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为何又要将我带来这里?”
闻言,他低垂的目光终于重新落在她脸上,而后沉声道:“同你的想法一样,阿莹,我也想和你共度最后的日子。哪怕只有几日,也好。”
卜幼莹怔怔与他对视,眼眶再一次泛起薄红。
她深吸一口,将涌上来的情绪又按了下去,继续问道:“那之后呢?之后你如何打算的?”
“我死后,会有人护送你回去。等父亲见到我的尸首和遗书,你也就自由了。”
“你说的‘有人’,是谁?”她微微蹙眉,心里有种预感。
萧祁颂仰首,将视线转移至屋顶,道:“你没发现吗?从我们离开的那天起,邢遇就跟着我们了。”
果然是他!
卜幼莹心里的预感成了真。
她就知道,邢遇不可能不听从父亲的命令。父亲让他贴身保护自己,他就算断手断脚也会继续跟着。
难怪卫戎来信说上京城一切正常,无人追捕他们,原来父亲一直都知道他们的藏身之地。
她气得当即就要出门质问,可祁颂却将她一把拉住。
“阿莹,你冷静冷静,先听我说。”
向来冲动的萧祁颂此刻却异常平静,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缓声道:“阿莹,我想要你活着,自由的活着。但也不想看着你嫁与旁人,我会嫉妒得发疯。可如今你若是不回去,你家便会遭难,你若是一死了之你爹娘又会痛苦一生,我知道你也不想看见。既然这个两难局面由我父亲而起,那就由我来结束,有了这封遗书,你和你爹娘便不用再被困在这个局面里。阿莹,你就答应我吧。”
话落,卜幼莹直接扑进他怀里,抱着他死不松手:“你做梦!我绝不会答应!你若敢独自了断,我下一刻就陪着你一起去!”
闻言,头顶传来一声长叹,温热的掌心终是覆上了她的背:“有时候我真想回到以前的日子,若我们还在濠州该有多好。”
感受到他的回抱,她便将手臂圈得更紧了些,生怕他离开自己似的。
其实他说的,她又何尝没有想过呢?
这上京城看似繁华,皇宫看似尊贵,可实际上只是一个金色的囚笼罢了。
若当初父亲与萧伯父没有起义,他们还在濠州,做一对自由快乐的少年,该有多好。
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他们必须做出一个选择。
卜幼莹埋在他怀里,哭红的眸子里还带着湿气,一股浓重的悲伤在她眼中逐渐蔓延侵蚀。
路已走到尽头,无论做什么决定都不免痛入肺腑,可若是可以的话,她希望他们所有人都活着。
爹爹阿娘也好,祁颂也好,她自己也好。
她希望都活着。
再痛,也要好好活着。
想罢,她缓缓抬起头,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对他道:“祁颂,我哭得有些饿了,你去给我买点东西吃好不好?”
她这一说,他才想起来,今晚两人确实什么东西都没吃。她又哭了这一遭,现下肯定饿坏了。
就算自己要死,也不能让阿莹饿着啊。
于是他应了声,随后便出了门。
书房里现下只剩她一人,卜幼莹顿时像褪了色般,了无生气走到椅前坐下,低垂着眸子,两眼无神的望着空气。
此时此刻,兴许只有神明知道她在想什么。
片刻后,她起身去打开了窗。
.
萧祁颂去镇上食肆买了些她爱吃的,听说谷霖县的十香果是特色,便又买了些新鲜的果子给她带回去。
等他回到家里时,卜幼莹已经在厅堂餐桌前等着了。
见他回来,她微微扬唇,倒了一杯热茶给他解渴,他想也没想便仰头喝下。
随后将饭菜摆好,与她共用起晚饭。
“阿莹。”他夹了一筷她最喜欢的菜,放进她碗里,“我方才在外面看着那些江湖人,突然又想到,其实我们还有一个办法。”
碗里的米饭她一口没动,视线始终在他身上,配合着问了一句“什么”。
接着便听他道:“走江湖的人知道很多神不知鬼不觉杀人的办法,我可以杀了我哥。没了新郎,还怎么成亲?”
说完,他看见阿莹平静的眸子里逐渐变得复杂。
下一瞬,眼前突然开始天旋地转起来,身子跟绑了石头一样沉,根本无法站立。
他撑着桌子,不可置信地看向卜幼莹:“阿莹,你.你给我下药?”
脑袋晕沉的那刻他便知道自己被下了迷药,而这药不用想也知道,一定是她找邢遇那小子要来的!
这臭小子…
一旁的卜幼莹忍不住蕴起了泪。
她深吸一口气按下情绪,缓缓道:“祁颂,你说的不对,你死,或者你哥死,都不是最好的办法。最好的办法是.”
顿了顿,一滴泪随之落了下去:“我嫁给他。”
“不.”他一拍桌面想站起身,可离开凳子还没一息,身体又跌落了回去。
原本清晰的视野也越发模糊起来,他试图去抓卜幼莹的手,竟在空中抓了三次才终于抓到。
“阿莹.你不能.不能去嫁他。阿莹.”
那只手虽是用力抓着,其实早已失去了力气。
她将它握在手中,冲他勉强扯出一个笑容:“你知道吗,接到圣旨的那日,爹爹同我说,我应该学会承担责任。那时我不懂,但我现在懂了。祁颂,我去承担我的,你也去承担你的,我们.”
她顿住,接下来的话在喉中滚了又滚,眼眶里的泪也越来越多,多到她再也无法勉强维持笑容。
少顷,一滴泪落在他手背上,明明温热,他却感觉被冰了一瞬。
与那泪一同落下来的,还有她极轻的声音。
“我们分手吧。”
萧祁颂挣扎着,想说出一个不字,可喉咙却像是被封住,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好困,好晕.
他眼眸半阖,最终脱力地趴在桌上,眼睁睁看着卜幼莹走向门口,深深的望了他一眼,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的身影愈来愈远,愈来愈小,直至消失不见。
他的阿莹,要去嫁人了。
第25章
晨光熹微, 谷霖县的天还没完全亮,只点点青色浸染着天边檐角。
萧祁颂在一阵剧烈的头痛中醒来。
卜幼莹下药不知剂量,怕多了损坏他身体, 便只倒了些微。偏他又年轻力盛, 身强体壮, 因此睡了不过三个时辰便醒了。
脑袋的眩晕感还未完全褪去, 他按着太阳穴,眉间紧皱, 视线从模糊逐渐开始聚焦。
看着桌上已经冷掉的饭菜, 昨晚的画面倏忽乍现在他脑海中。
他猛地一惊, 顾不得身子沉重,直接起身去了马厩。
本应栓着两匹快马的马厩里,此刻空空如也。
也就是说,他们两个已经走了一夜, 怕是再过两个时辰, 就要赶到上京城了。
来不及多想, 他迅速夺门而出, 去马市将还未睡醒的老板强行叫起来, 买了最贵最好最快的一匹, 骑上去便朝上京城的方向狂奔。
时辰一点一点的过去, 日头已至最高,宾客如云的相府门前此时车水马龙、门庭若市。
卜家夫妇正在大堂应酬,面带笑容的接受着宾客们的祝福,仿佛一切如常。
只高氏眉眼间偶尔流露出一丝担忧之色。
原本按照流程,太子与卜幼莹应当先去官府登记名字和身份, 之后再举办婚礼,才算是正式结为夫妻。
可卜幼莹这一走便是好几日, 眼看着就要举行婚礼了还没回来,卜家便只好同太子商量,等婚礼结束后再去登记名字。
但没想到直至此刻还不见女儿身影,难不成她真的铁了心要违抗圣旨吗?
察觉到身旁妻子的情绪,卜世邕稍稍偏首,悄声道:“别担心,邢遇那孩子会带她回来的。”
话音刚落,春雪果然从里间快步走来,随后拢手在高氏耳畔说了些什么。
高氏脸上顿现喜色,与卜世邕对视,后者微微颔首,留在了大堂接待宾客,高氏则同春雪一起去往了卜幼莹的闺房。
吱呀一声,房门打开。
高氏看见好端端坐在妆台前的女儿,顿时泪眼婆娑,走上前将她抱入怀中:“莹儿,我的好莹儿,你没事就好,阿娘这几日很担心你。”
“我能有什么事。”她双眼无神的望着镜中,语气冷淡道:“大喜的日子,阿娘别哭花了妆。”
听她这般同自己说话,高氏心里自然有些难受。
她松开女儿,又唤了声莹儿,还想再同她些说什么。
可却听她打断道:“不是赶时辰吗?阿娘先出去吧,女儿要梳妆了。”
眼下比预定的时间确实迟了些,迎亲队伍一个时辰前便到了,好在太子并未说什么,只是同他们夫妇俩一起等着。
于是高氏便不再言语,退出房间回了大堂,继续与丈夫一起接待宾客。
卜幼莹直挺挺坐在妆台前,眼里早已失了神色。平日里总是带着笑意的眸子,此刻却如死水般静静看着铜镜,任由身后的妆娘们为自己梳妆打扮。
屋外的日头已经倾斜,今日是个艳阳天,春光明媚,风和日丽,不愧为钦天监算好的日子。
半个时辰后,身穿喜服的新娘子终于在春雪的搀扶下,手持团扇缓慢走了出来。
迎亲队伍早已等在门外,为首的正是同样一身喜服的太子殿下,萧祁墨。
与平日里见到的他不同,今日的他虽如以往一样淡淡笑着,但眼底却是明显的喜色。
她从未见他这么高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