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让孤为难。”
柳殊抿了抿唇,微微别开目光,等着他的下一句话。
闻初尧的语气似乎也淡了几分,“听话,待在孤身边。”
“别为难孤。”
柳殊的唇角紧抿着,那些因由太子殿下特殊对待的安心,在这一刻被骤然抽去了大半。
但她也只是垂下眉眼,乖顺地应了句,“好。”
她没有立场。
皇家的宠爱从来不是长久无限的,是她……痴心妄想了。
直至闻初尧走出殿外,柳殊才好似卸掉了全身的力气,收回目光。
……
天色将暗,天边唯余一抹淡淡的胭脂色,层层竹叶被风一拂,更显出几分夏日傍晚的幽碧来。
书房。
暗卫静静候在一侧,大气不敢出,“禀告殿下,太子妃已经喝完药了。”
闻初尧搁下了朱批的笔,扫了他一眼,“整碗都喝完了?”见暗卫依言点头,脸色稍霁,“这么说,倒是听话了一回。”
但转瞬想到柳殊可能是因为他这次做得太过而乖乖按剂量喝药,神情又有几分微妙的不虞起来,“一天天的,她心思倒是多。”
暗卫听到这儿,干脆把头垂得更低了点儿,降低存在感。
过了几息,有些犹豫道:“但…殿下,太子妃像是知道您派人盯着她了。”
“喝完药,这次…连药渣都干净地处理掉了。”
“嗯。”闻初尧倒是并不意外,甚至也没纠结,得到了答案,心情颇好地让人退下了。
如今,他倒是大都愿意纡尊降贵去讨柳殊的欢心,但这两回,却都是热脸贴冷屁股的待遇。
尤其经过上午那一遭,他下午再去,她只会戳得他肺管子疼。
仿佛知晓他不爱听什么,就专挑那些话明里暗里地说,但偏偏面上柔和得很,软软地冲他笑。
之前有这股苗头的时候,他尚且还能忍下去,但现在,柳殊实际上拒不配合的态度,实在令他也不由得生出几分焦躁。
他亲手打造的簪子已经快做好了,他也最多……等到今年秋天。
等到…她的生辰。
三个多月,也够他清理完这些残余的烦心事了。
同样,这也是他能给柳殊的,最后的期限。
如果她再不听话……
那他只能用些手段,让她被迫变乖些了。
第42章 苟命第七十二天
柳殊丝毫不知道自己喝的药被人掉了包, 时间过得快,过了几日,夏意渐浓时, 她就又被张皇后给召了过去, 被迫又与闻初尧撞上了面。
左右现在与闻初尧面上也算是和和气气, 她也没有拒绝的权利,故而稍作收拾, 还是一大早便去了。
还未进殿, 走至廊下, 远远地便瞧见闻初尧在等她。
男人今日倒是少见地穿了一身亮色, 淡淡的竹色,金龙点缀。棱角分明的脸庞透出一股熟悉的冷峻感, 似乎是听到身后的动静,一双幽深的黑眸静静望了过来。
他人生得高, 鼻梁也高, 幽黑的眸子这么凝视着她时, 薄薄的眼皮就这么下压着, 攻击性很强。
闻初尧也没有收敛的意思,进而,那种天然的强势便愈发明显。
气氛一时无端有几丝尴尬。
对方没有要开口的意思,柳殊只得先服了软, “殿下可等久了?”
女子的声音一如前几日一般, 带着股刻意的娇柔,闻初尧瞳光微闪, 意味不明地瞅了柳殊一眼。
又端着这股劲儿, 随时准备呛他呢。
“不妨事,孤也是刚到。”他今日是直接从书房过来的。
早在听到张皇后派人来时, 他心里便隐隐知晓是什么事情,故而专门卡着时间,在外头赏了会儿景。
好在他这个太子妃也没让他失望,两人几乎是前后脚到。
目的达成,闻初尧回头看她,“走吧。”清朗绿意与他冷白的肤色相衬,很是晃了一下柳殊的眼睛。
注视着这般俊美的脸,她停下心中的腹诽,缓缓提裙跟了上去。
凤仪宫内,殿门紧闭,圆形格栅窗前的碧色香炉内轻烟丝丝缕缕地浮了上来,阳光格外明媚,大片投射进殿内,隐约还混合着窗外池塘内荷花淡淡的清香味。
两人一进殿,便看见了张皇后身边的女子。
身着一席水红色的花纹衣裳,上面绣着雅白的鸾鸟,距离近了,柳殊甚至能隐约瞧见衣饰上所显现出的粼粼珠光。
女子的样貌也的确衬得起这一身如火一般的红色,珍珠珠钗斜插在发髻两侧,明丽妖艳的眉眼更添几分夺目。
张皇后适时出声,“你们来了,来,先坐。”
人逢喜事精神爽,她脸色都好看了许多,“正好…这是我族中的姑娘,叫筠容。”
柳殊的眼睫眨了眨,心下明悟,不由得再度去望。
原来是为了上次纳侧妃的事情。
只是……怎得和上次见的那个姑娘不一样?
仿佛是看出了她的疑惑,张皇后眉梢微扬,“筠容也是本宫千挑万选出来的,这么和太子妃站在一起,倒还真养眼得紧。”说罢,微微扬手。
张筠容被她一示意,柔柔地笑了笑,俯身行礼,“小女参见太子殿下,参见太子妃娘娘。”她的声音与她这张脸一般,柔和婉转,因年纪小,还有股咬字不清的黏糊劲儿。
宁朝以淡雅的容貌,出尘的气质为美,张皇后这次从族中选的人…很明显,是属于艳丽挂的。
不过…虽不知她葫芦里具体卖的什么药,这位筠容姑娘眼眸漆黑,幽幽望来时,确是光华流转。
站在柳殊的角度来瞧,是上上等的美人相。
闻初尧倒是淡漠地靠在椅背上,神情冷淡,眼皮微微耷拉着,像是困了,也像是不想同她人多言。
张皇后的目光转了转,不疾不徐先开了口,“上次的事情既然是误会,那这纳侧妃一事,还是得提上日程。”
“太子先前像是对本宫挑的那个姑娘不甚满意,既如此,本宫这次索性换了个你喜欢的类型。”她说着,别有深意地望了柳殊一眼,“太子妃觉得…如何呢?”
柳殊显然没想到张皇后怎么又非得先问她的意见,微微顿了两息。
她甚至不大想去细想这个“如何”指的是什么。
是觉得纳侧妃的事情如何,还是对张筠容此人的感官如何——
若是前者,那她上次便隐隐表现过态度了,再者,这事儿也没有她说话的份儿,也就是装装样子问上一问罢了。
若是后者,她如今人在凤仪宫,张皇后的地盘上,她只有挑着好话讲,而且…她也不是个喜欢背后嚼人舌根的性子。
定了定神,柳殊温声道:“筠容姑娘生得貌美,儿臣一见,心中便生出几分好感来。”
她的声音柔和清洌,又是闻初尧所熟悉的,听见这话,太子殿下总算施施然地掀起眼皮,望了柳殊一眼。
男人的余光落在她的侧脸上,只是一瞬,而后视线便落于她袖口的圆润指尖,眸光幽深似潭。
见她指尖不自觉地微微蜷着,便知柳殊是紧张了,而后便不咸不淡地截断了话头,“母后。”
闻初尧一出声,三人的目光便顷刻间聚焦。
只不过……柳殊的神情尤其为难。
太子殿下轻咳了声,直直望向上首的宫装女子,“您是…想把这位张姑娘许给儿臣做侧妃吗?”
“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张皇后的目光有几分不赞同,“这不是你原先自己应下的?而且…母后还特意寻了个你喜欢的。”
柳殊闻言一怔,下意识想扭头看身旁的人,但下一瞬,却又生生忍住了,轻抿着唇,试图缓解。
什么叫他自己应下的?
什么时候应的?她丝毫不知。
身侧的宫人静静轻摇着扇子,目不斜视。
这侧,闻初尧瞥见她这副很忙但是不知道在忙什么的样子,不自觉绷直了唇角。
从柳殊提出那个问题开始他便一直在想,是否是他自己的一些行为给她造成了错觉?不小的错觉,甚至以为可以凭这种感情一类的羁绊来锁住他。
他的目光闪了闪。
思及柳殊近几日愈发阴阳怪气的表现,淡淡出声,“母后误会了,儿臣并非抗拒。”借这件事,正好也让她清醒清醒,收一收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也让他自己……清醒清醒。
直至现在,他内心的想法都不曾动摇半分,他无法骗自己。
他想让柳殊待在他身边,日后他顺利登基后,许她一个宠妃的位置,就这么过着,也未尝不可。
闻初尧侧了侧头,迎上了张皇后那股隐带打量的目光,“儿臣…成婚几年,太子妃久无所出,如今也确实是时候纳些新人。”
男人辨不出情绪的视线从不远处望来,“张姑娘是母后族中的人,母后的眼光,应当是不会出错的。”他的话语似是有几分意有所指,“儿臣与太子妃…感受亦是相同的。”
张筠容有几分受宠若惊地抬眼,下一刻又因着身份与矜持的做派,赶忙端坐好。
听太子殿下的意思…是对她也心生好感了?!
少女的一颗心扑通扑通直跳,面庞上红霞满布。
张皇后看在眼底,轻抬眉梢,“你能这么想,甚好。”眸光犀利而温和,两种截然不同之色于之一体,却是丝毫不失其意,“既如此,本宫想着,择日不如撞日,先把这事儿给定下来吧。”
“本宫瞧了瞧,下个月的二十七是个好日子,这满打满算也有一个月的时间,正好能赶上。”
闻初尧的表现恰如他所说的话,见此,淡淡地点了点头,“母后决定便好。”
短短几句话,一切尘埃落定。
可这话落在柳殊耳里,却是不同的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