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光晃荡着少年的侧影,东既明没有立刻回复他,好一会才回答,“是。”
“我来自江州,”狸珠自报了家门,盖好小被子,“唤作狸珠是因为娘亲在话本里看到了一只小狐狸唤作狸珠,便给我起了一样的名字。”
房间里安静了一会,东既明没有讲话,他目光落在剑谱上,没被接茬的少年似乎并不介意,耳边响起了安静的呼吸声,对方已经睡着了。
半个月一晃而过。
狸珠这半个月剑谱知识约等于没学,讲堂上先生宣布了一个噩耗。
“月底考核剑道,以灵镜为试,凡是劈不开灵镜者,罚抄剑谱五百遍。”
先生在剑台上敲了敲,“不得弄虚作假,薛遥,你负责监督,一旦发现弄虚作假者,送入戒律堂。”
底下传来一阵怨声载道,薛遥应下了。
狸珠在底下听着,他中午去找了江雪岐,辟谷期间一天只能吃两块点心,他掰着手指头算来算去。
“狸珠,在算什么呢。”江雪岐问他。
狸珠掰来掰去,五百遍,一天抄一百遍的话五天就抄完了,但是他写字很慢,眼珠子转过去,他很小声。
“二哥哥,听说有些师兄那里有卖倒字帖,我想提前买几张。”这样罚抄的时候有倒字帖放在下面,可以少写一半。
江雪岐温声问,“狸珠受罚了?”
狸珠摸摸脑袋,“还没有,但是马上要受罚了,月底我们要考核剑道,劈不开灵镜要罚抄剑谱。”
灵镜里蕴藏了灵力,坚硬相当于石块,按照他们半个月的练习程度,努力努力劈开低级灵镜没什么问题。
闻言江雪岐微微歪头,黑漆的眼盯着人看,“狸珠,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
不行就是不行,狸珠从小到大只有一次用剑打的过邪祟,还是有江雪岐在的那次,他都怀疑说不定是二哥哥偷偷帮他了。
狸珠支支吾吾,憋了半天没憋出来,对江雪岐小声道:“二□□后便知晓了。”
“先陪我去买倒字帖。”狸珠揪着人的衣角。
江雪岐自然依他,剑道书院有问易峰,这里是负责交接任务和灵石兑换的地方。
他在牌子前瞅了瞅,买倒字帖到底不是什么好事,若是被先生抓住了,兴许要把他送到戒律堂。
听说最轻的处罚也要倒挂悬崖好几日。
这么想着,狸珠速战速决,鬼鬼祟祟的把灵石递了过去,两本倒字帖揣进了自己怀里。
他眼角扫到了什么,前几日他便发现了,莫如风身边的大个子和小个子总是跟着他,表情看来很古怪,但是他没发现对方要对他做什么,也就没管。
注意到他的目光,江雪岐看了一眼问,“是狸珠的同窗?”
“他们有话要跟狸珠讲吗。”
“我也不知道,”狸珠说,“二哥哥,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方出去,大个子和小个子拦住了他们。大个子身高有两米出头,一道阴影落下来,狸珠下意识地抓住了身旁的白衣少年。
然而面前的两人似乎更加紧张,大个子率先鞠躬,小个子也随之鞠躬。
“江狸珠,我们向你道歉,不应该在第一天捉弄你。”两人异口同声。
狸珠闻言愣住了,一直不知道是谁做的,现在罪魁祸首亲自来给他道歉,他挠挠脑袋,下意识地瞅江雪岐。
对上江雪岐眼底,平静无波,他内心也跟着稍稍镇定。
“没事。”狸珠干巴巴地说。
大个子不好意思地摸脑壳,“当初听说沈羿向燕云请求给某个弟子开特例,因为你是他的道侣,便误会了,实在不好意思。”
小个子跟着点头,“普通弟子进来很不容易,我们当时被冲昏了头脑……对不起。”
狸珠明白了缘由,他迟钝地回忆起来,先前沈羿似乎跟他说过,若是他们结为道侣,日后会为他铺好路。
当时他顺应沈羿,加上试炼结果还没有出来,没有告知沈羿。
这其中种种误会,狸珠闻言小声说,“我是自己拿到的书院令牌。”
“还有,我们不是道侣,我与沈公子素不相识。”
狸珠又交代:“你们两个不要再跟着我了。”
已经道过歉了,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大个子小个子互相对视一眼,这算是能给老大交差了吧。
路上狸珠还是有些开心的,江雪岐投来目光,问他,“狸珠,便这么算了?”
“唔,他们已经道过歉了呀。”狸珠不明所以。
对上江雪岐眼底,猜测江雪岐是不希望他被欺负,他想了想说,“二哥哥,他们也没怎么捉弄我。”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狸珠学着先生的语气,他凑近白衣少年,脑袋碰到江雪岐的肩膀。
“二哥哥不必替我不平。”
距离这么近,狸珠险些撞上江雪岐下颌,离得近能够看到对方细密的睫毛,密密匝匝的落下,眼珠里容着他。
江雪岐什么都没说,用手掌捂住了他的眼睛,低低地道了句什么。
似乎是在说他笨蛋,狸珠耳朵尖动了动,他才不是。
“狸珠,明日去我那里如何,我教你如何劈开灵镜。”江雪岐说。
“好!”狸珠自然巴不得,他若是能劈开灵镜,他便不必罚抄了。
“二哥哥,明日见。”
在院门口分开,狸珠回了自己的院子,这个时间东既明大概率不在。短短半个月的相处,他已经发现,他的这位舍友沉默寡言,努力程度却能够超越所有人。
他睡前东既明在看剑谱,醒了东既明方从藏书阁回来,一天兴许睡的不到两个时辰。
每日都在问剑峰留到最晚,没见他吃过东西或者有什么爱好,朋友似乎也不多,成日心思扑在练剑问道上。
这样的人狸珠十分佩服,他几次想和东既明搭话,都不太好意思,担心打扰到对方。
方回到自己院子,东既明不在,院子里倒是多了另外一个人。
“薛遥?”狸珠愣住了,薛遥平日里负责戒律堂事宜,他下意识地便想自己犯了什么错,除了今日去买了倒字帖,似乎也没做什么。
还有课上偷吃点心、在剑谱上无聊画了几只王八,练字写过很多二哥哥的名字。
狸珠胡思乱想中,他慌乱的情绪明晃晃的写在脸上,引得薛遥看过来。
少年抱剑而立,缓声说,“江狸珠,我过来是有几件事要问你,你不必担心。”
狸珠哦一声,他瞅过去,小声问,“发生了什么事?”
“前些日子有几名弟子落水,那几名弟子针对过你,此事你可知晓?”薛遥一双凤眼抬起来的时候好似佛前上物,里面平静无声,静静地凝视着他。
狸珠把前一段时间的事情一串,便明白了薛遥的意思,他老实回答,“我今日方知晓,在此之前不知道是他们。”
何况他也没有对几位动手呀,他平日里不关注别人。
“……这般,”薛遥若有所思,沉吟片刻问道,“那此事江雪岐知不知晓。”
狸珠立刻反应过来,薛遥是在怀疑江雪岐,这怀疑毫无道理。
“二哥哥在后山,并不知道这件事,在他们落水之前我甚至没告诉他。”
狸珠不高兴道:“何况二哥哥方学会凝聚灵力,他们不欺负二哥哥都不错了。”
他怀里还放有几本倒字帖,察觉到字帖想往下掉,他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腹部,引得薛遥看过来。
薛遥凤眸侧过来,看向他捂住的位置,狸珠一被看,下意识地往里藏藏。
传闻有些弟子会被邪祟蛊惑,兴许换了什么邪物都不知晓,还误以为是好东西。
这么想着,薛遥一道剑光过去。
柔和的剑光,不至于伤人,狸珠甚至没反应过来,他腰处的衣衫“哗啦”一声被撕碎了,一截白晃晃的腰线露出来。
几本字帖“砰”地落地。
第二十五章
空气安静下来,狸珠脸上因为薄怒泛出一层红,他抿着唇,一双杏眼看向对面的少年,因为心虚又不好发作。
薛遥只看一眼便知道了是什么东西。他们的授业先生经常罚抄,这种倒字帖放在纸上便能复印,很多弟子私底下卖。
明面上不让用,戒律堂未曾管过此事,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眼前的少年遮遮掩掩的,便是担心罚抄提前买了字帖。
薛遥收了剑,扫一眼少年遮掩之处。
清碧色的外袍,雪白的里衣翻出来,那处被划了一道口子,虽未曾伤到对方,却也落下一道红印。细白的手指按着衣衫,欲遮欲掩,透出白腻的皮肤,如同胭脂一般。
狸珠捏着自己的衣服,因为生气一时说不出来话,虽说眼前少年是按规矩办事,作甚要撕他的衣裳。
“我不过是买了几本字帖,薛公子要将我上报戒律堂吗?”狸珠稍稍侧头,墨色发丝从脖颈往下坠,杏眼翻过来,咬住的下唇泛出澧丽的红。
“……抱歉。”薛遥开了口,看一眼字帖,对他说,“方才是我误会了。”
薛遥垂眼,“此事不会上报给戒律堂。”
“……”狸珠想去捡他的字帖,他还抓着自己的衣裳,他闷声说,“薛公子若是没什么要问的便请回吧。”
薛遥把那几本字帖捡起来递给他,狸珠接了,他拿过来的时候拿不动,复又抬眼看薛遥。
对上一双垂下的凤眼,眼睫若扇,深褐色的眼珠,狸珠不高兴道:“薛公子。”
薛遥这才松手,身影在院中消失。
还好东既明回来的晚,看不到他这番丢脸的模样,他还有一身弟子袍能换,换下来的那身他包了包,第二日便一并抱着去找了江雪岐。
他的针线活很差,抱着自己的小包袱出现在院外,无怅给他开的门,那张傀儡面在夜色之中没什么表情,皮肤下流脂在细细的浮动。
院中的另一位仿佛已经习惯了傀儡的存在,一道玄衣身影在角落的大水缸上。
他进门时李云锦正倒挂在水缸上睡觉。
对方眼睫下的黑眼圈没有好转的迹象,狸珠瞅了一眼,从他的角度能看到窗边的少年。
窗花映出浮动的人影,江雪岐听见动静转头,狸珠踏入了房间里,他没忘记带自己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