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把爆油声中,人头光影不安攒动。
绰动人影在地面和水中摇晃,有人走到许纯身旁,“大人,这恐怕和长安猫妖……”没说完,被许纯压下,又问徐有功:“却有一事不明,贤弟身在蒲州之任,如何到我汝川查案?莫非……是你带来的案件不成?”
众人顿时松口气,县令一向妙哉圆滑,原来是想这么推给徐有功!若这棘手案件给这个愣头青,就太好了。
不想徐有功抬眸,目沉声重:“并非如此,蒲州是有此等人皮数张,却是前日连续暴雨,从汝河飘至蒲州境内,我沿河寻至此处,如今暴雨过,节日后今日所见,正好可断——
是汝川发案。”
他的嗓音,字字清正,平稳,铿锵有力。
众差听了只觉字字诛心!
伴随一声闷倒地的异响从众差后侧传来,有人惊呼,“县尉大人!”
被扶起的青袍县尉,花白胡子花白眉,抬着满是褶皱的手用力抓着一人,颤唇重复道:“数日暴雨……数张人皮……”
大唐县尉,专负责刑狱案司。
这汝川县尉早就盼今年致事,告老还乡,一时接受不来,手一松,俩眼一翻——
昏死过去!
现场一团乱,许纯命人紧急把县尉送往医馆后,看向徐有功这祸害,不想徐有功也躬身抱拳,“世间竟还会有如此忧国忧民,为民昏迷的县官,下官心生佩服。”
行礼的徐有功瘦削面上一派肺腑发于心,可他起身,得到的是许纯难以置信的视线。
许纯不敢相信,面前这个年方双十,是少年登科中举的国子监大师带出来的高徒。
注视徐有功的眼睛,许纯问:“徐参军是在夸县尉?”
徐有功身正目清:“他忧心为民至昏,自当夸得。”
许纯没见能把讽刺说得如此刚正不阿,比直接骂人还瘙得慌。
脸上闪过几丝挣扎,许纯无奈道:“会不会,他只是吓晕过去了?”
徐有功微愣,许纯则头疼,揉着脑袋从指缝看徐有功正义凌然的浓烈眉眼,试着问:“一共多少张人皮?”
徐有功恢复平淡模样道:“加上眼前这张,七张。”
“七……”
许纯慌张,差点没站稳。
徐有功扶住他,他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了这个晦气的小祸害,摆手说:“不打紧,七张皮,你既说人皮顺河流而来?可这人皮从汝川河这里流下去的可有证据?”
天子圣诞,佛事在即,许纯听徐有功说“证据暂时不足”,才松口气道:“既无证据,本官看,这应是破案了,这白日人多,刚投下去,凶犯就抓到,如今人赃并获……那鬼面歹徒……”
许纯抬手指那边鬼面人回头时,忽得手颤,因为徐有功站在他面前拦住了他。
徐有功道:“他不是。”
许纯要深吸一口气才能压下去那种被凝视的颤栗,“徐贤弟质疑本官?”
徐有功答,“正是。”
正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但怕不要命的。
许纯少有为难,这徐有功为了翻案和家里也闹掰了……但他闹掰,不代表许纯就可以忽略徐家在官场的盘根错节。
他拉过人,试图安抚,“这样,我知道你着急破案,但你先别急,你这任期考核在即,不好耽误,如今,天后为天子办理的佛事圣诞,汝阳境内所有州县都待命着随时恭候圣驾,咱们把这案子压下,过去你再查,你再翻案,怎样?”
许纯说得最后一句翻案,看到徐有功意料之中的眉心微皱,“翻案是已定案后有冤屈,如今正案就在眼前,却要胡乱抓包顶罪,稍后翻案?”
许纯觉得,真是好言难劝该死鬼!
这祸害就合该跟他那个胡人大哥一起去死才对。
“果真祸害遗千年……”许纯嘀咕,徐有功没懂:“许大人说什么?”
“没什么。”许纯蹙眉,转变口风,“你既查到此处,本县县尉也倒下,正好你来顶替查案,还请早日查清,还汝川亦是蒲州安宁。当然,若你助力不成,反而耽误了天后佛事圣诞,我也必上奏天后陛下,这都是你的罪责!”
许纯抬手抱拳朝天。
徐有功眉间一片坦然,“如此甚好。”
别人查,他不放心!抬眼看那边,人皮已被打捞。
徐有功不再跟许纯周旋,发号施令:“将所有第一案发现场者,带往县衙,结案前,任何人不得私言案情,私相授受,违者,按大唐律法依罪论处。许县令,我先回衙!”
说的倒像是他自己衙门。
徐有功再上马时,看了眼少年,少年嘴巴被堵住,也眼巴巴望着他,徐有功没管,转身策马扬鞭。
许纯则高声道——
“徐有功,天后为圣上操办圣诞在即,特殊时期,特殊策略!”
不管徐有功跑远,也不顾形象的高喊——
“那鬼面人确有嫌,你若查不出,他便就是!”
徐有功已然一骑绝尘。
巡领带人皮伫立,许纯挥手示意,巡领才是快速拿着人皮跟上徐有功…
马蹄疾驰离去。
长街恢复安静。
县丞目睹全程,等人都走了才上前,抱怨——
“大人,这徐家小子未免太猖狂,区区一个前司法参军,就算是上州的司法参军事,也不过从八品,您为何让他在咱们地界越俎代庖的?他的名声好,可官场……哼,他写了奏本也递不上去!何必怕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