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得不算早,展厅里已经聚集了很多人,三三两两地挨在一起,在画作前驻足观赏。
墙上挂着数不清的画,从这个展区延伸向下一个展区,俞亦舟一时竟不知道该先看哪幅。
他凑近了些,发现这些画右下角都用标签标了作画时间,貌似是按照时间顺序来排布的。
于是他找到了最久远的那一幅,上面的时间显示,这幅画作于十五年前。
十五年前……还在上中学的苏温言。
俞亦舟抬起头来。
这幅画的风格可以说和苏温言现在的风格相去甚远,即便他是个外行,也能看出画家当时的技法不如现在成熟,用色非常大胆,笔触间充斥着属于少年人的活力和张扬。
看到这幅画,他竟忍不住想起他上课第一天挑衅他的那个男生。
也不知道苏温言第一次跟老教授请教时,是不是也和那个男生一样倨傲。
想到这里,俞亦舟唇边不禁浮现出笑意,似乎心中关于苏温言的那张拼图又多了一块,他所不了解的苏老师的曾经,都在这一幅幅油画间铺展、呈现。
他跟随着周围人的脚步往前走,看到接下来的作画风格飞快地发生着变化,苏温言进步神速,只消一年就已经笔法纯熟,这不单单是拜一个好老师的作用,更重要的是他非凡的领悟能力。
少年时期的苏温言经过锤炼,很快便固定住了自己的风格,即便是十几年前的画,也已初见现在的端倪,他在很短的时间内迅速沉淀了下来,这一幅幅画作也像是度过青春期的孩子,开始现出大人模样了。
“生命”是他创作中占据灵魂的主题,他会画人,亦会画景,画所有所见之物,所想之物,一切人或物在他笔下都鲜活栩栩,蓬勃向上的生命在热烈的颜色间流淌,让人看了就心生欢喜,仿佛也被他的笔触感染,于幸福和温暖间徜徉。
但偶尔,他也会画一些不那么积极的东西,或有阴云笼罩,或行至末路穷途,但画面中总会留有那么一丝生机,那是绝望中的希望,是跌至崖底时窥见崖壁爬满蜿蜒向上的藤蔓,是干涸多日后突降的一场暴雨,是寸草不生的岩层间顽强钻出的一株新芽。
那是另外一种生命,名为“绝处逢生”。
俞亦舟流连在这些画作营造的世界当中,不知不觉已忘了时间,直到他的目光被一抹亮眼的青翠吸引——这幅画的主题,是一盆薄荷。
一盆很眼熟的薄荷。
俞亦舟一眼就认出,那是他曾经送苏温言的那一盆,再看向右下角的时间,果然是六年前。
他们相遇的那天。
俞亦舟的心跳在看到这幅画的瞬间快了几分,他看到标签上除了时间,还写着画的名字。
“至死不渝的爱”
那是薄荷的花语。
俞亦舟回过头,就在正对的那面墙上,在正对的这个位置,挂着另一幅画,那幅画主题的也是薄荷。
他快步走上前,看到上面的时间,恰好是他们重逢的那一天。
两幅画中间隔五年,苏温言的风格又发生了许多变化,环境变了,心境亦变了,但这盆薄荷,依然鲜亮欲滴。
这幅画的名字叫“再爱我一次”。
那也是薄荷的花语。
俞亦舟感觉自己的心跳砰砰作响,快要从胸腔里撞出来。
原来苏老师一直都知道。
知道他的小心思,知道第一次送薄荷是告白,第二次送薄荷是祈求原谅。
这些惊喜,实在太出乎他的意料。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回顾苏温言这五年当中的作品。
然后就发现自从五年前那盆薄荷出现之后,苏温言的创作内容变得更加丰富细腻了。
更为充沛的情绪出现在色彩之间,画面变得暧昧、缠绵,有时饱含思念,有时又显出失落,甜蜜与酸涩交织,让那些生命变得愈发饱满。
很明显,他将“爱情”掺杂进了画作当中。
俞亦舟甚至能从这些画中感觉到苏温言的所思所想,那些他不在的时间里,苏温言是如何度过的,在画布上逐渐清晰。
俞亦舟深吸一口气。
他有点迫不及待地想去见苏温言了,这份思念是如此难以忍耐,他仅仅是看到画,已经被画中的情绪感染,很难想象画家画下它时,内心怀揣着怎样强烈的渴望。
这个展区的画便以一幅薄荷做结尾,俞亦舟没找到下一幅,没看到那张让苏温言倍受折磨又茅塞顿开的《雨》。
大概是在主展区,他现在就过去吧。
路过其他展区时,他又不自觉地被墙上的画吸引,有他在老教授家错过的“作业”,也有他之前问苏温言,但被卖关子回避了的自画像。
苏老师的自画像,还真的不止一幅。
他在这里看到了少年时期的苏温言,刚成年时的苏温言,以及现在的苏温言。
每个时期的风格都不尽相同,样貌也不是真的和他本人一模一样,但能从这些自画像间感觉到他作画时强烈的自我认知。
从张扬到低调,从青涩到成熟。
俞亦舟笑了笑,如果不是参加这次画展,他还真不知道以前的苏老师有多趾高气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