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里静得像一潭死水。
圣上仔细阅文,将卷轴上陈列的每桩罪过——扫过。
底下跪了一片人,包括了原告、被告、证人还有受害者其一。
圣上合上卷轴,将他们逐一打量。不着急说话,沉默地给他们施压。
老九和熙嘉是他的孩子,他自然有几分了解,如今一个正忐忑,正一个忿忿。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谢濯臣身上。
谢征的儿子,如此从容冷静、不卑不亢,倒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这个卢……啊不。”圣上的指尖敲打在桌上,“沈烛音,应该还没死吧。”
“父皇好聪明!”
熙嘉惊喜出声,打破了原本严肃的氛围。
圣上失笑,“你这小滑头,跟他们一起跪着做什么,到父皇这来。”
熙嘉立马起身,乖巧地坐到圣上身边,还得意又天真地看了一眼底下的人。
“既然来了,怎么不一起进来?”
熙嘉笑容灿烂,“女儿带她进来的,这不是父皇还未宣嘛。您要是想见,女儿这就叫她进来。”
圣上食指点上她的眉心,宠溺地推了推。
不出半刻钟,内侍便又将沈烛音领了进来。
谢濯臣用食指点了点身边的空地,沈烛音会意,在他身侧跪下,生疏地行礼,“问圣上安。”
圣上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九皇子下毒的证人在此,那你说他绑架你的证据,又在哪里?”
“九殿下曾把民女藏在他妾室房中,民女有偷偷将一朵山茶珠花藏在床底。陛下现在叫人去查,一定能找到。”
圣上轻笑,“你倒是聪明。”
沈烛音莫名想笑,圣上夸她聪明,那以后谁还敢说她笨。
“老九。”圣上将卷轴丢掉九皇子脚下,“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九皇子差点咬碎牙齿,捏紧拳头,青筋暴起。
“儿臣……儿臣……”
“陛下!”
外头突然一片混乱,圣上蹙眉,“发生何事了?”
内侍跌跌撞撞跑进来,“淳王殿下他……他莫名中毒,御医赶到时,他已经……已经来不及了!”
“什么?”熙嘉惊起。
圣上下意识扫了底下一群人的脸色,唯一脸色大变的,竟是九皇子。
沈烛音攥着衣角,盯着地面眼神飘忽,想看谢濯臣的神情,但如此处境下又不敢。
谢濯臣瞬间了然。
不由得想起那日言子绪问他,自己和二殿下谁更重要。
“中毒?”圣上愠怒。
内侍跪地,瞟了一眼圣上身边的公主,“是……而且,是喝了公主送的酒中毒。”
熙嘉面露茫然,言子绪焦急道:“公主不可能谋害二皇兄,还请父皇明察!”
御医赶来,还将那坛毒酒带了进来。
“这坛酒不是九殿下为公主大婚送得贺礼吗?”希玉惊诧道。
又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失言,害怕又慌张地伏地,“民女多嘴,还请陛下恕罪。”
“与儿臣无关啊父皇!”九皇子急忙道。
“都闭嘴!”
圣上一拍桌子,所有人都不敢再轻举妄动。
他看向希玉,探究问:“你怎知那是九皇子送给公主的贺礼?”
“回陛下……”希玉结结巴巴,“公主和驸马大婚之日,民女在场,为公主妆。公主和驸马不嫌民女出身寒微,予民女信任,所以后来是由民女清点贺礼入库。公主和驸马那日事多,恐不知情,但民女记得。”
圣上神情冷漠,回头看了一眼身边的熙嘉。
熙嘉仍旧迷茫,红了眼睛,“我不知道,父皇……我真的不知道……”
圣上儿女众多,但熙嘉是唯一的嫡公主,又自小活泼美丽,开朗大方,所以他偏宠一些。养得天真无邪,璞玉浑金,他自然不信她会毒害别人。
他又看向了九皇子。
九皇子心道不好,“父皇明鉴!此事绝对和孩儿无关!熙嘉嗜酒,所以我才特意送了好酒当贺礼,儿臣没理由害她啊!”
“九殿下不也没理由害民女吗?”
“我……”九皇子进退两难,但谋杀沈烛音的罪过和谋杀二皇兄的罪过比起来,不值一提。
两厢取舍,他心急道:“儿臣承认卷轴上的罪过,针对此女是因为知道她对谢常守很重要。谢常守从前在政事上多次与儿臣作对,所以儿臣心生怨念,想要报复,除此之外并无其他,还请父皇明查!”
“所以九殿下实则是针对在下?”
“对!”
谢濯臣面无表情,“那九殿下又如何解释,在谢某答应背刺二殿下也就是淳王的时候,就把舍妹送回来了呢?”
“我……”
在圣上看不见的角度,谢濯臣轻蔑地扫过九皇子,“恐怕殿下针对的不是舍妹,也不是在下,而是淳王殿下吧。”
“九殿下知道公主嗜酒,那也定知道公主大方敦厚,她得了佳酿必与旁人分享。淳王殿下因幼年得公主相护,所以对公主关怀备至,他亦知公主喜酒,四处搜罗好酒相赠。公主若要与人分享好酒,淳王殿下便是首选。在酒中下毒,淳王殿下一死,罪名还是公主担,对九殿下而言,是一举双得。”
“这套说辞是早就准备好的吧!”
九皇子冷笑,“就是你们想要陷害我,你不也要报复二皇兄?一举多得的明明是你!”
谢濯臣面不改色,“在下可从未碰过这坛酒,公主和驸马可以作证。”
“他……”熙嘉泪眼涟涟,我见犹怜,“他确实没有碰过。”
“那就是驸马代劳!”九皇子笃定道,“这酒就是驸马抱来的,他最方便动手,你们交好,定是他替你下的毒!”
谢濯臣沉声道:“驸马连蚂蚁都舍不得踩死,怎么会有胆子替在下杀人?”
言子绪跪地诚恳道:“儿臣确实与谢常守交好,但与他再好也好不过妻子。二皇兄是公主视为亲兄长的人,儿臣又怎会毒害他?”
“因为你知道二皇兄他觊觎……”
“住嘴!”
皇家的颜面,有时会比个人的性命更重要。
一直旁观他们吵闹的圣上突然出声打断,“朕心中已有定论,你们不必再吵了。”
九皇子面如死灰,乞怜道:“父皇……”
“朕让你闭嘴。”
圣上压抑着怒火,“残害无辜,算计手足,你的所行所言,对得起你的尊贵身份吗?”
“儿臣没有,儿臣真的没有!”
“来人,先关诏狱,再贬。”
“父皇!”
九皇子被强行拖了下去。
“公主受惊了。”圣上摸了摸熙嘉的脑袋,“驸马,还不赶紧把公主带回去,好生安抚,不要让她为莫须有的事情伤心难过。”
“儿臣遵命。”
言子绪沉稳起身,上前拉走一步三回头的熙嘉,离开御书房。
“朕乏了。”圣上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除了谢常守,都退下吧。”
“是。”
众人应道,有序退出。
沈烛音动作缓慢,担忧地看向谢濯臣。
圣上阴晴不定,属实不知他留下阿兄是为了什么。
圣上看在眼里,大方道:“那个卢……啊不,沈烛音,既然放心不下,那便也留下好了。”
谢濯臣朝她摇了摇头。
“陛下恕罪,民女马上就走。”
圣上见她惶然模样反而笑了,“朕要你留下你就留下,又不是要问罪,你们怕什么?”
沈烛音摸不着头脑,一时分不清他的真正用意。
纠结片刻,她视死如归地重新跪了下来。
如若真有不测,那她陪阿兄一起好了。
“谢家小儿,你觉得朕的儿子中,谁最适合继承朕的位置?”
圣上的话里满是危险的气息。
谢濯臣也猜不出他的用意,他如实道:“臣不敢妄言。”
圣上却笑了。
“同样的问题,当初朕问你爹时,他也是这样回答的。”
谢濯臣忽然意识到,或许圣上迟迟不立储并非在二、九皇子中难以抉择,而是两个都不满意。
“你的父亲谢征,是朕的左膀右臂,也是朕最倚重的臣子。当初本欲让他为太子师,替朕教出一个能继大统的皇子,奈何群臣施压,朕不得不将他下狱。后来又因为那楼家小儿,他莫名其妙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