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快就出来了。”桑桑拉她坐下:“不和傅老师再多呆一会儿?”
苏沁搓搓脸,深呼一口气侧过脸道:“你快看看,我有没有流鼻血?”
“没有。”桑桑抽出一张纸巾塞进苏沁鼻孔里,手法粗暴:“流鼻涕了。”
苏沁木头木头来了句:“还好只是流鼻涕。”
过道上很安静,小姑娘不在。刚刚在休息室包扎伤口的时候,傅修明听到一男一女焦急的说话声,猜想她父母应该已经过来了,这会儿估计陪着女儿在审讯室做笔录。
这一顿折腾确实有点累,傅修明走到苏沁旁边的椅子上坐下闭目养神。
过道里就这么连在一起的一张长椅,苏沁见他坐在旁边,人一下就僵住了,动也不敢动。僵了好一会儿,才侧头悄悄瞥了他一眼。
傅老师睡着了?
苏沁又瞥一眼。
傅修明靠在椅背上,敞开的领子里袒露出一大片胸口皮肤。他刚刚想扣回去时发现扣子已经被扯掉,只能随他这么开着。
椅背到墙壁有几公分的距离,他这样靠着,身体呈微微后仰的姿态,整个颈部线条被拉的更加修长,喉结仿佛随着呼吸在轻轻颤动。
苏沁情不自禁咽了口口水,想用寒窗苦读十数年积累下来的美好词汇形容一下她如此美好的傅老师,最后搜刮枯肠只找出来六个字:真的好看死了!
真的…好看死了!苏沁肆无忌惮看了九九八十一来遍,抬手擦擦并不存在的口水。
不会流鼻血吧?桑桑如是思。然后从包里掏出一包纸巾握在手里备用。
没过多久,小姑娘由父母和一位民警陪着出来。民警指指傅修明说:“是那位先生救了你们女儿。”
小女孩父母千恩万谢,说让他留下联系方式,明天过来上门致谢,傅修明拒绝了。夫妇俩再三表示感谢后就带着女儿离开了。
所长看着一家三口离开的背影,眼神有种说不出的落寞,片刻后对其中一位民警说:“扣他四十八小时,然后放了。”
两个民警无奈摇头,又走进审讯室。
“所长,这种欺负女孩子的变态流氓就这么放了?”苏沁不满的跳到所长面前:“我们老师为了抓他都受伤了,你们…你们怎么能随便放人…”说到后面意识到对方是警察,略微有点胆怯,声音低了下去。
“那段小路是没有监控的,对方父母不打算起诉,我们也…很无奈。”所长流露出一丝惭愧,像是在回答苏沁,眼睛却看着傅修明。
苏沁和桑桑也朝他看过来,如同遇到难题只要向老师请教就一定能得到答案一样,她们眼神里的充满希翼与信赖。
傅修明沉默片刻,对所长道:“没别的事,我们就先走了。”转头又对两个女生说:“老师送你们回学校。”
这一刻,他感受到学生眼中淡淡的失望。
傅修明取了车送两个学生回学校,一路上苏沁欲言又止,始终没说话,桑桑性子急,忍不住问:“傅老师,为什么不劝劝所长,让他去做做小女孩家长的思想工作,出庭指证那个流氓。”
“嗯,如果她父母愿意让她出庭作证,警方就能落案起诉那个人。”傅修明双手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声音平静。
“那就应该想办法让她出庭作证的。”桑桑没有指责谁的意思,只是觉得傅修明和所长至少应该说点什么,而不是眼睁睁看着女孩儿一家就这么走了,让一个混蛋逍遥法外。
“快放暑假了,放完暑假她就初三了…”
“嗯?”
苏沁和桑桑不明所以,同时在汽车后座往前探头。
“她要在中考这一年面临许多次的出庭,不断重复今天晚上的惊恐,面对同学的指指点点和外界的流言蜚语。她只是个孩子,还那么小,不到十五岁…”傅修明的情绪似乎陷入到某种飘渺的回忆里。
“可是…”桑桑想了想说:“如果每个人都纵容罪犯,那罪恶就会变得肆无忌惮。”
“维护正义是需要力量的,我们不能把正义的责任强加到无力负担的人身上。”傅修明不想对学生说什么大道理,他也并不认为自己今天做了件多了不起的事,在他看来只不过是尽己所能帮助了一个弱者而已。而大多数时候他也和很多人一样,无可奈何看着许许多多罪恶与不公在眼前发生。
桑桑有些惋惜的叹了口气:“老师今天白受伤了。”
“不会啊。”沉默许久的苏沁突然开口:“那个混蛋已经知道了,这个世界上就是有傅老师这么正义的人随时随地会出现,把他爆揍一顿然后丢进警察局。”
苏沁的语气很骄傲,傅修明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从她的角度看过去,正好能看到老师的嘴角微微扬起,温柔又动人。
城市的夜幕,华灯流彩,汽车行驶在宽阔的马路上,眼前是不断倒退的都市夜景。
傅修明把两个学生送到宿舍门口后开车离开,苏沁站在生活区门口,看着汽车远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别发花痴了,傅老师都走了。”桑桑嫌弃的戳戳她肩膀。
“我妈妈从小就跟我说,女孩子一定要多读书,只有多读书才可以改变社会的意识形态,女性才能有更多的生存空间。”
“你妈妈说的很对。”桑桑点点头,又不解的问:“可是你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维护正义是需要力量的…”苏沁喃喃自语。
“啊?什么?”桑桑挠挠头跟上苏沁。
回家路上,傅修明又想起冰淇淋蛋糕,印象里应该是和西装一起被他甩出去的。小姑娘把西装递给他时,他没看到蛋糕。其实当时他注意到了,只是不方便询问而已。
“算了,下次再买给他吃吧。”傅修明想。
伤口包的不太像话,傅修明一进家门就打算重新处理一下,刚走进客厅,只听楼上书房的门“咔”一下开了,傅辰从楼梯上走下来。
傅修明正要打开抽屉的手缩了回去。
傅辰还是一副不咸不淡的样子,站在几节楼梯上,居高临下的看他,目光从他脸上落到胸前。
客厅没开灯,餐厅映过来幽暗的灯光,把他略显不整的衣着衬的暧昧不明。
傅修明听到脚步声抬头看了看,正对上傅辰意味不明的眼神。那眼睛里面仿佛聚拢了一簇幽沉的光。
两个人就这样莫名其妙对视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傅修明先开口:“你功课做完了?”声音里明显带着心浮气躁。
傅辰的眼睛眯了眯,目光近乎锐利,隔了好几秒才道:“看起来你们今晚相处的不错。”
傅修明刚刚的那点心浮气躁瞬间转化成怒火中烧,忿忿指着楼梯喊道:“你给我上去做功课!”
“做完了。”
声音平静如水,平静到泛不起一丝波纹,然后从水面底下就炸起了一波巨浪:“做完了上去睡觉!”
傅辰没上楼,从台阶上下来,悠然经过他身边,进厨房里拿出一盒牛奶。
微波炉嗡嗡响了三十秒,然后“叮”的一声停止工作。
傅辰从厨房出来,朝他扬扬手里的杯子:“喝吗?”
“不喝!”傅修明冷硬的回答,摔门走进卧室。
傅辰一口喝掉半杯牛奶,挂杯把半个杯子染成半透明的乳白色。他摩挲杯口,好心情的看着牛奶挂杯一点点变浅。最后喝掉了剩下的半杯。
傅修明的心情显然没有傅辰那么好,不能说不好,简直糟糕透顶。手臂上一阵阵火辣辣的痛,他烦乱的脱掉西装扔在一边,把衬衫袖子卷到手肘。十分钟前他还在惦记那只丢了的冰淇淋蛋糕,现在只觉得这种想法可笑又恼火。
以后都不会买给他吃了,傅修明赌气的想。他已经没有心力去判断这种想法本身是否反常。
黑夜触动隐秘的情绪,他不自觉打开网页,在发现没有新的留言后,又暗自失落。
手机亮了一下,他心头一震,拿起来发现只是班级群里的一个通知。手机捏在手里被他反复按着电源键,忽明忽灭。
门外脚步声响,是傅辰上楼的声音。
傅修明重重呼出一口气,仿佛下定决心一般解锁了手机。他点击微信退出登录,用两天前注册的新号登了上去。
看着没有一个好友的新号,他自嘲的笑了笑。鬼知道为什么他要注册这么个新号,也许从一开始他就没想过要拒绝。
烂熟于心的微信号输入搜索栏,一个微信头像跳了出来,名字空白,头像全黑。他看看自己一片白色的头像,感到一种奇特的默契。
好友请求很快被通过,正当他在考虑要不要说话时,对方发来一条消息:“什么时候?”
简洁而直白,同时避免了他不知道要说什么的尴尬,傅修明顺着他的话回复:“明晚,八点。”
手机屏幕的光打在年轻人脸上,被四周的漆黑映照的光亮白皙。他脸上有明显的笑意,隐藏着某种不常见的幸福的神态。
明晚,八点。
他修长的手指划过屏幕,笑意加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