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开枢知晓两人的关系。不仅仅是两者之间只能活一个,而是他推演过其中一种未来结局。
在这个未来里,他没有离开天宫院,剑骨与道骨都在九州流浪。剑骨少年之时拜入了一个不错的宗门,道骨仍然去了箫家挡灾。燕行雪死后,燕似虞同样遇到了临怀远,被临怀远以复活燕行雪为由骗他为自己网罗名器,最后燕似虞得知被骗,发疯拆了归墟,黔被放出来,燕似虞没有为了九州献祭自己,是剑骨献祭了自己。
冷开枢知晓了这种未来,于是将自己推演出的记忆全部抹除,直接入世。他在各州行走,最后遇到了剑骨——他原本打算剑骨与道骨,他邂逅哪一位,便在对方身边帮助他。
未曾想,帮助剑骨时,将自己也搭了进去。
他作为剑骨的师尊,却对剑骨动了心。
他插手了因,必然为之付出果。
“燕似虞,你如何召唤的将倾剑?”
魔修嘴角带血,破烂似的躺在血泊中,闻言轻轻笑起来:“冷开枢,我好歹是天生道骨,叶长岐能学会的剑法我同样过目不忘,叶长岐能听见剑器的声音,我自然也不例外,只是这些剑不爱理会我,我也懒得搭理他们,可那不代表,我用上移宫换羽时,将倾不会将我认错。”
“冷开枢,你想在我身上使用移宫换羽代剑骨铸剑?那我就用这个阵法杀了你心爱的弟子,你开心了吗?星君啊,天宫院前任宗主,算无遗策,可最后还是生出了纰漏。”
“就这样,亲手杀死了自己弟子。”
“你再也见不到他了。”
见不到他了。
冷开枢“看见了”自己的心魔,心魔带走了他的部分神识以及眼睛。他看这个心魔时,心魔也在回望自己。
冷开枢觉得自己被撕裂为两个人,一个看似理智仍然做着恩师的美梦,一个疯狂放肆为所不为。
他此生,为了必死之局弄得自己不人不鬼。
冷开枢却从不后悔。
就是看着局中人按照命定的结局死去时,冷开枢也觉得心如刀绞。
瞻九重中,红烛幽幽。冷开枢亲手写下合籍大典的喜字,将大红喜字贴在瞻九重时,他只是想到自己去吻叶长岐的那一晚,星夜如水,他却期望着自己亲手为弟子的双唇抹上口脂。
只是淡淡的一笔,却足够在他心底留下深可见骨的痕迹。
他望向叶长岐的目光终于不再仅仅是师尊望向弟子。
叶长岐在他怀中沉眠,冷开枢取下了他的悬清法器,用瞻九重外的落花制作了一个傀儡,傀儡的容貌与首徒如出一辙,他将悬清法器挂在傀儡耳垂上,牵着傀儡冰凉的手去了徐州。
铸剑炉外闷热异常,冷开枢牵着叶长岐的傀儡,走进仙阁蓬壶化出的剑冢。他将傀儡耳垂上的悬清法器摘下来,戴在自己耳垂上,取下首徒送给自己的长簪,脱下自己的观星法袍,从阵法中取出早已准备好的琼花。
琼花细长的花茎滴着水,冷开枢摘了观星手套,在自己身上写下叶长岐的生平八字。
破局的办法,他一早就想到了——如果不想剑骨牺牲,那就需要有人代他铸剑。
冷开枢思来想去,知道非自己不可。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叶长岐,也没有人比他更加心甘情愿。
既然是他自己要入世,既然是他自己遇上的剑骨,既然是他爱上的叶长岐,那他为此付出代价理所应当。
冷开枢身上布满了金色的小字,他换上叶长岐的衣物,将之前的飞花傀儡换成自己,他摩挲着叶长岐送他的长簪,有些不舍,他想带走这件礼物,可他知道有长簪在,傀儡冷开枢才会更加逼真,冷开枢将那枚长簪插在冠中。傀儡有他的灵力,在他铸剑时没人会察觉到不妥,等他完成铸剑,灵力消失,傀儡也会失去作用,只需要提前找个地方躲藏起来就好。
冷开枢目送自己的傀儡离开,从袖中摸出一段结发。
他与叶长岐在合籍典礼上的结发已经被自己削成粉末吹向梁州,冷开枢手里的这段,是叶长岐在大孤山秘境中同他缠在一起的,他将一黑一白的结发绕在手腕上。
剑冢中热气腾腾,铸剑石炽热,随着火焰散发出金红色。冷开枢走到剑冢中,躺在滚烫的石头上,身上笼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若是铸剑,他一直都有一把剑,名为饮风,叶长岐早已断折的本命佩剑,眼下正适合用来重铸。冷开枢闭上了眼。
他想着,折剑,从来都不是折的剑骨。
道途、信念、意志、爱|欲、情潮......世人为之爱与恨的一切皆可轻易断折,不过正是因为脆弱易损,更叫人如飞蛾扑火般疯狂追捧。
也正是这些如同夏花绚烂的东西,组成了绘声绘色的九州,所以他从瞻九重望出去时,不再是漫天的飞雪,而是罗浮群山万壑,茫茫剑修弟子乘剑而来,他看见了人间盛世。
他踏入了红尘,甘愿为红尘而亡。
闻人之术在冷开枢闭上眼后终于结束,叶长岐头晕目眩,喉间干涩,紧紧握着长簪,却感受到一股热浪从外面涌来,冲击得堂中玉石棺挪动,烛火熄灭,所有人掩住面容,惊慌失措。
“宗主,仙君!剑冢开了!斩妖剑成了!”
这次,叶长岐连师尊的尸首都寻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