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直来报,带来的大皇子与端妃身亡,大公主重伤的消息。
“老大已经……没了?”
得知大皇子噩耗,皇上愣怔在原地,长久地抬眸凝视着天边,眼中找不到支点,亦不知自己该看向何方,一时间仿佛老了好几岁。
那孩子虽然愚钝好武,可毕竟也陪伴了他这么多年,除废太子之外,大皇子是唯一一个让皇上倾注心血的孩子了。有再多的缺点,在他腿被废之时也都化为乌有,皇上对他只剩下怜惜。
可老二连已经被废的人也不放过,心狠至此,简直不堪为人。良久,皇上终于下定决心:“废太子原就被废为庶人,在东山边上随意找个地方葬了便是,不必追封,也无需葬礼。废太子党羽尸身也葬于周围,凡不降者,子孙处死,妇孺没入奴籍,世代不可参与科举。”
韩相等人立马领命。
“废太子长子可在?”
杨直回禀:“已被废太子送走。”
皇上淡淡地道:“找回来。”
杨直心一凛,只怕这孩子找回来也好不了,不过废太子犯下这样的事,与东.突厥绝密不可分,与小皇孙只怕也脱不了干系。既然要追责,那势必要查清楚。
皇上已对废太子彻底心寒,对吕相这个有贰心的也颇为不喜,不过他并非食言之人,仍旧嘱咐道:“吕丞相诛杀叛贼有功,赏金千两,追谥文正,其长子出任礼部右侍郎。”
众人面面相觑,文正这个谥号乃文人毕生所求,然而吕相得此谥号却与废太子有关,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真叫他们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可总而言之,吕相算是保住了死后的荣光。
等到琐事处理完了之后,皇上才问:“宫中太后皇贵妃等可还安全?”
杨直立马道:“太后娘娘与贵妃娘娘皆安然无恙。”
周景渊急忙追问:“那其他人呢?三皇子四皇子如何?”
“三皇子与四皇子被秘密送至宫外,原本两位殿下都在贵妃与贤妃母家,不过废太子派去的死侍并未寻到人,想是已经藏到了别处。”这事儿瞒得紧,哪怕是杨直也只是知道个大概罢了,人具体在何方,只怕得问宫里皇贵妃。
他总觉得,这两位小殿下从他们外祖父家被挪走都是皇贵妃娘娘的主意。
周景渊担忧地握了握拳头,傅朝瑜见状低声提醒:“既然没找到,便说明他们如今还平安,没准明日便能见到他们。”
“但愿吧。”
皇上没多追问周景文兄弟二人之事,当即领着傅朝瑜舅甥二人进了城。
韩相紧随其后,目光却落在傅朝瑜身边的小孩儿身上。这孩子同他舅舅生得很像,只是性子比他舅舅要冷上许多,又或者是不耐烦应付京城之人,有种超乎年龄之外的冷静。
皇上此番回来,本不必带五皇子的,可他偏偏却带了,难道……
第180章 找到
离宫数月, 再回来时,似乎宫中的一切都变得千疮百孔。
宫人们惊魂未定,听闻圣上即将回宫, 纷纷跪在宫门两侧迎接。哪怕寻常从未见过圣上的, 此刻也都大着胆子跑出来了,若不亲眼见到,他们实在难安。
重重护卫簇拥着皇上入了宫门, 行过沾了血迹的长道, 直达未央宫。
众人目送着圣上离开,等意识到圣上真的平安归来后,焦灼感方才削减了不少。
幸好, 圣上真的回来了,这场闹剧也彻底结束了。等侍卫彻底离开之后,还有人惴惴不安地扯着身旁人都袖子:“宫中确无废太子的死侍了吧?今儿被这么一吓, 我胆子都快要被吓破了。”
之前守卫与死侍交锋时死伤数百人, 更有许多宫人被无辜连累, 他们的命在死侍眼里根本不是命,随手一刀而已,死了便死了, 也不会有人在意。可谁不惜命呢?今儿他们能活下来真算是死里逃生、老天庇佑了。
仅一队死侍便能在宫里宫外掀起腥风血雨, 若是废太子的侍卫全都闯入了京城, 伤亡势必更加惨重!
边上的人也不确定:“应该没了吧, 总共不过那么多。再说,眼下废太子都没了,就算真有一两个漏网之鱼又能有什么用?”
说起废太子, 众人免不了又是一阵感慨。曾经宫中最显赫的莫过于这一位了,出身尊贵, 母家强势,背后跟着无数大臣,即便大皇子能与之相争,却也是输多赢少,宫中皇子没有谁能撼动太子的地位。然而世事难料,只怕从前的废太子应当也没想过自己会有这一天。
废太子能怪谁呢?
他们这些宫人又能怪谁呢?
只是……废太子没了,大皇子也没了。两个小皇孙一个被藏了起来,一个失踪了,也不知储君之位最后到底便宜了谁。
皇上步履匆忙,待进了未央宫之后,还未问话,便先等来了满宫妇孺的啼哭。
声音大的能把屋顶给掀出去。
皇上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没有呵斥她们闭嘴。母后年纪大受惊失态也就罢了,这些宫妃怎么也这般不中用?皇上扫过众人,最后目光落在皇贵妃头上。
还是皇贵妃识大体、懂规矩,其他宫妃简直不像话,连贵妃与贤妃都咋咋呼呼的,没一点礼数规矩。腹诽过后,皇上直接略过妃嫔,搀着太后坐下,轻声道:“母后您没受伤吧?”
太后擦了擦眼角渐渐镇定下来,她方才哭不是因为受伤,而是终于看到皇上平安归来,喜极而泣:“哀家无事,只是宫中有几个来不及躲避的低位妃嫔受了伤,还有端妃……”
太后斟酌着措辞,端妃被害是她自己性子急,听信了别人的话,可如今人都没了,太后也不想议论端妃的是非,只说:“端妃可怜,一时不察也被贼人害了,大公主为了救她身中两箭,如今还昏迷不醒。太医瞧过了,说是那只手自此之后怕是废了。”
太后说完,不禁黯然神伤。端妃一家子死的死亡的亡,说没就没了,还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去了,真是可怜。
太后看向皇上:“端妃的遗体在后殿,你可要过去看看?”
皇上怔了怔,最终摇了摇头:“朕还是先去看看大公主吧。”
他没准备看端妃,更没准备看大皇子,就连废太子的遗体他也没有看,已经令人草草下葬。人既去世,何故徒增悲伤?他的身子本就不好,若是过于哀恸,岂不是得不偿失?
皇上转身就离开了,其他宫妃也想跟着一道,却被皇上无情拒绝。应付太后一个就已经够了,他可没什么闲心思在听这些女人哭哭啼啼。
众人里头,他也就只带了太后与皇贵妃,其他人仍让她们各自回宫,少在这儿杵着,叫人看着添堵。
贵妃不服只有皇贵妃跟着,义愤填膺道:“今日受惊的并非只有太后与皇贵妃,太后娘娘倒也算了,凭什么眼下只皇贵妃能伴驾?”
她也是受了不小的惊吓,怎么圣上也不先来安慰安慰她?
贤妃几经生死之后,对这些事情早已看淡了,也不管贵妃究竟在抱怨什么,她只当做没听见。
三皇子与四皇子这回安然无恙,都是托了皇贵妃娘娘的福。好比她娘家,先前是准备将四皇子藏在农庄里头,虽说隐蔽,可只要细细查证总能逮住。皇贵妃应当也是怕了这一点,这才不由分说让两家交出小皇子。
此举也算是替她们担了天大的风险。
扪心自问,她们能为一个不相干的孩子做到这个地步吗?她不能,贵妃更不能,所以贤妃才对皇贵妃敬佩至极。
今日之前,谁也不知道这两个孩子究竟被皇贵妃藏在了哪儿。但起码可x以保证,他们如今还是安全的。只要孩子平安无恙,贤妃就已经别无所求了。她只是看不惯贵妃的糊涂,不对皇贵妃心存感激也就罢了,还在这拈酸吃醋?圣上何曾将心思放在满宫妃嫔身上?为了这些小事吃醋,岂非太过可笑。
妃嫔的这些眉眼官司,皇上与皇贵妃皆未放在心上,看过大公主之后,帝妃二人都陷入了沉默。
大公主失血过多,太医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救了回来。这般情况,往后势必要好生养着,听太医的意思是要养个几年才能养回来。
皇上并不打算让大公主在宫中养病,他这个女儿野心勃勃,比之废太子也不遑多让。若是将她放在宫中静养,性情只怕更为偏执。待两三个月之后,直接让人将她送去婆家就是了。去那儿安安静静地养好身子,京城之事,皇上不会让她再插手。
对普通百姓而言,这次宫变的代价并不大,他们也不会是渴了几日罢了,可对皇上而言,却是翻天覆地的变化。一夕之间,废太子与大皇子相继去世。两个小皇孙彻底没了依仗,皇上也势必不会再培养这二人了,往后储君的位置兴许会落在那三位小皇子身上。
对此,程阑反而是最无所谓的那个,她对这三个小皇子印象都不错,无论这三人哪个上位,她依旧可以稳坐皇贵妃的位置。
出来后,皇贵妃便主动提及了三皇子与四皇子:“两位小殿下原本是藏在各自外祖父家中,后来听闻废太子攻城,妾身便做主,命人将他们挪去别处。”
“挪去哪儿了?”
“妾兄长有一弟子,如今就在大理寺任职,姓周名文津,不知圣上可有印象?”
皇上按压眉心,却是毫无印象。平日里上朝的官员他都能记得,但是这些小官他一般听完就忘,不会刻意记住。
连他都不记得,废太子就更不会知道这号人了。是以废太子的死侍哪怕将东街所有的达官显贵之家翻个底朝天,也注定是找不到。
皇上失笑,拉着皇贵妃的手庆幸不已:“这回多亏了你。”
“这都是妾身应该做的。”程阑笑得端庄,趁着皇上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时,立马将自己的手给抽了出来,顺势问道:“圣上可要派人将二位殿下接回来?”
皇上点头:“让傅怀瑾去接吧。”
傅朝瑜与周景渊如今还在侯府里,皇上领着他们进城,却并未带他们入宫。
舅甥俩回了侯府后,却发现连他们的侯府都变得一团糟。
侯府驻守的下人见到自家侯爷回来,既惊又喜,连忙上前解释这都是废太子的人做的:“他们就差没把东街给翻遍了,您是不知道那些人手段如何了得,飞檐走壁都不在话下。”
府中人也不知有无夸大,反正在他们嘴中,废太子的人简直跟有三头六臂一样。反之他们自己则一个个手无缚鸡之力,也不敢拼死阻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些人在府上兴风作浪。
他们如此说来,不过是为了让傅朝瑜千万别因此发落他们。然而傅朝瑜自始至终都未曾责怪他们,等问清楚了自家没有人受伤之后,反而夸道:“做得不错,东西坏了便坏了,危机时刻总得先保住性命要紧。对了,其他各家如何?”
府上人心怀感激,他们侯爷真好。
提到其他府上的人,那可有的说了。京城里敢正面跟这些死侍们对上的也没有几家,唯一没有吃亏的大概就是崔家了:“两位小皇子的外祖家损失最重,崔家倒是挡住了,还把那些死侍给杀了干净。那位崔家大姑娘很是厉害,去年才刚成亲,得知娘家有难,挺着个肚子便回去了。崔将军虽不在,崔大姑娘却也不输他哥哥。”
正说着话,宫中忽然有人来报,说是让傅朝瑜去接三皇子与四皇子回宫。
周景渊听罢,连忙举手:“我也要去!”
他已经好久没看到四哥了。
傅朝瑜听说这两位小殿下竟然被皇贵妃藏在了周文津的住处,且除她之外就没有多少人知道这两位小殿下藏身之处,连他们的外祖家都被瞒得死死的,不由得佩服皇贵妃的果断。想也知道废太子攻城之后肯定不会轻易放过这两家,他们或许能将三皇子与四皇子藏起来,但只要抓住府中下人挨个盘问,总能知道去处。这般谁也不知道,才最安全。
不过也得感谢皇贵妃记着周文津。
比周文津家隐蔽的地方也不是没有,皇贵妃选了周文津,便是想要借此提拔对方。
傅朝瑜干脆地领着外甥跟侍卫跑去了周文津家里,去了之后方才发现,陈淮书跟杨毅恬竟然也在。
三个人显然已经见识过四皇子闹腾的威力,这会儿仍旧手忙脚乱地哄着孩子,一度怀疑自己的耳膜是不是快要被四皇子给哭穿了。
心力交瘁之际,傅朝瑜带着五皇子来了,犹如神兵天降。
“怀瑾!”周文津连忙起身。
蹲在地上蹲得腿都麻的杨毅恬也颤巍巍地爬了起来,再不来人解决这两个小皇子的话,他们就真的撑不住了!
皇贵妃娘娘将他们叫过来的时候,可没说这两个小皇子这么不好对付。闹着要出去,闹着要他们母妃,闹着要打听外头的消息……总而言之一刻不停。相对而言,五殿下简直是天底下最乖的小孩儿!甚至跟他们比起来,杜宁都显得温柔多了。
“五弟!”干嚎的四皇子眼睛一亮,立马从地上弹了起来,张开手飞扑而去。
冷静!
周景渊沉着小脸,暗自运气,扎扎实实地接下了这一扑。
“……”
好沉!
虽然早就有所准备,但是等到他四哥扑过来时,周景渊还是闪过了一丝狼狈。
真的好沉!四哥究竟是怎么长的?
周景渊本来想问四哥有没有事,如今感受到这股沉甸甸的份量之后,瞬间把所有的话都给咽了下去。
有事应该不会是这个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