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见他没夹多少菜,对面的裴峥终于放下筷子,抬眼问道:“菜不合口味?”
“都很好吃。”裴让放下叉烧就答话。
“那行,剩下都是你的,我吃好了。”裴峥扯了张餐巾纸细细地擦拭嘴角,又抬手把茶壶剩下的红茶倒进杯子里,而后再拎了铜水壶续水。
一套操作行云流水又闲适惬意。
裴让看着桌上摆盘还算完整的一半菜肴们,胃稍稍有点抽搐。
他胃口没那么好,而且被人盯着吃饭,感觉怪怪的。
“吃不完不用勉强。”裴峥贴心地补充。
裴让差点没当场扔下筷子,说他也吃好了。
但样子还是要做一做的,而且菜的味道也确实不差。
外边天已经擦黑,裴让悄悄地瞥了眼他搁旁边的手机,六点二十。
裴峥似乎没有闲着刷手机的习惯,只拎了茶杯侧身看江景,很快就将自己凝固成雕像。
裴让这才注意到周围的散座都坐满了人,服务员在桌与桌之间忙碌又灵活地穿梭,食客们多是一家子聚会,谈天说地好不热闹。
只他们这一桌,在一众热闹欢笑里安静得格格不入。
大约是有些落寞的,裴让瞥着裴峥的侧脸想,好好的一个阖家团圆的日子,偏要抽出时间来陪他这个名义上的弟弟。
裴让自己倒是习惯了这样的安静,不管是节日还是普通的日子。
裴峥应该和他不一样,虽然他们都没有父母陪伴着长大,但裴峥至少还有爷爷。
裴让什么都没有,很早的时候就没有。
*
大约是有点落寞吧,这小子。
裴峥的余光在裴让身上打转转,得出了便宜弟弟这身藏蓝色卫衣挺好看之外有点落寞的重要结论。
可能是因为父母一个月前刚刚去世,可能是因为伤心之余还要来陪他这个哥哥吃饭以作讨好。
如此说来,裴峥倒挺像故事里的反派。
而且裴峥也不介意做反派,若故事里的主角破防到手足无措,他非常喜闻乐见。
但是现在,先等主角磨磨蹭蹭吃完晚饭了再说。
外边天刚擦黑,更多的灯火已经迫不及待,占领城市的夜晚。
这一带临江,因着江面没办法点太多灯,光污染比别处要少许多,裴峥记得再晚些,等到景观灯下班,在江边散步,仰头能看见星星。
不过,裴峥在江面散步的记忆得追溯到五六岁的时候。
那会儿他父母的感情还没有破裂,他也只是逢年过节到爷爷家住,没有在爷爷身边定居。
作为正经艺术家的父亲总是喜欢晚饭后开车出门溜达,从而寻找创作灵感,有时会带上裴峥和母亲。
车开到临江的地段就停下,一家三口下车步行。
裴峥记得他会抓着母亲的衣摆,小跑着跟上大人的步伐,这样不至于被行道上拱出来的榕树气根绊倒。
而大人们见他如此辛苦,会说笑两句后放慢步子。
傍晚的江风轻柔又清凉,他被吹得迷了眼,就记得半江橙红的余晖晃啊晃。
如今想一想,都已经是老照片里泛黄的故事,他和不算熟悉的便宜弟弟坐在当年刚开业的餐厅里,挑选能看见江面的位置,目送余晖渐渐散去。
他现在也才二十五岁,怎么都仿佛沧桑成半百的老人。
真要年过半百了,那他该怎么办。
裴峥暂时没有答案。
他回过神来,给明显吃噎着了的便宜弟弟倒杯热茶,惹得小朋友有点惊讶,那双狭长的眼里闪烁着不太聪明的光,虽说转瞬即逝,也依旧不太聪明。
“谢谢哥。”裴让还是那么客气。
“饱了吗?”裴峥问。
裴让点头。
“那行,把茶喝了我们就走。”裴峥说。
“不等月亮了?”
“换个地方等。”
*
他哥真是想起一出是一出。
裴让走出餐厅大门,被迎面而来的江风吹得一激灵,感觉到背后的衣服已经被汗打湿。
“到江边走走,当散步了。”裴峥走在前头,没发觉他的异常。
裴让觉得自己这汗是下不去了,还不如老老实实待在餐厅等月亮呢。
但他哥是金大腿,得听大腿的话。
裴让跟在后头走了一阵,裴峥转过头来,“怎么走这么慢?”
好,好嘛。
裴让紧走几步,和裴峥并肩。
到江边,视野开阔了起来,月亮也不需要刻意等待,平和端庄地栖息在天空。
“吹会儿风还是舒服些吧?”裴峥问。
“没有不舒服。”裴让下意识答。
“看你在里边坐着,热得都出汗了。”裴峥说。
原来您也在暗中观察我?
裴让下意识咽咽唾沫,心里更加警惕起来。
“可能是衣服穿厚了。”裴让嘴上打哈哈。
“那更要出门散散热。”裴峥说。
“嗯嗯,是。”裴让点头如捣蒜,对对对,您说得都对。
“说了,别那么客气。”裴峥拍了一把他胳膊,他强忍着条件反射,没有躲闪。
“我只是不太会说话。”裴让单薄地为自己解释。
灯光黯淡,裴让看不出裴峥面上有任何表情变化,觉察不出喜怒的人很可怕,他也只有硬着头皮说下去:“但是哥,今天能和你聚餐,我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