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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蕴和呀了一声。
    事死如事生,世家豪族厚葬成风,当家主母死了,来送葬的竟然只有自己的儿子与一个年迈的老奴,这户人家到底落魄到哪种程度了啊?
    ——身为庶民的她的大父去世时,还有三五十个乡亲来送葬呢,到了少年这里,居然自己便把母亲给葬了?而且不是葬在邙山这种风水宝地,而是葬在以荒凉著称的方城?
    这不是落魄,是全家只剩他一个了吧?
    莫不是邬堡没有打下来,反而被“王大善人”灭了满门?
    还别说,这种事的确是“王大善人”做出来的事情。
    相蕴和对少年充满怜悯。
    “节哀。”
    死者为大,又被灭了满门,相蕴和不再计较少年如何得知她身份,左右这里是方城,阿父又有兵力驻守,不怕盛军来攻打,便对少年道,“你初来方城人生地不熟,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可以来郡守府找我。”
    “喏,那就是郡守府。”
    怕少年找不到地方,相蕴和抬手一指,指向城里最高的建筑,“大盛派来的郡守受不住方城的苦寒,去岁便收拾包袱回了老家,如今我与我阿父住在那里。”
    商溯顺着小女郎指的方向看去,一个略高于周围茅草屋的建筑物出现在他眼前,不同于其他地方郡守府的高门大户红墙绿瓦,这个郡守府与其他茅草屋的区别也仅仅是略高,没有云纹没有装饰品,仅仅是个有些高的建筑物。
    这玩意儿是郡守府?
    他府上下人住的地方都比这气派。
    “唔,如果是这种地方,官吏的确熬不下去。”
    商溯微颔首,对简陋的“郡守府”做出评价。
    相蕴和一言难尽。
    ——你都落魄到这种程度了,居然还嫌弃我住的地方差?
    “是了,方城又穷又差,寻常人根本熬不住,你安葬完你的母亲便早些离开吧。”
    相蕴和不想与这种不会聊天的人继续聊下去,“若没什么事儿,我便先走了,阿父在家里等我,不许我晚归。”
    “等一下。”
    商溯叫住小女郎。
    相蕴和不悦皱眉,“又有什么事?”
    商溯张了张嘴,有些难以启齿。
    在他的认知里,赏人的东西便是赏人的,哪有再要回来的道理?
    但那枚墨玉扳指是他生母留给他的遗物,不是随意能打赏人的东西,他在街上叫住小女郎,为的便是这枚扳指。
    少年踌躇着没有说话,相蕴和眼底的神色变了味。
    ——你该不会是想问我借钱吧?
    可你出手就是金瓜子,看着虽落魄,但也不像是缺钱的人啊?
    破船还有三斤钉呢,更何况你这种随意把金珠扳指金瓜子打赏人的家庭?
    相蕴和颇为不解。
    但小姑娘生性善良,少年虽刻薄了些,可的确帮过她,那些金瓜子支撑起了方城最初的经济与米粮,让她与阿父少走很多弯路,哪怕为了这件事,她也不能对少年袖手旁观。
    ——虽然少年出手依旧阔绰,看上去不像是缺钱的样子。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等他吃一段时间的苦头,就知道钱财的不易了。
    相蕴和善解人意地想。
    小姑娘把自己身上的钱全部翻出来,又问兰月宋梨要了钱,再把鬂间的珠钗摘下来,凑在一起学着少年的样子拿帕子包着,塞到少年手里。
    “?”
    给他这些破烂做什么?
    商溯奇怪看了眼小女郎。
    “我身上只有这些钱,如果还不够的话,我再帮你想想办法。”
    怕少年又拿去打赏人,相蕴和补上一句,“你今时不同往日,以后花钱要注意,不要再大手大脚的。”
    “???”
    他看起来像缺钱的人吗?
    商溯手拿用帕子包着的铜板碎银子,宛如风中雕塑。
    把钱塞给少年,相蕴和任务完成,挥挥手与少年道别,“我走啦,再会。”
    相蕴和转身离开。
    商溯差点把东西砸在地上。
    “你给我站住!”
    商溯气急败坏。
    又怎么了?
    这人的情绪怎么这么不稳定呢?
    相蕴和有些无奈,转身问少年,“又有什么事?”
    少年追过来,把她刚才给他的东西塞回她手里,“收好你的东西,我不要。”
    “我要的是你当初拿走的扳指,那是我生母留给我的遗物。”
    哦,原来是嫌少,想要那枚更贵重的扳指。
    ——什么遗物不遗物的,她半个字不信。
    “既然是你母亲留给你的东西,你当初送给我做什么?”
    相蕴和呛了一句,“你就是这么对待你母亲的心意的?”
    商溯轻哼一声,“我没想送给你,是不小心掉在你手里的。”
    嘴硬,继续嘴硬。
    那么贵重的东西,能随便掉下去?能掉下去不问她讨回来?等过去大半年了,自己落魄了,才想起来把东西讨回来?
    这些世家公子旁的不行,装腔作势的能力倒是登峰造极,无人能出其左右。
    相蕴和道,“扳指?我还给你便是。”
    “只是那枚扳指我没带在身上,现在没办法拿给你,你给我一个地址,等我找到了,便差人给你送过去。”
    他的地址?
    哦,对,是得找个地方安置下来。
    商溯举目四望。
    原本是蛮人羌人杂居的地方经过大半年的修整,如今已有了初具人住的模样,茅草屋,泥土墙,长风卷起来,稻草与黄尘扑簇扑簇往下掉。
    ——生活环境还没他住过的山贼窝好。
    这地方能住人?
    当马棚他都嫌简陋。
    洁癖的贵公子眸光有一瞬的凝滞。
    少年端看四方却未说话,相蕴和心情格外复杂。
    不是吧不是吧,你穷得连住店的钱都没有?
    可都这么穷了,还出手就送金瓜子?是本着舍不得孩子套不的狼,舍不得金瓜子讨不回扳指的心理吗?
    “那什么,你若是没地方可去,可先住在郡守府。”
    相蕴和无法理解落魄公子的行为,叹了一声,道,“左右郡守府大得很,能腾挪出两间房子让你与你的仆人住。”
    看看周围的茅草屋,再看看还能称作为建筑物的郡守府,商溯勉为其难答应,“可。”
    “走吧。”
    相蕴和转身带路。
    商溯微颔首。
    郡守府里住的大多是草莽出身的军士,说好听点是不拘小节,说难听点是粗鲁,这些人遇到言语刻薄又目下无尘的少年必然免不了起冲突,相蕴和便让宋梨提前回去打声招呼,自己与兰月带着少年往家走。
    老仆赶着马车,来到商溯面前。
    商溯扶着老仆的手,起身上了马车。
    相蕴和在前面领着路,一路上没听到刻薄的少年再开口,还以为少年自尊心太强,寄人篱下不免有些神伤,便也没把俩人一路无话的事情放在心上。
    “前院住的是军士,整日舞枪弄棒的,伤到你便不好了。”
    相蕴和对身后的少年道,“你跟我在后院住,那里安静些。”
    “你准备将你母亲安葬在哪?”
    “这里的蛮人虽在阿父的治理下与汉人相处颇为融洽,但也有那种仇恨汉人的蛮人,你去安葬你母亲的时候与我说一声,我让熟悉蛮语的人带你过去,免得你语言不通与蛮人起了冲突。”
    说完话久久没有听到少年的回答,不免有些疑惑,回头一瞧,看到自己身后根本没有人,只有一顶小轿跟在她身后,见她停下,小轿也停下,赶车的老仆放下脚凳,掀开轿帘,身着锦衣的少年捧着小暖炉,从车上走下来。
    明明是家道中落的落魄的公子,可少年的骄矜却不减分毫,扶着老仆的手下了车,一双清冷凤目上下打量着郡守府,秀气的眉头蹙了蹙,眼底的嫌弃几乎能溢出来。
    “......”
    突然有些后悔把人带回来。
    相蕴和道,“别嫌弃了,有的住就不错了。”
    “与街上的茅草屋相比,这里的确勉强能住人。”
    商溯微颔首。
    “那当然,你肯定是人。”
    相蕴和道。
    商溯被刺得一头雾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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