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氏深深吸了几口气,几乎是靠在嬷嬷身上,她脑子已经全部乱成了一团乱麻,声音断了气似的虚弱,“不行,九丫头,把她拉回来……”
场面已经完全失控。
顾运的脾气,此刻谁来都压她不住了,她反使着一个吓懵了的丫鬟,斥声道:“听没听见!让你去把你们大爷找过来,写和离书!”
“是,是……”丫鬟抖着声音,连滚带爬出了花厅。
顾泰稍稍按了按太阳穴,这的确出乎了她的意料。
顾青璞皱着眉,顾纤云吓的脸色都白了些,她们看着顾泰,“阿姐,这……”
“你们莫动。”顾泰永眼神止住她们的动作。
南襄侯夫人几乎气晕过去,一边还要抓着自己都女儿不让她再说那些不能叫别人听的话。
只是,这样难堪的局面,已经让是人看了笑话,南襄侯夫人恨毒了顾家,恨毒了文氏,恨毒了顾泰。
她不满顾泰已久,心中已然计划怎么休弃顾泰,今日筹办这宴会,原本就有两个目的,一是将顾泰六年未孕这事当个顽话当众讲出,先败她的名声,她若懂事,就该揽下罪责自请下堂。二个她早已看上了成国公府家的女儿,那虽是庶出,也比顾家强上百倍不止!
可怎么都没想到,顾家会跳出来这样一个庶女,将她的计划全盘搅乱了去!
叫她心里怎么能不恨!
南依依已经从那一巴掌中醒过神来,发疯一样要冲上去。
嘴里什么混话都往外骂,“贱人,全是贱人!还想着和离,定叫我哥哥将你休做下堂妇!”
那些夫人太太看着南依依,频频皱眉,心道这都与那市井泼妇都无二了,南襄侯府的教养实在令人不敢恭维。
成国公府夫人面上亦露出厌恶之色。
顾运完全不管其他,又叫跟在顾泰身旁常伺候的一个丫鬟,吩咐,“去给我拿笔墨纸过来。”
这丫鬟都有些怵九姑娘了,但见自家大姑娘并没说话,一咬牙,应是,跑出去,很快拿了一套笔墨纸砚过来。
一边极有眼色地收拾开一张桌子,铺纸,研墨。
顾运把毛笔一拿,就知是好东西,看样子应该是她大姐姐日常惯用的,阳湖纸,云香墨。除了顾泰,这一府上黑了心肝的东西,也配不上这些。
她凝神提笔沾取墨汁,手下笔走龙蛇,一眨眼功夫,就写好了两张纸。
有人正待看。
那头,南襄后侯府的大少爷南文钰进来了。
“这到底是怎么了?”
这声音有些冷淡,那些闺秀听见男子声音,就侧身半避,或者有些干脆躲到屏风后面去。
南文钰方进入内厅。
先向众位夫人鞠了一礼,才问向南襄侯夫人,“母亲,这是怎地了?”
南襄侯夫人见到儿子一瞬间,似活了过来,伸手,指向顾泰,“你的好媳妇!你问她去!”
顾运呵了一声,不禁想,还把顾泰当做可以随便肆意拿捏对付的。
那南文钰果然看向顾泰,眉头皱起,好像在等对方认错解释一下。
顾泰连动都没动一下,也淡模淡样看了回去。
顾运把笔一搁,抬头,凝声说:“你看我姐姐作甚,打量让她跪地求饶认错那就错了主意。你娘使人磋磨我姐姐,你妹破口大骂言定会休我姐姐,你娘你妹一道辱我顾家,这份屈辱的闲气我们顾家不是非受不可,所以,”她拿起两张纸,摆到南文钰面前,“两份,你自择一份,签字,画押。从此,两家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再无瓜葛。”
有人悄悄走近了些,去看那两张纸都写了什么,不看还好,一看,真真倒吸一口气。
一份,是和离书。
另一份,是休书!不是南文钰休顾家大小姐,是顾大小姐休南文钰!
顾文钰面色一变,沉声道:“休要胡言,你虽年幼,也不可胡乱诋毁他人。”
这虚假的装模作样,顾运更烦了,再不跟他客气,扬声:“是不是诋毁你不会问人啊?一屋子人你是一句话不问,开口就说诋毁,大少爷您说话真叫人发笑!我们大启朝的官员若是在公堂上都是这般断案,堂下的百姓只怕都不用活了,告什么官啊,回去一根麻绳吊死简单,还不受闲气!”
这样虚伪做作的男人配给她阿姐,真是老天不长眼!
“你小小年纪,说话怎如此恶毒。”
这要是别人,就是不羞愤欲死也伤心欲绝了,可见论起毒来,南文钰与他母亲妹妹比来也不遑多让。
无关紧要人的话连顾运的皮毛都伤不到一根,反笑着讽:“不及乃母,不及乃妹,更是万万不及你南文钰大少爷。”
“哥哥,你签,快签了休书!顾泰凭什么占着南府少夫人位置,她算哪根葱,把这些贱人全部赶出去!”
顾运心下一声冷笑,骂得正好,她冲过去,抬手又狠狠抽了南依依一巴掌,“闭嘴!”
瞬间又是尖叫声,又是丫鬟下人们拉人撕打。
南襄侯夫人这一弄,完全失去理智,“钰儿,快些休了她,我们侯府决计容不下这毒妇了!”
顾运将笔塞到南文钰手上,再逼一句,“写!我们南家欠我顾家救命恩情,世人都说施恩不图报,我偏要挟恩图报,我要你签下和离书,签了,这笔恩怨从此一笔勾销,干干净净!”
南文钰何时被遭遇如此境地,从前他对顾泰自然有三份不喜,两份冷淡,此刻全成了十分厌恶,对着顾泰冷笑道:“既然你如此想要,那便如了你的愿,一个失贞下堂之妇,且看有什么好下场。”
这人心性实在狭窄实在令人不齿,那和离书被他掀至一旁,只对着那份休书,连看也未细看,提笔写下自己名字。
顾运压根不提醒,心中冷笑,继而道:“按手印。”
南文钰愤怒咬破手指,按下红手印。
顾运在把休书折好,放进荷包。
转身对着在坐人道:“今日这场,大家所有都是见证,从今往后,他南襄侯府,与我们顾再无分毫关系!”
“冬春!收拾好大姐姐的东西,随母亲一起,回家!”顾运开口,舒朗大声吩咐道。
第十四章
“一个都不许走!”
伴随着突如其来的陌生声音冰冷,所有人都望向门口时。
稽查司的差兵已经将整个园子团团围住。
那一身斜襟长领紧口窄袖青黑色纹金线飞鱼曳撒服,京中谁人不识,心里不免一恐,暗道稽查司的人如何会来这里,难道是南襄侯府犯了什么事?
又想可千万不要连累自己府才是,各个夫人都开始后悔今日为何要来南襄侯府赴宴。
那长刀一抽,锋利的刀刃反射出亮白光线,一排排面无表情的稽查使,站在院里,仿如杀神。
没见过世面的下人,不常出门的闺秀小姐,都吓得鹌鹑一样。
“未经允许,擅离者,杀。”冷淡的一句话,再次重复。
如果说客人还只是些许害怕,南襄侯夫人却已经惊吓得眼睛翻白要倒下去。
南文钰背后已经浸出一层的冷汗,稽查司办案办到自己府上,在此之前他连个风声也没收到,心里怎会不恐惧打鼓。
他躬身合掌礼了一礼,硬着头皮说:“敢问大人,来此府上可是有何要事,今日家母在此举办宴会,在场这些皆是各府上的夫人小姐,恐不好唐突……”
只见一位稽查使,上前一步,手执长刀唰一下放在南文钰脖子上,“妨碍公务者照杀不误,还不速速退下!”
南文钰登时吓得腿都软半截儿,几乎站不住,南依依吓得“啊!”地尖叫,白着脸的南襄府侯夫人上前几步拉抱着南文钰躲到一旁,边道:“钰儿,你有没有事?可伤着了!”
好半天,南文钰才摇摇头,吐出一句,“无事。”
顾运躲在顾泰和文氏中间,心里暗骂南襄侯府晦气,无端端参加个宴会还能碰着稽查司上门查抄,她们这些无辜人上哪说理去。
稽查司,天子手下的人,普通人谁得罪得起。
顾运又禁不住想起来先和前老太太聊天时说起过的,如今任稽查司指挥使的司姓大人,乃和老太太是同出一脉。
也不知道在不在这里,又是在场的哪一位。
顾运略抬起眼睛,一点点看过去,只见的都是威严冰冷的脸面,一身的冷厉之气,真个和普通人不一样。
这时,从那黑油影壁边上直腰阔步走出来一个人——
身量非常高,长腿宽肩细腰,一身制服勾勒出其劲瘦矫捷的身材。
此人一左一右分别随行一人。
须臾之间,人就到了院子中间。
待再近,顾运看清楚那脸,都憨然愣了一下,脑中下意识发出感慨,好生俊俏!
端的是丰神俊秀,俊美无俦。
只是神色略有着凶煞冷漠。
而那行走间目中无人的姿态,无端叫顾运想到汉乐府诗集《陌上桑》里的一句,盈盈公府步,冉冉府中趋,可不就是这模样?
要是不穿着这身制服,不配那锋利的杀人刀,正才是应景呢!
只是未免太年轻,有二十么岁?到了戴冠的年纪没有?
就是模样,就是不看他衣服与其他人有些微不同,只要你在场,定也会觉得他是官最大的那个。
下一秒,就验证了顾运的猜测。
一人上前禀报,“回指挥使,府邸所有都控制住,只有南襄侯不在,审问说是今早出了府,已经命人去请了。”
司桓肃嗯了声,拾阶而上,抬目,将那内厅人扫了一圈。
顾运赶紧收回目光,避免对视被人家注意到。
只是方才那人一句“指挥使”叫她咋舌不已,原来与老太太有亲的,就是眼前这位!
当真是出乎意料得很,原先她想的可是和她爹那一辈的人!
夫人小姐们虽害怕但都自持身份,只缩涩站在内侧,丫鬟下人都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
顾运不知道她其实还挺显眼的。
首先就是方才与南文钰对峙时,人就已经站在了外厅,离院里的稽查使最近,离司桓肃更是近,只隔着一个门框而已;二个,她自以为的小心翼翼抬头观察,其实在那些稽查使眼都特别明显。
神不见慌,色不见惧,眼底竟还在观察,带着打量的好奇。
司桓肃身边的副指挥孟诲,一眼就认出来顾运就是旧冬那日,他与大人在驿站中遇见的那个被人抱着睡觉的人。倒不是他好色对姑娘看得仔细,实是人家生得颜色好,见一面不容易忘记。
当时竟还误会了人家,只道顾运是那位公子的妾室,后头才知晓男子是顾家少爷,今日再见,又知姑娘是顾家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