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有功的目光只是穿过破败小镇的朦胧光影,道:“因为我在此,看到许多许多人,或者说,许多许多条命!
“从汝川发现人皮,经过炮制的人皮画着人皮牡丹姑子图舆图抹黑武则天,姑子出家就实际上是为了把案闹大,把所有的土地收回给国家,这一点,我已经牺牲了我的人格,我告诉自己,所有人皮,死去的人都是家中坐拥良田、且不学无术本就该死的员外,他们阻拦救火,当死;
“可是,我心中并不舒服;
“尤其是婴儿案,那个案子本质上,是为了拿到婴儿脑髓的毒,虽然也破了案,但是如今回头看,那个案子是为了把两个皇子杀掉,替皇族铲除旧党派势力,皇子不单代表着皇权,更代表其他的家族势力……而这里我也牺牲了我的公平;
“至于眼前的人肉案冶铁,就是和矿产有关,我的所作所为二老也见到了。
“也就是说,通过人皮,婴儿,毒,人肉案,包括张良利用人肉来进行邪术,制作牙套这些都是小事,真正舆图进行兵器冶炼的是矿场,而眼前,天后也已经按照计划,拿到了田地,又通过毒案和军粮,漕帮,逐渐掌控了军队,那么,最后再拿到矿产……这一切,也就都结束了。所以,接下来我的牺牲要么——如你们说的,死,要么,我彻底丢掉我的人格,成为一具皇权的行尸走肉,听从调令安排。”
徐有功的话,虽然中途有些停顿和休息,但那一句句,无不是伴随着周围呼呼风声,带着死者怨气的呜咽似的。霄归骅呆呆听着,虽然中途她有很多事是知情的,可最终的结果又是她没想到的,顿了下刚反应过来说“不可以死”,却被袁天罡打断。
袁天罡问道:“不错,可你也知道,这一切并不是天后的本意,是皇上和你大哥做局,那么你要怎么选?你大哥已经先死了,他以身入局,引你入局,就是为了让你忘记一切,可你却把记忆死死的揣着不放…每日记录在册…而有一件事,你弄错了,我们没要你的命,只是……让你彻底忘记。”
霄归骅听到此处又是心头一震,他原来是忘记了自己的么?只是记录在册,可是她来不及问,徐有功却嘴角轻扯,“若剥夺记忆,和死人又有何异?我的册录没在身上。”徐有功直视着两位前辈,他其实觉得很有意思,“倒是没曾想,我徐有功能如此被重视,但是……”随着这声但是,徐有功忽然笑容全数消失,他的声音清晰而坚定,每一个字都是经过万万次的深思熟虑——
“若真为大唐着想,不是谁来当君主,而是需要一套公平、公正的律法体系,能够保护每一个人的权利,确保社会的正义和秩序!这才是真正的长远!”
霄归骅原本已经抬起手来,想要询问徐有功是否忘了自己,然而在这律法搬出的一刻,她放下手,只是默默地站在他身边,眼中满是支持和信任。
她一直确信的,她的二哥徐有功,心中有着比任何人都更加广阔的视野,他真正关心的,是大唐的长远未来和人民的福祉。
李淳风和袁天罡眼看着徐有功如此,对视一眼后摇了摇头,“罢了,罢了。”他们异口同声,“这就是天意。”
徐有功这次没明白他们的想法,不过,他终于把一切宣之于口,此刻无比的痛快,而他其实还写了一封书信,只是当他打算说的时候,不知道从哪里出现的士兵直接把他拿下,那一封书信也自然落入了李治的手中。
那是徐有功写的……《告天子书》,内容和《告天后书》大差不离,但是更过分,把之前武则天的罪名全部数了一遍,又添加了前后,都给了李治。
这封大逆不道的信到了崔玄的手中,随后又到了李治的手中。
崔玄本身是武则天的人,但是武则天没打算用这份书信把李治如何,因为她看到书信时就想到了这时从前的李治第一次中毒时,就设下的计。
只是苦了徐有功,这次都没有把罪名打出去就又被打入大牢。
徐有功坐在牢狱的冰冷地板上,昏暗不明的光线下,四周静得可怕,只有偶尔传来的锁链声和远处守卫的低语,直到一阵很细微的脚步声逐渐靠近,打破了这片寂静。
李治站在牢门前,看着徐有功,眼神复杂。
牢房门没有打开。
李治站在门前开口,“徐有功,”他的声音在牢狱的回响中显得格外沉重,“你是否认为,只有朕的罪责得到认定,才能为这一切画上句号。”
徐有功抬头,目光坚定:“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律法之下,无高低贵贱。今日之问罪,非出于私情,是天下大义。我徐有功已经错了许久,眼下所求,不过是律法的公正执行。而惩治不了陛下,那么,臣就只能自己受死。”
李治面色更加复杂,尽管这是他早有所料的结局,可真走到这一步,仍不免伤怀。
抬手,有人打开牢门,李治走入牢房,坐在徐有功的对面:“朕知道你的心意,也理解你的行为。但律法之下无所分,可律法之上呢?有江山社稷的稳定。徐有功,你我皆为大唐忧心,但方法不同而已。”
徐有功沉默了会,才缓缓说道:“律法无上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