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因很简单,朱家沟是个小村落,全村不超过两百户,青壮顶多两百人,而猪大肠带了将近百名盗匪,个个手持兵刃,而且还有弓箭。
说到底,武力决定了一切,武力给了猪大肠敢入村的胆子。
而且李善也没有猜错,猪大肠就是冲着东山寺来的,早就听说东山寺在东市赚的盆满钵满,已经垂涎许久,这次难得有机会,自然是要来捞一把的。
李善缓缓后退,一直避到隔壁巷子里,找了个高处眺望,心想也不知道郭朴那边准备的怎么样了。
巷子口的木头已经被搬开,朱玮带着村民往后退去,猪大肠带着手下警惕的往前走。
抽了抽鼻子,猪大肠闻到一股肉香,不由骂了句,娘的这么有钱,一千贯怎么够?!
朱玮已经消失在巷子里,猪大肠加快了脚步,就在这时候,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整齐的队列堵在了巷子口,出现在猪大肠眼帘的是五枚雪亮的矛尖,接着一根又一根长矛接踵而出,面目狰狞的青壮一声不吭,脚步整齐,不急不缓而来。
这么多长矛?
猪大肠心里一个激灵,还没等他发号施令,后面几声闷响,不算矮的墙壁被强行推倒,身披铠甲的郭朴手持长刀跃入小巷,手起刀落,周围三四人凄厉惨叫哀嚎倒地。
高处的李善有点着急,郭朴是李家的亲卫,行事向来谨慎,怎么如此冒险。
但接下来,几个也身披铠甲的青壮越过倒地的墙砖,手持长刀冲进巷子,彻底将贼匪队列搅乱。
又是两声闷响,又有两面墙壁被推倒,冲出来的青壮迅速将准备好的巨木斜斜堵在巷子里,彻底堵住了对方的退路。
李善嘀咕了声,“还好向德谋兄多借了几副铁甲。”
在冷兵器时代,民间不会禁刀枪棍棒,甚至不会禁弓,但一定会禁甲。
一个普通的士卒披上铁甲,只要不失胆气,立为精锐。
巷子里喊杀声震天,血腥味渐渐浓重起来,李善瞪了眼身边几个随从,“还不去帮忙。”
“但是……”
“这儿安全的很,你们不去,说不定明日就要多一家挂白!”
其他七人只看着朱八,后者犹豫半响后拔刀跳了下去,踢开一家的门,只要绕两圈就能过去,诸人跟着朱八兴奋的拔刀冲入巷子。
猪大肠架住对面劈来的一刀,虎口发麻也就罢了,但刀身为什么只剩下一半了?
猪大肠悲哀而愤恨,这是不讲道理啊!
太欺负人了!
根本没法打!
自己这伙人手中的兵刃对付平民自然是利器,所以猪大肠才敢带着不到一百手下入村,但没想到却一头撞得头破血流。
李楷等秦王府子弟送来的都是上好的军械,朱玮藏在东山寺的军械质量更好,两刀对撞,往往是盗匪的刀崩出口子或者直接断裂。
甚至盗匪一刀劈在甲士身上,对方吃痛却其实安然无恙。
更别说朱玮这一年来时常操练村中青壮,郭朴这十几天还特地以军法勒之,让这不到两百人的青壮隐隐有军中精锐之像。
人数差不多,兵器相差太大,一方只为求财,一方却为护卫乡梓。
而且还是有心算无心,两头被堵住,中间还有郭朴这样的军中骁将披甲乱阵。
猪大肠是个聪明人,早早的弃械跪在地上,斜眼看过去,不肯投降的还有十多人……被三十多根长矛围在中间,不多时就纷纷被戳倒在地。
“你就是朱昌?”
抬头看见一位神色平淡的少年郎,猪大肠愣了下,来人一身明光铠,摘下头盔,面容秀美,毫不顾忌脚下血污。
还没等他说话呢,李善就饶有兴致的说:“官府尚未赈灾,河东、关内道遭突厥洗劫,京兆多有难民作乱,此人裹挟难民,趁乱直取东山寺。”
“七伯,此人不仅有些胆量,亦有些谋略呢。”
猪大肠心中一喜,又是几个响亮的头磕下去,“小人愿卖身为奴,请郎君……”
“要你来作甚?”李善无聊的看着周围的尸体,“郭叔,伤亡如何?”
“两人重伤,二十余人轻伤。”
李善哼了声,“盗匪可有遗漏?”
“点过数了,九十二人,三十六死,五十二伤,余者跪地弃械。”
抬着重伤员的门板正好路过,骨科医生李善只看了两眼就放弃了,一个眼看着就要断气,另一个……即使在前世,也需要几个科室的大主任联手才能救回来。
朱玮黑着脸狠狠一脚将猪大肠踢翻还不解恨,操起长矛狠狠抽下去。
“七伯。”李善淡淡道:“只是揍一顿了事?”
郭朴隐隐听出了言外之意,诧异的看着李善,他早就发现了这位少年郎对人命有着复杂的情绪,既不在乎也很在乎。
似乎很习惯血腥,并不将生死放在眼中,但看到伤员总会援手。
朱玮犹豫了下,“大郎,杀俘不详。”
“有俘虏吗?”李善盯着朱玮的双眼,“东山寺广有财源,难免日后被他人觊觎,正好有只鸡撞上来,自然要杀鸡儆猴。”
第六十六章 入土为安
蹄声如雷,百多骑旋风般驶出长安,沿泾河而去,径直转向朱家沟方向。
宇文士及一马当先,脸上焦急之色溢于言表,身边亲卫披甲跨马,持刀拿枪,紧紧跟随。
看到挡在路当中的木栅栏,宇文士及勒住马,定睛看见有持长矛的村民护卫,再细看村中并无烟柱,长长的舒了口气。
亲卫上前通报,恰巧郭朴正在巡视,立即让青壮搬开了木栅栏。
“拜见郢国公。”
宇文士及盯着穿着铁甲的郭朴,犹疑问:“你是……”
“小人家主陇西丹阳房,奉四郎君之命至此,已有十余日。”
“是客师兄?”
宇文士及虽然在秦王府幕僚将领中分量不算太重,但毕竟是明面上官职最高者,也不缺消息渠道,知道李善和李楷等秦王府子弟有交情。
但李楷让家将护佑朱家沟,还是出乎宇文士及的预料之外。
宇文士及翻身下马,大步入内,“听闻有难民作乱?”
“非难民作乱。”郭朴恭敬禀报,“百余贼匪持刀使矛,裹挟难民。”
宇文士及脚步顿了顿,“已然击退?”
郭朴犹豫了下,他不太清楚为什么宇文士及会来这儿,“李郎君定计,诱贼匪入村,前后夹击,贼匪或死或降,无一人逃脱。”
随着郭朴的叙述,宇文士及的脸色先是变得铁青,听到最后哼了声,“惯于弄险,非是正道。”
穿过几条小巷子,宇文士及看着被推到的围墙,又见地上还没来得及清扫的残破兵刃和大片的血迹。
走出巷子,大片的难民坐在地上,几十个手持兵刃的青壮正在看管,略略一算,至少六七百人。
临时搭建的灶台边,几十个妇孺正在煮粥,宇文士及上前看了两眼,粥中居然夹杂着肉沫。
东边一个小小山丘上,身着明光铠的李善正无聊的坐在胡凳上往下看,身边围绕着八个手持腰刀的随从。
李善偏头看了眼,笑道:“受不了就回去歇着吧。”
朱八强忍住恶心,“郎君,我等实在不想再被罚跪了……”
一旁的赵达也是最早跟着李善的随从,“适才要不是郎君劝说,七公都要将我们赶出村子了。”
“再说郭叔已然下了军令,若是再擅离职守,皆斩。”朱八半转身侧头不去看坡下。
李善干笑几声没再说什么,今日最后时刻,朱八带着人下去厮杀,将李善撇下……郭朴、朱玮都大发雷霆,军中主将阵亡,未死亲卫皆斩。
朱八他们也挺委屈,还不能说是李善非要他们去的。
“郎君,郭叔来了……”朱八呃了声,“还带了人来……”
李善回头看了眼,起身浅笑拱手,“晚辈拜见郢国公。”
宇文士及皱眉道:“为何不使人报信?”
李善知道自己的身份,遇见险情却没有求援……宇文士及对此相当不满,当然,他担心的主要不是李善的安危。
“母亲今日入东山寺礼佛,一切如常。”
李善自然知道,宇文士及是因为前妻南阳公主而来,这句话是告诉他,南阳公主平安无事。
看宇文士及神色放松下来,李善在心里嘀咕,都是渣男,谁也不说谁。
但在李善看来,宇文士及还稍稍有那么点些人味儿。
一方面是因为今天宇文士及的来援,另一方面是……前些日子李善亲自见了吴忠一面,听那意思,李德武有点后悔放朱氏母子离去。
李善又不傻,自然猜得到……李德武生了儿子,现在后悔手软没斩草除根了。
“若只是难民作乱,村中青壮,友人赠械,又有郭叔主持,必然无恙,谁想得到此次盗匪欲劫掠东山寺。”李善轻笑道:“侥幸得手,无一逃脱,当无后患。”
宇文士及微微点头,算是认可了李善的决定,毕竟盗匪为东山寺而来,不留后患是最重要的。
还是那句话,不怕贼偷,还不怕贼惦记吗?
“喏,都在下面了。”
宇文士及往前走了几步,往坡下看了眼,眼角动了动,下面已经挖出了一个大坑,百多人正在忙碌,两人搬着一具尸体往坑里丢。
尸体在坑里横七竖八的叠放,紫黑色的血迹随处可见,侧头看见李善淡然神色,饶是宇文士及久历战阵,也不禁心惊。
“九十二人。”李善努努嘴,“虽是盗匪,但也要入土为安。”
宇文士及有点不想说话,入土为安……记得之前郭朴也说过无一逃脱,但却是或死或降。
最早,宇文士及是从杜如晦的描绘中,以及自己去东山寺求经相遇来判断李善这个人,有心计手段,胸有韬略,后来陆续听闻李善精于医术,好急义公,以义为先。
今日所见,没想到如此手辣。
古往今来,杀俘从来是个很容易引得他人忌惮的事件,宇文士及眯着眼打量面前的少年郎,不见一丝拘束,亦不见一丝嗜血,似乎对此有着无所谓的态度。
似乎察觉到宇文士及的窥探视线,李善笑道:“已然有人认出,当日正是这股盗匪劫掠长乐坡。”
“便是那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