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寨的大当家着实不敢。
“大哥,你在怕什么?”
二当家跃跃欲试,“老三不是说了吗?他走之后姜二娘必会给咱们来信,送咱们一份大礼,让咱们只管收着便是。”
他虽极度不喜三当家的刻薄,但这厮着实会打仗,戏文里算无遗策的将军也不过如此。
专业的事情要交给专业的人来做,不认可这个人不代表不认可这个人的能力,所以他觉得三当家的话也能听一听。
二当家道,“大哥,咱们就手下这份大礼吧。”
“那可是一整座城池!咱们要是有了这样的城池,还窝在山里当什么山贼?”
大当家终于被说动,“好,咱们就与姜二娘两路夹击,拿下商城!再不当这劳什子的山贼!”
·
“商城?”
商溯手指轻叩着案几,有一搭没一搭地自言自语,“此时的商城,应当已被姜二娘拿下。”
那是一个不输于任何诸侯的一代枭雄,哪怕兵力并不多,也足以让商城的那群老不死弃城而逃。
商溯心里舒坦了。
羽人座的熏香炉里的熏香即将燃尽,他轻抬手,往里面添了一枚熏香。
安静宁和的云雾冉冉升起,少年舒服地迷起了眼。
案几上白玉碟里摆放的有榛子,他一边轻嗅着熏香,一边磕着榛子。
唔,这才是人生。
然而他的人生很快被打扰——
“停下停下,来方城做什么的?”
轿外响起男人盘查的声音。
商溯眉头微动。
蛮人混居的方城什么时候有了汉人在把守?
赶车的老奴掀开轿帘一角。
商溯微眯眼,顺着轿帘往外瞧。
曾经的蛮荒之地如今已换了模样,到处都是汉人的身影,或教蛮人学汉字汉语,或教蛮人做耕地犁具,更有甚者,还有汉女与蛮人男子结伴同行,一路说说笑笑,簪花牵手。
商溯眸光微微一滞。
......这是,方城?
“兰姨,马上要到上巳节了,咱们要好好乐一乐。”
少女软糯糯的声音响起,“阿父说了,到了上巳节那日,他会带着军师石都小叔叔他们过来,与咱们一起去过节。”
“是该好好乐一乐。”
一女子笑道,“咱们来方城已有半年有余,整日里不是忙着开荒,便是忙着织布喂牛羊,连去岁的除夕都没有好好休息。”
“如今终于农闲,咱们此时不乐,更待何时?”
一行人从马车旁走过,清脆软糯的声音顺着三月的春风送进商溯耳朵。
商溯轻抬眼,看见少女窈窕身影。
说是少女窈窕身影,其实更像是一个半大的孩子,只是大半年未见,她已比之前长高了许多,已经有了半大不大的小大人模样。
小姑娘显然爱漂亮,穿着桃花色的衫,簪着玉色桃花簪,上面缀着米粒大小的珍珠,不名贵,但胜在别致可爱,压在乌黑的发上,越发衬得发如绸缎,泛着好看光泽。
爱漂亮的小姑娘一边走,一边与同伴说笑,阳春三月,暖风习习,少女黑湛湛的眼睛映着方城的晴空,仿佛能将人心的阴暗照得无处遁形。
商溯眉头微动,转了下自己空荡荡的拇指。
——啧,希望他的扳指没被她拿去换钱。
商溯轻扣车厢。
小姑娘仿佛听到了声响,脚步微顿。
商溯懒挑眉。
搁下手里未磕完的榛子,调整了舒服的姿势,靠在清风朗月的靠枕上,只等小姑娘主动来答话。
但小姑娘脚步只短暂停留一瞬,又继续往前走,莫说与他答话了,连往马车上都不曾瞧一眼。
“......”
商溯气结。
这就是拿人东西的态度?
“咚咚——”
商溯重重敲着车厢。
“?”
谁在这儿发神经?
相蕴和不悦蹙眉。
方城越来越好,可烦恼也越来越多,比如说,这种当街敲车厢的纨绔越来越多了。
既如此,改日便让石都领人来巡逻,将这些停在车上不走乱敲东西的纨绔全部抓去教蛮人写字种田,省得他们在街上堵路省事。
相蕴和十分负责任地想。
小姑娘继续往前走,商溯眼皮一跳,终于有些坐不住。
“相蕴和。”
少年冷声道。
这声音好生熟悉?
相蕴和眉头微动,转身回头。
身后没有人。
只有结伴而行的汉女与蛮人男子,不像是能叫出她全名的样子。
难道是听错了?
相蕴和狐疑往周围看了看。
周围无人在看她。
行人各自忙着自己的事情,并没有因为她而停留。
哦,就是听错了,是幻觉。
她就说嘛,这里怎会有人唤她全名。
相蕴和收回视线,准备继续往前走。
商溯气笑了。
“相蕴和,你没长耳朵吗?”
商溯一开口便是拉满的刻薄。
相蕴和停下脚步。
悟了,她悟了,这不是错觉,是真实存在的声音。
像这么遭人厌的刻薄劲儿,她两辈子只遇到过一个人——攻打邬堡的三郎。
相蕴和转身回头,举目四望。
这次没再看行人,而是看周围的马车。
她记得那位三郎是牌面拉满的富家公子,出行时前呼后拥,连护卫都有十几个,济宁城的杨成周的排场见了他都要甘拜下风。
似这样一个人,断不会与普通人一样走路上街,而是一群扈从跟随左右,再配上一顶极为精致的小轿,熏香袅袅,仙气飘飘,这才是三郎该有的排场。
然而路上的行人小轿却再一次让她失望了。
别说是前呼后拥上街的富家公子了,就连精致小轿她都不曾看到一个,只看到一顶湛蓝色的马车停在路边,正在接受守城卫士的盘查,马车虽还算精美,但仆人却是上了年龄的老仆,一看便是前来避难的落魄商户。
找了一圈没有找到自己想要找的人,相蕴和眉头微蹙。
这位刻薄的三郎从哪发出的声音?
她怎么找了半日也没有找到他?
“你在往哪看?”
凉凉的声音再次响起。
相蕴和此时正转身看着身后人,正好能分辩出那道冰冷声线是从何处飘出来——老态龙钟的老仆驾驶的马车里。
小姑娘瞳孔地震。
不是,不过是大半年不见,这位三郎竟落魄到这种地步了?
护卫没了,只剩下一个老得随时会死掉的老仆在身边伺候?
相蕴和在心里为刻薄的贵公子鞠了一把同情泪。
果然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都落魄到这种程度了,这人的高高在上上依旧不减分毫。
——恩,他都惨成这样了,她就不跟他一般见识了。
“你怎么来方城了?”
相蕴和走上前,隔着轿帘瞧着家道中落的贵公子。
气头上的商溯不想说人话,“怎么,方城你来得,我来不得?”
“当然来得。”
这人着实惨,善良的小姑娘不与丧家之犬一般见识,自动忽略少年话里的刺儿,“你来这里做什么?探亲?呃,还是避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