑来拣去的,如今杨氏连秦珮也不想说给方家了,然而世人总是骑驴找马的多,她瞧方家还算好的,并没把话说绝,心里却还是想替秦珮争口气,另择一个更好的。
    想到这里,杨氏又揉了揉眉心,再替秦珮惋惜一次。
    秦珮病倒,最着紧的倒是秦淑,她连嫁妆也不及备了,一日有四五个时辰是守在秦珮屋里的,端茶送水,喂饭吹汤,几乎连锦儿的事也要抢了去做。
    秦芬日日都去秦珮屋里探望的,每回都瞧见这副景象,心下略奇,这日回了院里便把此事当笑话一般说给秦贞娘。
    秦贞娘手里握着账本,头也不抬地边写边勾,道一句:“你当她是好心呢,她是怕珮丫头病在家里起不来,娘把她搁在家里照看珮丫头。”
    秦芬如今日子过得自在,反倒不如从前心思细密了,这时听了秦贞娘的话,仔细一想,好像真是这么个道理,自己也不由得笑了。她见秦贞娘奋笔疾书,便凑上前去看:“四姐写什么呢?”
    秦贞娘把笔搁了下来,用力伸了伸肩膀,半是埋怨半认真地道:“如今才进京,娘竟也叫我管些家事,这里头有许多不通的,又不好叫你去出头,只能我来当这恶人啦。”
    秦芬连忙殷勤地取了一对紫竹编的美人锤,轻轻给秦贞娘敲着背,讨好地笑一笑:“四姐疼我,我谢过四姐,今儿晚上做东道,请你吃顺福斋的八宝酱鸭。”
    金陵城里,男女老少都爱吃鸭子,酱鸭、板鸭、盐水鸭,样样都是好滋味的,才来时吃不惯,如今秦家各人却都爱上了这口。
    提起吃食,秦贞娘向来是有热情的,支颐想一想,又补上几句:“如今天凉了,鸭子性寒,再叫厨房煎个辣辣的烧椒豆腐,烧个热热的胡辣汤,这样才更好。还有,六丫头那里恐怕吃不得重口的东西,除开酱鸭,另做个甜甜的桂花糖芋苗给她送去。”
    既是要做东,那自然不能只是姐妹俩独享,秦芬干脆一气儿掏了十两银子,托秦恒的小厮顺儿去买东西。
    除开酱鸭,秦芬还吩咐买了许多鸭胗、鸭肝和鸭头,送去厨房分装好了,大碗小盘的,各处都送了些。
    这还是来金陵以后才学的,京都里繁华富贵,行事自然也比地方上派头大些,送东西时得出手阔绰,不可显出小家子气来。
    上房里收到酱鸭,杨氏倒笑了:“这两个丫头,比我心宽。”紫晶见主子好容易高兴些,当即取了盘子摆上,杨氏瞧着高兴,还赏了一壶桂花米酒下来,说是给姐妹俩尝个味,不至于过几天去英王府了喝不惯。
    这又是京城里的规矩,赴宴必得喝酒,不是桂花酿就是荷叶醪,度数不高,取个意头。前次去栖霞山,因着吃素斋才不曾饮酒,过几日去英王府,却是再免不了的。
    到了晚上,姐妹两个对坐着吃酱鸭,秦贞娘不爱吃那肉多的鸭脯,倒拣鸭子肋上的肉吃,吃相斯文却津津有味,又拿个对半剖开的鸭头,自己留一半,递给秦芬一半。
    秦芬原是不敢吃的,见秦贞娘用筷子拣那眼窝下的精肉吃,咬咬牙学她剔下一筷子肉丝,闭眼塞进嘴里,细细一尝,除了肉格外瘦些,也并无什么异样,这才放下心来。
    秦贞娘举起酒杯啜一口,面色不变,嘴角却微微绷紧:“这酒是酸的,若是头一次,还真喝不惯。”
    秦芬也举起酒杯尝了一口,不由得佩服秦贞娘的定力,那桂花酿只名字好听,入口却是不敢恭维,也不过浅尝一口就搁下酒杯:“嗯,确实不大惯。”
    两个守在旁边的大丫鬟对视一眼,都有些奇,四五两位姑娘,如今修炼得四平八稳、风吹不倒,不过是一杯酒,怎么二人都说出不好的话来。
    秦贞娘似是看透了她们的想法,指一指那酒壶:“这里头还有许多呢,你们也各倒一杯尝尝。”
    春柳和蒲草在晋州时,也常吃些下人们的宴席,都是吃过酒的,这时两人各倒一杯,一抬手就干了,酒一入口,两人都齐齐瞪大眼睛左右张望,直想找个痰盂吐出来。
    “这酒,味道可太怪了!”
    秦贞娘少见地顽皮一次,瞧见两个丫鬟被那淡淡酸味弄得龇牙咧嘴,不由得笑了起来。秦芬见了也忍俊不禁,低头微微笑了起来。
    秦贞娘见两个大丫鬟佯作不乐,摆摆手命她们下去,然后夹了一块鸭脯肉,慢慢嚼了十来下,低声道:“五丫头,我听说咱们那位表姐夫可是甚好美色的,你自家心里有些数。”
    秦芬心下一惊,猛然看向秦贞娘。
    秦贞娘不曾闪避,直直望向秦芬:“六丫头此次病了反倒好,你可难了。”
    秦芬知道,秦贞娘此话,已是将自己这庶妹摆在亲表姐的前面,这时说一个谢字似乎太轻,只能在心里又记一笔恩德。
    秦贞娘又啜了几口那酸溜溜的桂花酿,这次却不曾嫌难喝,还颇有滋味地品咂了几下,隔了半晌,轻飘飘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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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表姐原来想叫娘送个女儿进王府的,后来自家生了小世子,又不提这话了,唉,什么姐妹亲人的,也难说得很。可是表姐原先也不曾这样,想是进了王府,许多事情也不由自主。咱们姐妹几个,可要一直亲亲热热地……”
    秦芬抬头一看,秦贞娘双颊泛红,竟已醉了。
    第74章
    秦贞娘醉酒, 便睡在了秦芬屋里,次日晨起竟闹头疼,秦芬笑着打趣她几句,见她昏昏沉沉实在起不来, 便替她去上房告假。
    听说女儿喝醉了, 杨氏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命紫晶取了两丸醒酒的药丸出来, 叫秦芬带回去给秦贞娘。
    秦芬应了下来, 正要出去, 忽地又被杨氏唤住了:“这几日六丫头心里不得劲,你去好生瞧一瞧, 就说是我叫你去的。没几日就要去英王府了,若是错过这场热闹, 这丫头还不要气闷许久。”
    这话的意思,便是要秦珮宽心了,杨氏如今在府里说一不二, 还能如此关怀秦珮, 已算是难得的慈母情怀了。
    秦芬将药丸带回院里,看着秦贞娘服下, 嘱咐兰儿好生服侍主子,又命桃香好生看门, 自家带着蒲草往秦珮那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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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才进小院,还未进屋便闻见一股浓浓的药味,秦芬隔着窗户已听见秦珮有气无力的咳嗽。
    秦芬不由得在心里默默摇头, 从前秦珮是姐妹几个里头最莽撞天真的, 如今却是心思最重的了,商姨娘分明不曾在后院翻起什么风浪, 却还是把她给吓病了。
    如今有了上房的准话,便好似有一道金牌令箭,这丫头听了,总能宽心一些。秦芬想到这里,将脸上挂起笑容,边往屋里走边问:“珮丫头今日可好些了?”
    进屋迎面便看见秦淑坐在床边给秦珮擦汗,她今日穿一件淡橘色小袄,原本这颜色很衬她皮肤,可是她连日操劳,面上竟现出几分憔悴来,被那衣裳一衬,整个人都黯淡了许多。
    秦珮又咳嗽几声,断断续续地说一句五姐请坐,短短四个字,还分三次才说完。
    秦芬知道,秦珮这病,有一半是真不舒坦,还有一半是病给杨氏看的。不为别的,她姨娘又在后院跳脚,这女儿除了“羞于露面”,还能怎么替姨娘赔礼去?
    因着秦珮生病,锦儿也不敢全依仗下头的小丫鬟,日日亲自守着秦珮,生怕姑娘当真一病不起,这时也黑着眼圈,无精打采地端个锦凳来请秦芬坐。
    望着屋里病歪歪的主仆几个,秦芬忍不住用力叹口气:“三姐,你们先歇着去吧,我与珮丫头说几句心里话。”
    秦淑也无甚可推辞的,放下一句“五妹安坐”,对锦儿和金铃一招手,提着裙角出去了。
    秦芬不去说那许多大道理,先拣两件闲事来说:“昨儿送了酱鸭,珮丫头吃着可好?你爱吃甜的,四姐特地吩咐给你做的桂花糖芋苗,你可吃了?”
    秦珮头上似模似样绑着红绸布,额角还贴着两块膏药,这时听见说吃食,脸上病气倒去了些:“都吃了,酱鸭和糖芋苗都好吃,多谢四姐五姐惦记。”
    秦芬替她掖一掖被角,又问一句:“这一季不是做了新衣裳的,怎么没拿出来穿?”
    穿衣打扮也是秦珮爱的,她听了,话又多几句:“我天天躺在床上还穿什么新衣裳,待会压皱了可就穿不出去了。”
    “太太说了,金陵城里可不时兴穿新衣裳,得穿那七八成新的,才显得又富贵又内敛的。太太说了,叫你趁这几日先把衣裳拿出来穿一穿,过几日去英王府,穿着才不露怯。”
    这几句话里,衣裳倒是次要,最紧要的是,五姐连提了两次太太。秦珮眼前一亮,仍是不可置信,抬起头来问:“太太她……当真是这么说的?”
    秦芬见她瞪大一双杏眼,不由得又好笑又可怜,这时也不开玩笑了,一板一眼地应下:“是,这都是太太说的。”
    秦珮一下子高兴起来,罕见地露出从前的小女儿姿态:“太太没生气,那可太好了。”
    秦芬笑着刮一刮她的脸:“你呀,现在当真是大姑娘了,心思也忒多了些。太太是什么人,怎么会来怪你?便是商姨娘,太太也并没放在心里的。”
    姨娘的事,太太确是没放在心里,可也没放在眼里。秦珮默默地在心里叹口气。姨娘做的事,也实在不上台盘。
    若是早两年知道给太太做针线,还可说一句悔改思过了,如今瞧见太太卖人才害怕,这不是明摆着说怕太太这母老虎么?太太难道很受用这份无用的畏惧?
    秦珮也知道自己不该插手姨娘和太太的事,又想到从前曾与四姐五姐说好了不管大人的恩怨,于是心下叹口气,只把此事丢过,亲亲热热挽着秦芬,说起赴宴的事来。
    自秦芬去看过秦珮,她便一日好似一日,到了赴宴的正日子,她穿着新做的衣裳,精神焕发地到了上房。@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今日是去英王府赴宴,与去栖霞山又更不同,就连杨氏,也精心打扮了一番。
    杨氏改了平日里的雅致装扮,里头穿米白偏襟暗纹袄子,外罩一件柳黄缎面黛领缎面对襟长衣,一身打扮既庄重又沉稳,平添几分贵妇人气派。
    秦淑知道今日不是该她卖弄的时候,不曾穿平日所喜的桃红、藕粉,只择了件蜜合色绣莲花团纹的斜襟小袄,下头一条白色罗裙,头上规规矩矩戴着与妹妹们相似的花钗,花钗也是她自己择的玉兰样式。如今她不弄巧作怪,杨氏自然不会在这上头克扣她。
    秦贞娘穿了身大红绣竹叶的小袄,下头也是一条白罗裙,她如今身量拔高,穿了这身衣裳愈发显得亭亭玉立,几个女孩站在一起,第一个瞧见的就是她。
    既知道了杨氏无心拿自己攀高枝,秦芬也不曾扮拙,选了身湖绿袄子,上头绣着牙白色栀子花,又在衣裳上熏得素馨花香,整个人清清爽爽,好似初夏傍晚新绽的一朵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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