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衣连忙摆摆手:“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怕娘娘性子太过柔弱,白白吃了亏。王妃是正室,娘娘少不得要相让,可是旁人……我是怕娘娘太在意殿下,在别人身上吃了委屈。”
碧水听这话,便知紫衣想岔了,这丫头只怕以为隔壁院子住着的是哪个得宠的庶妃,在借着男人撒痴撒娇呢。
然而殿下和娘娘都不曾明说隔壁小院的事情,碧水自家也不过是隐约猜到一些,如何能拿出来嚼舌,这时也不多话,只支吾一句:“咱们娘娘是何样的聪慧,怎么会吃了亏去?你别白操心了。不论是谁,如今得喝两种药呢,你还怕他跳出来伤人么?”
紫衣应了一声不说话了,心里却还是七上八下的。
碧水也无暇与她多说,拎着那暗红填漆的饭盒子,自往外去了。
秋岭居是青莲居边上一座小院,因规格小,杨侧妃便没居住。原本英王妃想叫哪个庶妃住过来的,谁知英王不准,也只得罢了,因此这秋岭居一向空着。
这时节陡然住进一个人来,还日日闭门不出,碧水忍不住猜想,这要不是惊人的国色天香,便是了不得的主子心腹。
到了院前,碧水轻轻叩了叩门,然后静静站着等候。
应门的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妪,瞧着人都不甚机灵了,痴痴懵懵地接了饭盒,又“砰”一声把门阖上。
碧水身为杨侧妃的第一大丫鬟,此时吃了个闭门羹竟没有丝毫的不悦,脸上的笑容都不曾变,回身走向青莲居。
那老妪唤做邱妈妈,是英王的乳母,碧水便是做了内院总管,也不敢去得罪。
邱妈妈如今本该在别院养老的,却被接到了秋岭居,若是个女人,哪有这样的派头,因此碧水敢猜测,秋岭居住着的,应当不是自家娘娘的对手。
至于究竟是何人,她连猜都不敢猜,若是猜出个不该出现的人,对娘娘可是大大不利。
秋岭居里安安静静,除了邱妈妈的慢吞吞的脚步声,别的一声不闻。
邱妈妈不紧不慢地走到屋里,将床上昏睡的那年轻人扶了起来,细心地喂他喝了药,然后放他躺平,又替他擦擦嘴角,长叹一声:“唉,好个精神的孩子,怎么给人伤成这样了。”
床上的范离昏迷不醒,自然是没法回答邱妈妈的问题。
他身上已换了套干净的衣裳,原先因为颠簸转移流出的血,也由邱妈妈擦拭干净了,邱妈妈甚至替他重新梳好了发髻,这时瞧着,除开脸无血色,与平日里也不差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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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妈妈闲不住,喂范离喝了药,又拉住他的手,重复起了日日都要做的动作,替这孩子揉捏活血。
她捏到范离肩膀时,放轻了力道,小心地避开了伤口,手伸到范离脸颊时,似是发现了什么,扬声唤道:“莲花!莲花!”
不多时,从外头跑进来一个十来岁的小丫头,气喘吁吁地应声:“奶奶,怎么了?”
“咱们这院里可有旁人来过?”
“没有,绝没有!除了奶奶和我,只有英王殿下进出过,孙女敢打包票的!”
邱妈妈听了这话,心里大定,便挥挥手叫孙女出去。
莲花不曾立刻就走,又看一眼床上的人。
因着昏迷卧床,范离只着中衣,隐约露出遒劲的肌肉线条来。莲花看了,脸上不由得一红:“奶奶,这范将军生得倒是真俊,原先听他的那些事,还当是个五大三粗的壮汉呢。”
邱妈妈皱起眉头来:“哪来这么多话?还不赶紧出去?你是什么身份,咱们家是什么身份?你还敢肖想范将军?”
莲花也知道这是实话,不由得轻轻叹口气,默不作声地走了出去。
邱妈妈这才放下心来。
方才唤莲花进来,是因为那范将军原先系在颈项中的那枚金茉莉忽然不见,生怕是有歹人摸进来偷走,听得只英王殿下来过,她便无甚好担心的了。
那金茉莉虽小,却光华耀眼、精美非常,显然是一样贵重东西,范将军是个大男人,怎么会有这种花儿朵儿,说不得就是心上人送的,自家孙女竟去肖想范将军,可真是糊涂了。
哪怕这范将军没有心上人,也不是个能过安稳日子的。
那范家是大族,范老将军这一门却早已没落,范将军由寡母拉扯长大,又还有个庶兄在上,范将军的妻子,岂是那样好做的。
倘若他真是个如意快婿,早有别家夫人替女儿抢着定下了,何以等到今日。
青莲居中,英王挥退丫鬟,笑盈盈地对杨妃道:“你不知道范离那小子,竟也有开窍的一天。”
杨侧妃见夫君心情尚佳,故意摇摇头:“哦?他那蛮牛似的性子,也有开窍的一天?殿下可不曾弄错吧?”
因范离伤情甚重,醒着时总心神不宁,不利于伤口愈合,大夫不得已开了安神药使他昏睡,许多公事也不及详说,丈夫这两日都忧心忡忡,这时少见地开怀,杨侧妃自然要凑趣。
英王笑着自袖中拿出一团东西,却是一根五彩花绳,末端系着小小一粒金疙瘩,那绳子五大三粗,金坠子却是小小巧巧,瞧着绳子竟比坠子还粗一些。
杨侧妃一见不由得笑了:“这是他的定情信物么?嗯,瞧这东西的模样,绳子似范离是个莽汉,坠子似姑娘,那必是个娴静的佳人了。”
她一边笑着一边接过那金坠子细看,只不过一眼,她脸上的笑容便忽然凝固:“这东西——”
那枚小小的坠子,分明是来自她赏给庶出表妹秦芬的花钗。
当初给两个庶出表妹打首饰时,为表诚心,杨侧妃是特意嘱咐人向姑母打听了两个表妹的喜好的,听见五表妹喜欢茉莉,她还笑着调侃一句“这孩子性子淡泊”,因此决忘不了这事。
英王见了爱妃的神情,已知她认出了那吊坠,便坐在她对面,温声道:“怎么了?这东西你认识?”
杨侧妃将吊坠放在几子上,不曾急着答话,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轻声问:“这东西,殿下怎么得来的?”
英王将那吊坠又拿到手上细细端详两眼,道:“是我方才去看他时,瞧见他颈项中挂着个东西,仔细瞧了竟是这玩意儿,我觉得有趣,便拿来给你看了。”
杨侧妃的心思飞快地转着,面上却丝毫不曾露出,轻轻放下茶碗,虚点一点那坠子:“这朵金茉莉,是妾身送给五表妹的花钗上头的。”
英王也不曾想到,范离这小子的缘分竟落在爱妃的娘家,这时不可置信一般,追问一句:“当真是秦五姑娘的?”
“那花钗是妾身特地定制的,世上独一无二,妾身亲自检视过,绝不会看错的。”
“可是,那小子是从哪里瞧见秦五姑娘的?又是从哪里喜欢上人家的?”
听了这两句,杨侧妃好似想到什么,忽地口风一变:“自然了,世上相似的东西千千万万,也未必就是五表妹的那支钗上落下来的,殿下还是要问清楚范将军才好。”
两个小儿女的姻缘是一回事,际会又是另一回事,此时情况尚不清楚,若是传出什么私相授受的脏水,难免要溅个泥点子到青莲居来,杨侧妃可不乐见此事。
英王会意,点了点头:“这事我理会得,仍旧把东西放回去,等他醒了再说。”
说了这句,英王便往外走:“今儿你觉得身子怎么样?早饭吃得可好?若是舒坦了,也该往院里走走,总闷在屋里对孩子也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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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侧妃一句一句都应了,到了门口,她便住了脚,笑着道一句:“外头多少大事,殿下自去忙吧,妾身这里一切都好的。”
英王回身握了握杨侧妃的手,转身大步走开,杨侧妃目送着英王往外去了,良久才转过身来:“去个人给姑太太传话,就说我闷得慌,叫四五两位表妹来陪我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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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一送到秦府,杨氏立刻命人下去传话,青莲居的小丫头红儿静静候着,不多时便见秦贞娘打扮整齐来了,再往后一瞧,却不曾看见秦芬。
杨氏笑着道:“请回去对杨妃娘娘道个恼,芬丫头这两日略有些咳嗽,原该去拜见的,可是又怕过了病气给娘娘,还是等身子好全了再去拜见吧。”
红儿自知道杨妃的身子比什么事都要紧,这时也不多话,笑盈盈地对杨氏行个礼,服侍着秦贞娘出门去了。
杨妃坐在屋里,一时觉得是开门见山的好,一时又觉得是委婉迂曲些好,思来想去竟拿不定个主意。
她知道,范离是夫君手下数一数二的猛将,若是娘家表妹能与范离结成夫妇,对夫君,对自己,都是极有好处的。
更何况,听姑母的言语,那五表妹一向知情识趣,这门亲事也算上佳,说给五表妹,她也是乐意的。
只不过,范离常年在外奔走,那五表妹是深闺女儿,二人如何得见的,又是如何生出情愫的?
如今那范离竟贴身挂着那金茉莉花,二人究竟到何境地了?
杨侧妃正拿不定个主意,忽地门口通报一声“秦家表姑娘来了”,她略欠起身子,扬声道:“请二位表姑娘进来。”
轻盈的脚步声走进屋来,却只秦贞娘一个,她对着杨侧妃行个礼,微笑着道:“杨妃娘娘安好,五妹这两日咳嗽,不能来拜见娘娘了,我替她向娘娘请罪。”
杨侧妃备了一肚子的话,此时正主却没来,想到方才心中惴惴了半天,不由得自己也觉得好笑。
既是秦芬此次不得来,为着周密,那些话也不必向旁人提了。
杨侧妃上前牵住秦贞娘的手:“听说贞娘如今正在备嫁妆,我这里有些料子,你选些合眼缘的回去。五表妹不得来,你替她挑两匹回去,等她好了,再亲自来选就是。”
那些料子,原是预备着支开秦贞娘的,此时却正好用上了。
秦贞娘不知杨侧妃心里有事,还当表姐当真是为了送自己一些好料子,笑嘻嘻地应个是,随着杨妃往里间去了。
第90章
自那日蒲草提点了秦芬, 她便病倒了。
说病,其实也不大准确,不过是心里有个坎,一下子过不去了。
到了此地, 她的日子过得不算养尊处优, 却也是越来越好,开头虽不受看重, 但是慢慢地, 秦贞娘待她如同亲生姐妹, 秦珮与她也甚是亲密,就连杨氏, 也对她时有依仗。
秦芬一向觉得,自己的日子能一直这么舒心下去。
谁知蒲草提起婚事, 却叫她忽然想起,这还是一个封建时代,还是男尊女卑、盲婚哑嫁, 她想着以后的日子, 心里便好过不起来。
前世里,她出身一个日子紧巴的小户人家, 生得不错却充满自卑,遇见的异性, 有的见她自卑,便盘算着拿她作个免费保姆,有的见她样貌好, 只觉得她经历丰富, 竟是没几个正经交往的。
也不是不曾遇见过优秀的男性,可是每次遇到这样的青年人, 她自己又怀疑自己了:她平平无奇,何以配得上那么优秀的人?
于是便这么一年一年地蹉跎了下来。
那是在开明的现代社会,她在大城市求生,单身也不算一种罪过,如今到了古代,谁又能容忍她一直不嫁呢?
怕是到时候便有个体弱多病的名头,打发去青灯古佛一辈子,乃至“不幸病逝”了。
越这么想,秦芬就越是不舒坦,起先只是懒洋洋的,到后头便真的有些头疼少眠起来。
秦芬自来不讲究什么身形纤细,吃饭都比秦珮多用半碗,平日里养得面色红润、身子康健,连咳嗽都少有的,更不必说发热。
此番一病倒,两个大丫鬟不敢轻忽,先是去上房告假不能请安,待秦芬一说头疼,蒲草连忙去上房报给了杨氏。
杨氏听了,心下也略有些奇,想想秦芬才发身长大,略有些不稳也是有的,于是对蒲草道:“你们姑娘身上才来红,确是有些体弱的,你们细心看顾些,要看大夫要吃用什么,只管去跟碧玺说。”
她说着,转头吩咐一声紫晶:“你去传我的话,这些日子五姑娘那里无论要支用什么,一概照准,不必再来回话了。”
徐姨娘才服侍着秦览往徽州去了,她亲生女儿便病倒,旁人听了,还不知要嚼什么舌头呢。
杨氏自然是身正不怕影子斜,只是姜家也入京了,此时她行事不好太过强硬,为着亲女儿计,亦是念着五丫头素日的好,她也得处处周全了。
蒲草没口地谢过杨氏,见主母无甚再吩咐的,便告退慢慢出来。
离了上房,她不急着回去,脚步一转,往边上的小院去了。
上房边立着座小小巧巧的院子,秦贞娘嫌地方窄小不曾要,杨氏便安排给了两个儿子。
蒲草进得门去,不曾看见两个小少爷笑笑闹闹的身影,略停住脚步一听,却听见屋里有稚嫩的读书声,她放轻脚步走到门前,轻轻咳嗽一声:“表姐。”
屋里先后响起两道脆嫩的声音,头一个唤“蒲草姐姐”,这是平哥儿,他嫌亲姐姐严厉,倒喜欢和秦芬玩耍,因此与蒲草也极其相熟。又有个声音道“哥哥,你又走神啦”,这慢吞吞的性子,是安哥儿。
“坠儿你瞧着两位少爷读书,我去去就来。”茶花吩咐完小丫头,又将两个哥儿轻轻嗔一声:“都坐好了,不好好认字,当心我回了四姑娘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