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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孩一边玩铜钱,一边还在心里嘀咕。
    “真是不理解,祈梦能管什么用,就算真的有神,他才不会管人间的事情呢。”
    “要不然,我爹娘怎么还没有找到我?”
    “无邪君。嘁,我骂你一声你敢应吗?”
    舟向月想,这孩子还挺有意思。
    看他的穿着,倒是和枣生有点像,可能都是戏班子的学徒。听他心里的想法,再想想他后颈露出来的那道伤痕,莫非是被拐卖到戏班的孩子?
    这么想着,他忽然从嘤嘤嗡嗡的絮语中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妈妈……”
    枣生的声音。
    小孩子的心里话听起来也口齿不清:“妈,妈妈……枣生要妈妈……”
    舟向月循着声音望去,果然看到了小小只的枣生,顿时精神一振。
    这只枣生小小一团,看起来又乖又软,毫无危险。
    在这里多了解一点枣生,有助于他出去之后应付那个一唱歌就可以噶他脖子的恐怖小鬼。
    小小孩童在蒲团上跪得东倒西歪,肉乎乎的小手像模像样地学着别人一样在胸前合十,脑子里却只知道阿巴阿巴妈妈妈妈。
    看起来比他在魇境中遇到的小鬼年纪还要小一点。
    枣生闭着眼念叨了一会儿妈妈,又偷偷睁开眼,瞥了旁边人一眼。
    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双手的位置又往下挪了点,摆成更标准的祈神姿势,继续闭上眼念叨妈妈。
    这时,好像突然到了什么约定的时刻,跪拜的人们纷纷站起身来。
    因为神像的视野限制,舟向月在这时才发现,这些人居然多数都没有脸。
    一个个无脸人走到舟向月面前,木然地掏出怀里的铜钱,开始依次往舟向月这边扔。
    叮叮当当!
    七零八落的铜钱碰撞声让舟向月确定了,他现在真的是神像。
    这个境幻,难道是魇境过去曾经发生的事?
    他这么一个晃神,忽然发现那些无脸人背后的景象模糊成了一团光晕,他们却沉默向着他围拢过来。
    走在最前面的无脸人说:“你是谁?”
    舟向月:?
    不是,你们跪在我面前祈祷,还来问我是谁?
    无脸人没有听见他的腹诽,走得更近了。那张蒙着迷雾一般没有五官的脸凑到他面前:“你是谁?”
    就在这时,“叮”的一声,有个什么东西砸在了舟向月脑门上,那张凑近的没有五官的脸忽然就像一片恍惚的梦境一样消散了。
    可他也有点眼冒金星。
    等到视线重新聚焦,他发现那个祈祷时胡言乱语的小男孩正站在自己面前,一副低眉顺眼的乖巧模样,可舟向月分明听见了他心底雀跃地“嘿”了一声。
    铜钱精准无比地正中神像脑门后,又弹落到神像的衣服褶皱中,混进了其他人扔的铜钱中。
    舟向月:“……”
    这小兔崽子绝壁是故意的。
    不过,似乎正是因为他这一砸,自己才从刚才那个奇怪的境中幻觉里挣脱出来。
    他注意到,和那些无脸人不同,这个男孩是有五官的。
    不仅有五官,而且唇红齿白,眉眼生得极为精致,这么一垂目,浓密睫毛在那双黑亮大眼睛上落下阴影,看着温顺又乖巧,半点也看不出他心里在转着使坏的念头。
    长得和枣生还有几分相像,跟亲兄弟似的。
    莫非他就是枣生的哥哥?
    不知何时,原本拜神的众人都已经离开了傩堂,里面一片寂静。
    枣生也在。
    小孩仰着头,怯怯地拽男孩的袖子:“哥哥,他们说,偷供神的钱会遭报应的。”
    看来,这个调皮捣蛋的小男孩果然就是枣生的哥哥。
    舟向月看向小男孩的目光顿时多了几分认真——毕竟不出意外,他等会从境幻中出去,还得当这个小兔崽子的替身呢。
    不过,要怎么才能出去?
    哥哥从枣生手里拽回自己的袖子,望向神像的方向抬起下巴,颇为得意地抛起一枚铜钱,在指尖转动玩弄:“就他?我倒是等着报应呢。”
    枣生被怼得懵懵的,没词儿了。
    在他幼小的脑袋里,遭报应就是顶顶可怕的事情——可是哥哥连报应都不怕,那他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劝哥哥了。
    “枣生你看,人们扔了这么多铜钱在这里,这破神像能用来干嘛?”哥哥问道。
    枣生努力思索了片刻,“……不知道。”
    这可难住他了。神像就坐在这里,又不会动,也不吃东西……是哦,无邪君要这些钱做什么呢?
    “所以说,这些钱最后不过都会掉进师父口袋里罢了,”哥哥冷笑道,“还不如掉进我肚子里。别烦我,我要去买糍粑。”
    枣生瞪大了眼睛:“糍粑……”
    “你不是怕报应吗?那糍粑只好我买了自己吃了,”哥哥状似不耐烦地摆摆手,甩开枣生的小手,“板凳街奶奶那个摊子的糍粑可好吃了,新鲜出锅的,烫呼呼,还淋了甜甜的蔗浆,一口下去又酥、又脆,里面软软糯糯的。”
    枣生的口水快要流下来了,跟小牛皮糖一样跌跌撞撞又抓住哥哥的手:“哥哥,枣生想吃糍粑……”
    哥哥似笑非笑地瞅着他:“怎么,枣生又不怕报应了?”
    枣生呆呆地抱着他的胳膊,艰难思考着。
    他好想吃糍粑,可是糍粑要用钱买,师父不会给他买糍粑,钱是哥哥从供神的铜钱里偷的,偷供神的钱会遭报应……
    不能用偷来的钱吃糍粑,可是糍粑真的很好吃,烫呼呼,又香又软,甜甜的……
    枣生急得快要哭出来了,眼泪眼看就要从嘴角流下来。
    “……”哥哥无可奈何地掏出块手绢粗鲁地给他擦了擦嘴角:“行了!钱是我偷的,有啥报应找我就好了。带你去吃糍粑。”
    枣生“咕咚”一声咽下了口水,黑亮的大眼睛顿时溢满了满足的欢快笑意:“哥哥最好了!”
    “吃吃吃,就知道吃,”男孩满脸嫌弃地数落着,牵起枣生的小手走出了傩堂。
    两人离开傩堂的刹那,舟向月眼前一黑。
    暗下去的那瞬间,他注意到视线最顶端有一个闪烁的银白倒计时。
    05:28
    05:27
    还有五分钟。
    视野一亮,面前挡着一棵粗壮的树干,视线里是一条热闹的街道。正对的店铺高高挂着“酒”旗,旁边的肉铺里传来笃笃笃的切肉声。
    面前的街边是一个卖糍粑的小摊,锅里的滚油吱吱作响,大锅边缘的铁架子上摆着四五个已经炸成淡金色的糍粑,旁边的柜子上还有一溜儿尚未下锅的洁白团子。一个矮胖的老太太坐在边上,摇着蒲扇。
    有人赶着一车柴火经过,嘚嘚的牛蹄带着清脆的铃声,扬起街面上一层细细的浮尘,甚至扑到了舟向月身上——
    舟向月发现自己的视角好像有点低。
    只有一只猫那么高,就像是窝在街边的房屋底下一样。
    他四处看了看,看到了不远处一幢临街的院子。
    院门口脚边供着一个小小的神龛,神龛前是一只古旧的小香炉,里面是满满的香灰和几茬只剩屁股的红色线香,神龛的后面隐约可以看见几个斑驳脱落的字:“门口供君无邪招财”。
    舟向月思忖着,这大概也是一个神像视角——只不过是供在街边墙角的神像,比较接地气。
    他忽然想起什么,重新看向面前遮挡视线的粗壮树干。
    果然,这其实并不是一根粗壮的树干,而是一根插在矮瓶里的梨树枝,只是因为离他太近了,被他误以为是树干。
    枝条截得很利落,光秃秃的像烧火棍。
    “奶奶,买两块糍粑!”
    一个脆生生的声音从旁边响起,一枚铜钱递到糍粑摊子上。
    带着枣生的哥哥出现了。他刚比糍粑摊子高一个头,而枣生则根本没有摊子高。
    “又给枣生买糍粑吃呀?”奶奶站起来,拿起长长的竹筷子夹了两块淡金色的糍粑扔进油锅里,糍粑便吱吱地在油里翻腾。
    等到糍粑转为香喷喷的金黄色,她把糍粑捞出来,用纸一包,递给一大一小两个孩子:“阿崽慢点哎,小心烫哩。最近练功还辛苦吗?”
    枣生的眼睛直勾勾地跟着糍粑跑,耳朵都不知道飞哪里去了,哥哥应了一句:“不辛苦!我可以爬到一百二十八刀了!”
    糍粑奶奶的声音里带了点笑意:“有出息哩!那不是要当上掌坛弟子了?”
    男孩没有说话,但骄傲地挺了挺胸。
    糍粑奶奶转过身去捡蒲扇,舟向月这才看清了她的脸。
    她也是有五官的。因为岁月操劳,不算慈眉善目,但也有着老人特有的朴实与柔和。
    所以,有五官和没有五官的人,区别在于哪里呢?
    就在这时,一张没有五官的脸忽然从旁边探出,放大了凑到舟向月面前,鬼魅一般的声音问道:“你是谁?”
    这颗头后面,更多没有脸的头凑了过来。
    一张张噩梦般没有五官的脸向他逼近,几乎将他淹没。每一张脸都在问——“你是谁?”
    “你是谁?”
    舟向月瞥了一眼自己视野里的倒计时,还有两分多钟。
    这个问题似乎并不难,可以回答试试。
    舟向月:“我是神像。”
    话音刚落,所有的脸齐齐停住。
    他们都没有五官,舟向月却感觉到他们齐齐笑了起来,笑得阴森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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