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行至一处,那处镇守的士兵仿若皮影人那般偏了头,非礼勿视。
飞羽见状乐不可支,隐忍着笑,乖巧地站在凝晖院迎接两位主子。
“别愣着。”李执淡道,“将霜竹扶过来,按照她在肃亲王府的姿势模样摆好。”
飞羽得了令,踮着脚尖协同另一人将霜竹摆放在婢女休宿的脚塌上。
而李执则是将晏琤琤安置在床上,用丝帕打湿早已温好的水,视若易碎的珍宝那般轻轻擦拭她的雪肤红唇。
又细致地将被角仔细捻好,不漏一丝凉风。
待飞羽回禀所有屋外的一事一物一人复刻成肃亲王府后,李执才悄步退出,轻关上了门。
今日这场大婚,终是礼成。
-
旁人猜测,许是圆了心愿,因此只需仔细瞧看,便能看出这位平日里惯来摆着“菩萨面”的王爷脸上少了几分疏远冷漠,多了几分柔情缱绻。
而从这罕见的指令来看——
“今夜吩咐各处轮值的护卫可歇息片刻,飞云,你多拿些赏钱分发下去。”
“飞霜,你叫小厨房多烧些荤菜,传送各处去。”
“飞羽,你去拿壶上好的酒和四个酒杯,我们几人浅酌一口。”
——李执应是心情很好。
月辉之下,竹床之上,气氛松快。
飞羽与飞霜年龄相仿,性格活泼。两人一来一回地将今日襄王府大婚情况当做趣事畅聊。
“今日飞羽扮演主子可谓是传神,憋笑的嘴角扬起的弧度如平日里主子挂笑那般,正正好,不高一分也不低一厘。”飞霜笑道。
“你的石小姐演得也不错。”飞羽抿嘴笑,“那自然还是你做的人皮面具精巧,通天手法障眼在场旁人。”
飞霜神气:“那可不,我在江湖游走多年可非吃素。”她挤眉弄眼:“要不是我的面皮,你那垫了三四层鞋垫的脚怕不是时时刻刻露馅。”
又不待飞羽回嘴,她忙不迭地拾起一只鸭腿堵住他的嘴,“多吃点,可得长身体。”
二人逗趣,素来冷面的飞云虽沉默寡言,但此刻也面带笑意。
见状,李执捏着酒杯与飞云碰杯。
清脆一响。
两人皆豪放地一饮而尽。
“今夜,终是圆了主子心愿。”飞云小声祝贺。
李执倾首,又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
待他们三人又各自散去,各司其职后。
孤坐竹床的李执才缓缓起身,抬眼望向空中月,噙着笑,手中酒盏不断,直至染上些许醉意。
东方既白,月隐云浓。
“心愿?”他低沉笑道。
襄王府的大婚,一无高堂在上二无亲朋满座。他的父亲是高高在上的陛下,他的母亲早已香土深埋。
就连他的新娘,都是自己设计夺娶。
她说她怕他。
宁愿嫁给不堪一击的李珣,也不愿正眼瞧他。
即便自己如此费心竭力与她亲近。
——可那又怎样呢?
夜风悲号,吹得满院海棠花凌乱,片片花叶打旋飘落。暗红纱幔飘逸飞舞仿若又为他披上那落地的喜袍。
李执微微偏下了头,面若冠玉的脸庞斑驳月光。额前几缕碎发垂下,遮住了寂沉的眼眸。
冷红爬上眼眶,氤氲水雾密布。他低垂下眼神迷茫的琥珀瞳,嘴角梨涡沾上苦涩,整个心陷入仅剩一池干涸的淤泥之中。
“我的心愿便是…”
“为她报仇。”
“为母报仇。”
“然后,让她主动爱上我。”
“只能爱我。”
喃喃自语破碎四散在夜风里,一如颗颗滚落的眼泪隐匿在夜色里。
-
卯时正刻。
未央坊各大主巷渐渐苏醒,承接昨日“双月同出”大婚的热闹。
互相顶着雾蒙蒙的天气互相寒暄。
各家马车的车毂摩擦吱吖发声,宛若压碎了洒在地上的月光发出的脆响。
卯时四刻。
一华服男子策马驶出,巡逻府兵本想阻拦,却发觉这是斯府二公子索性纷纷让道。
好在他纵马路距并不远,时辰尚早,也未引起什么慌乱。
到了襄王府大门口,斯山然利落跳下马,嘟嘟囔囔吩咐小厮把马牵好后,径直往府内奔去,一路畅通无阻到了凝晖院外。
他慢了脚步,整理好衣冠后,正要推门而入,却被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飞霜意图反手挟制。
斯山然一个回手轻松化解,两人纠缠来回片刻,各自往后退了好几步,最终是他更胜一筹。
对上了飞霜愕然又尴尬的表情。
知晓她误会了。
“啊,听说斯二公子素来体弱…”她尴尬道。
斯山然点头,耐心解释:“平时体弱,今日事态紧急所以飞得快了些,还望飞霜姑娘理解。”
继而又闻到那股迷魂幽香,斯山然叹了口气。知道飞霜心思活络又争强好胜。
只能摇了摇头,丢下一句“少玩江湖上的禁香,对眼睛不好”的叮嘱后,才往前走去。
--------------------
第31章 鸳鸯错(一)
=============================
斯山然推门而入,骤然愣住。
素来不染一丝纤尘的李执竟席地而坐,靠坐在屋门外闭目养神。
……
斯山然有一丝慌神。
脑海中只想起昨日他叮嘱自己提早发放喜银,但他说“流民冲撞”只是幌子,并不会借机换人。
而肃亲王府的喜宴他是受邀参与了的,拜堂成亲的人的的确确是李珣。
难道——
他对晏琤琤的喜爱也只是幌子?
竟这般欢喜这江宁石家来的小娇娘?这般彻夜守着?
也不对,喜欢不应该碰她么…
“一大早来襄王府罚站作甚?”
清冷嗓音传来,斯山然回过神,顿时有些想笑。谁说谦谦君子就不会说玩笑了?
唉!方才想的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斯山然甩了甩头,急匆匆地将朝堂上吵得天翻地覆的情况相告。
“你也知,李琰亡故后,郭家和斯家同陈玄妃母族一样大力扶持李瑾,自是被高皇后一派视为眼中钉。”
“即便现在李珏上位,但陈玄妃,郭纯贵妃,我家自然是一条船上的人。”他掰着手指头梳理。
“陈忠年大人调任户部尚书,高首辅一派各种措辞誓而喋喋不休。”
“最后陈大人为应对天灾,充盈国库而提出的俸禄改革深得陛下赞赏,此招吓得他们纷纷闭了嘴。”
昨夜几乎是没睡,闭目养神没多久就被院外两人交手的动静吵醒,疲惫不满双眸里,李执有些不耐烦地揉了揉眉心。
“说重点。”他的语气颇为不妙。
斯山然并未被这怒火震慑,反而哭丧着脸,径直扑向李执身上。
“所以针对我们斯家——让我兄长接手江宁汜、淇州这烫手山芋,调任江宁同知。”
“我兄长一个从四品的侍讲学士这京官调任外地正五品的同知,摆明了是打击!”
“还说是一日不治好水患,我兄长一日便不得还家。”
“司恒,你知道的,我家就靠我兄长光宗耀祖了!更何况他妻亡故不过半年有余,我的小侄儿不到周岁,怎忍心看他们父子俩骨肉分离啊。”说完,斯山然掉了两滴泪。
李执知晓斯山然的泪是真情实意,他愿与其交好也是因其有一颗对亲朋好友的赤忱之心。
“你先前同我说,水患可治。”斯山然吸了吸鼻子,“法子可有眉目了?”
李执沉默片刻,伸手招来飞霜:“待王妃醒来后,切记要记得在喜茶里加解药。”
说完边往西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