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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得啦,别啰嗦了,我自己省的。陆焉呢?还没走?”药,想起来就苦。
    白苏答:“陆大人忙得很,一上午进进出出的人就没断过。连曹得意都来回话,不过没说几句就让请出去喝茶了。曹得意这条哈巴狗,陆大人多半瞧不上。”
    “人都说半夏厉害,我瞧着你这张嘴也不输她。”继而长舒一口气,胸口才好些,感叹道,“西厂越发风光了,早十年谁想得到大邑朝会冒出个西厂来?总领东西厂,压服锦衣卫,好大的声势,如他熬得过,你们就得改称九千岁了。”
    ☆、第4章 新欢
    第四章新欢
    东边小书房里,陆焉手里捏着毛仕龙呈上来的蓝本报奏,赵贤智次子已吐口,洋洋洒洒列生父罪状,连逼人做妾,花楼狎妓都写得详实可查。
    陆焉扔开奏本,同呈奏的小太监说道:“可见此事并非不可为,而是办差的人不用心,不尽力。”揉一揉眉心,露些许疲态,“罢了,锦衣卫一贯如此。你去吧,叫石阡进来回话。”
    “吱呀——“拖得长长的一声门响,陆焉听得皱眉,“碧溪阁管事的太监呢?宫里头该修该补的都报给内务府,连张门都病病歪歪的像什么样子。”
    石阡犹犹豫豫开口,“郡主这儿自乾元六年起便不再用太监嬷嬷,郡主说看着碍眼,原先在碧溪阁里当差的管事太监、老嬷嬷,也都让派到别处去。”
    “她这气性是越发的大,宫里头也敢这么明着胡来。”
    石阡道:“前几日,济宁侯献了一对姊妹花,听说才十二三,圣眷正隆,必定要带回宫里来,曹公公支会内务府早作准备。”
    “这事交李传福去办。”
    他腰背如松,在书案前坐的笔直,右手一枚黄玉扳指似是古物,大约是哪一位先人心头好,虽玉色沉郁,却摩挲得水滑透亮,趁着他手背肌肤如瓷。一面批奏一面问,“今日如何?”
    石阡便背书似的说起来,“今日白苏在太医院被锦衣卫肖总旗拦住说话,或是问郡主近日如何,答无碍,无须挂心,出太医院上小回廊,叫黄进良缠住,馨嫔娘娘要找郡主拿个主意,白苏说郡主病糊涂了没这个本事,叫黄进良哪凉快哪待着,甭拦老娘的道。黄进良让白苏姑娘骂了一通,自去了。”
    “柔仪殿的人你看紧些。”
    “是,小的明白。”
    等不来三法司会审,需先一步令锦衣卫北镇抚司定了赵贤智的罪,他落笔便是——赵贤智恶行累累处斩立决,男丁徒三千里流放西北永世不得回京,女子充教坊司为妓,不得赎买。
    “锦衣卫的案子,锦衣卫去办,你只当毛仕龙从未支会过西厂,你也从未向北镇抚司递过消息。”放下笔,待墨迹干透,“郡主的病好些了?”
    石阡答:“服了药,好些,醒来同白苏说了会子话,眼下正睡着。”
    “奏本你亲自交毛仕龙,叮嘱他务必在圣驾回宫之前办妥。”转一转手腕方站起身来。春山惯会看眼色,忙取了玄色披风踮着脚给“亲爹”系上,推开门,不出所料,正是往寝室去了。
    陆焉来时景辞正望着黑漆漆一碗药汤发愣,腹中一阵反胃,一整日汤汤水水也没吃多少,但远远闻着这药味就想吐。
    陆焉扯了披风,便来接白苏手里的药碗,另取一只小银勺抿上一口,说:“刚刚好,郡主趁热喝了吧。”
    景辞眉头拧成一团,不乐意,“我若说不喝,你定是要说些良药苦口忠言逆耳的话,我一句都不爱听。“
    他笑着,舀一勺汤药送到她唇边,“那就请郡主勉为其难,喝了这碗药。”
    到底不是孩子了,不必劝一句喝一口,她就着他的手勉强喝了小半碗,一张脸皱得让人不忍看。上一季腌的甜乌梅确实爽口,她一连吃了三个,可惜没了老嬷嬷还有白苏管着,说是夜里吃多了坏牙,没等她伸手就端去厨房。
    春山早已经退去门外,屋里就只剩下她与陆焉,两看相厌。
    她在床上躺腻了,便支使陆焉,“我躺着难受,你扶我下床走走。”
    陆焉不应,“太医嘱咐过,郡主现下不宜吹风,好好在床上养着是正理。”
    “不吹风,就想在屋子里走走,散散热气。”她自顾自撑起身来,便要自己去捞鞋子。陆焉无奈,只得替她穿鞋披衣,揽住她后背慢吞吞在屋子里散步。
    景辞笑,“现如今我可真成了走不动路的老太太,小陆子,你得小心伺候,别闪了老婆子的腰。”
    “臣自当尽心。”
    景辞侧过头看他,乌纱帽里的发髻梳得一丝不苟,就同他这个人一样无趣,“陆大人,你昨晚喂我的半碗粥,怕是掺了一斤砒霜半斤毒,我自昨晚晕到现在,还是连谁是谁都分不清。”
    “郡主说笑,微臣怎敢。”还是一样硬邦邦冷冰冰水泼不进。
    “我可不是说笑,你们春和宫的人一贯心狠手辣,陆大人自入了春和宫便一路青云直上,好不风光?这月上中天,喻贵妃怎么没使人传陆大人回话?要说春和宫可一日无圣上,但不可一日无陆大人呀——”
    “郡主慎言。”
    “我谨慎得很,这话只同陆大人说,也只说三分而已。”她头疼得厉害,索性坐在暖塌上,靠着榻上小几说话,“曹纯让曹得意那帮人是怎么说嘴的,陆大人比我清楚。想不到我碧溪阁竟是个富贵地,麻雀儿息高枝,还能飞到贵妃春榻上。”
    “郡主有话不妨直说。”他大约是挖苦讽刺的话听多了,眼前这三言两语并算不得什么。
    景辞一手撑着下颌,上上下下打量他许久,斟酌字句,“我想不明白,按说你一向奸猾…………深谋远虑,这回怎么跟曹得意那起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搀和在一起,办了这么件蠢事呢?春和宫那位没脑子光会撒泼,自有了你圣眷不衰,但你…………”她欺近了,眼含笑意,问道,“陆大人,你究竟想做什么?我嘴巴紧得很,绝不透出去半个字。”
    陆焉眼皮也不抬一下,哑声道:“郡主知道,天底下只有一种人不会乱说话。”
    她有些气闷,瘪瘪嘴说:“知道,死人。”
    “郡主早些休息,外头的事情自由臣来处理,郡主当务之急是养好身子。”
    他伸手来扶,景辞径自站起来往床边走。“那是自然,西厂提督,自有天大的本事,就算我多嘴,闲来多说一句,春和宫那位虽然讨人厌,但真正难对付的是佛堂里日日诵经念佛的那一位。与虎谋皮,当心折了自己。”
    陆焉脸上这才染几分笑意,勾了勾唇,停在帐幕之外,墨色披风撘在手臂,暖暖微光下长身玉立,教人不敢多看。“谢郡主提点,微臣告退。”
    里头人没半点声响,他不知为何,多留了片刻,待他跨出门去,白苏同忍冬才敢行了礼,轻手轻脚进屋来。
    同一时间,喻贵妃在春和宫寝殿因梳头宫女手势略重大发雷霆,小宫娥跪在地上求饶,抖如筛糠。
    陆焉入门来,接了篦子,为喻婉容细细梳起长发。
    “命贱如纸的东西,娘娘何必为她见气,当心气坏了身子,高兴的却是旁人。”忽而转了语调,吩咐春山道,“拖出去打二十板子,领到延禧宫养着,能活了再去内务府领差事。”
    “是,小的这就去办。”春山瞧着个子不高,力气却不小,一只手便将小宫娥拖了出去。
    喻婉容转过眼来瞧着妆台上一面四方四正水银镜,冷哼道,“你倒是心慈,原本宫是要打死了她,瞧瞧这些个奴才还有谁敢不尽心!”凤眼一挑,透过镜子望身后的人,“唯你念旧,她病了,你便心心念念留在那,不若索性回去当差,也省得她成日里见了本宫就跟只乌眼鸡似的,说一句顶一句,存心要气死本宫!”
    “娘娘对微臣有知遇之恩,臣肝脑涂地也难报娘娘恩情之万一。至于郡主,臣着实是怕碧溪阁闹出什么荒唐事,待太后回宫不好交代。那一位的性子您是最清楚的,臣在近前看着才放心。”
    他握住一缕长发,轻轻在掌心梳通,神情专注,目光温柔,仿佛对着稀世珍品,叫人在这温柔里无所遁形。
    喻婉容亦无招,再看他,眼睛里只有嗔怪,“偏你,做什么都有道理。”
    他稍稍附身,一双凉薄的唇就贴在她耳后,开开合合,温热的气息全然蒸腾再一只小巧耳廓上。
    “臣自当事事以娘娘为先,时时刻刻,心里都记挂着娘娘,未有一刻敢忘。”
    屋子里原本在一旁伺候的宫女太监早早退了出去,半壁烛光悄悄爆一朵烛花,热,热得人口干舌燥。
    那手也是温的,玉一般精雕细琢,叫喻婉容握得紧紧,从腋下穿到胸前,合拢又松开,松开又合拢,紧紧地像是抓住了她的性命。
    她一身性命,今夜都吊在他这双手里。
    她侧过脸,红艳艳的唇亦贴着他的,吐出一口热气,带着舌底的香,“本宫最喜欢你这张嘴,甜得很,甜得…………嗯…………要人命…………”
    摘掉他的帽,再拆散他束发,凤仙花染成嫣红的指甲,顺着轮廓徐徐滑过他的脸,一张世人偏爱的脸孔,堆砌万千华章词藻一样道不出的美,无酒令人醉。
    “可惜,可惜了这张神仙似的脸…………”
    人人都对着他说可惜可惜,可惜这一身好皮囊,早早断了根基,他却说,“没得可惜,微臣生的这一张脸,这身子,就为入宫来服侍娘娘,叫娘娘快活——”
    她食指点着他的唇,媚眼横生,“油嘴滑舌,不过今日若没叫本宫快活够,本宫可不饶你…………”
    继而是悉悉索索衣物摩擦声响,妆台上的珠花也让碰散了摔在地上。小床上颠鸾倒凤,不知人间几何,只听得见断断续续的哭声叫声,战战颤颤这一夜。
    ☆、第5章 争执
    第五章争执
    次日早起,春山伺候着里里外外都换过,今日挑一件绛紫常服,花罗锦外罩一层墨色云香纱,举手投足偏显出些养尊处优的富贵雍容,与这天下第一等的奴才身份相左。
    春山弓着背系好了陆焉腰间玉带扣,垂着手站到一旁,“奴才听白苏姑娘说,郡主昨晚上咳了一夜,天没亮就起来,用过药,这会子又睡下了。”
    陆焉理了理袖口,一系云纹金线极尽奢华。临出门吩咐春山,“请许太医再去瞧瞧,改改方子,你仔细着点。”
    “义父,还叫去碧溪阁回话么?”
    “不必,石阡,圣上新得了两位美人,你让李传福拟个封号呈给圣上。”
    一早便在门外候着的春和宫小太监终于得了机会,上千递话,石阡皱着眉回禀,“义父,不知谁透的风,贵妃娘娘那也知道了新进美人的事,今早起来,正闹着呢。于公公请您过去瞧瞧,好生劝慰娘娘。”
    陆焉答:“知道了,这便去。”
    从春和宫回来时已到晌午,内务府庶务繁多,西厂奏报压满半张桌。一说权力是最烈性的欲望,太监算半个男人,自不例外。研磨提笔时生杀予夺,自觉高过旁人,浑然一堵高墙平地起,捧高了他,任是什么出身,如何残身漏体,全凭这一支笔,一顶乌纱,都敢站在高处俯瞰众生。
    唯有回到这张金丝楠木翘头案上方能觉着自己仍是个人,而不是门前一条乱吠的老狗。
    一时入戏,抬头已是乌金西坠,云霞漫天的时辰。
    陆焉撑着桌案起来,双手背在身后,缓缓踱进院子里,见蟹爪菊开得极好,便挺在香蕊深处,或是怅惘夕阳或是遥看新月,自都是凡人猜不出的心思。
    “各宫都好?”
    春山一贯机灵,斟酌道:“各宫都好,但郡主的病今日不见好,反倒愈发咳得厉害,太医说这是风寒入肺,少说也得再调养个三五日,或能消咳。”
    “有人来传话没有?”
    “慈宁宫当差的小德子扒着墙头递了张条子,传的是锦衣卫的话,多半是荣大人有事相求。”
    而景辞窝在暖榻上,饮过一杯热茶,身上让锦被盖得严严实实,生生捂出一身热汗。忍冬搬来个小圆凳坐在景辞脚边,正拆纸条。瞄一眼榻上人面色,才敢开口,“礼部侍郎赵大人下了诏狱,全家获罪,荣大人说…………不忍见赵四姑娘冰清玉洁却沦落风尘,故来问郡主,可否请厂公大人通融通融…………”
    景辞眯了眯眼,不怒反笑,放下手中暖烫烫的莲花纹青瓷茶盏,好笑道:“还没进荣家门呢,就叫我给他张罗妾室了?可见是一着急便忘了往日在我手里吃的亏,光想着英雄救美了。这个赵四姑娘…………我倒依稀知道些,仿佛是在皇后娘娘千秋宴上见过,只记得她白得很,听说打小儿身子骨弱,常年病着。”
    白苏换了茶水,说道:“奴婢也记得,按说那位赵四姑娘一直称病在家鲜少露面,荣大人又如何得知,如何…………得见?”她这拉长了音才发出的“得见”二字,显是藏了坏心。引来半夏义愤道:“可见是个装腔作势的狐媚子,针线女红书画琴技什么都不学,尽会勾男人。郡主,这人您可千万不能救,真让荣大人带回府里,往后还不知要惹出多少麻烦事。”
    “得啦,都以为我有通天的本领,锦衣卫同东厂协办的案子,背后还有宫里的大红人推一把,我能做什么?”手指捏起来杯盖,拨了拨碗里碧绿澄澈的水,轻笑道,“忍冬,你去传句话,让荣大人进一千两银子来,交八百两给春山,请他去牢里看看,这位赵四姑娘缺了什么短了什么都给补上。若是想换个宽敞的地方住,也腾给她。另二百两你们四个领了,存着当嫁妆。”
    忍冬谨慎些,“这…………若是那赵四姑娘往后同荣大人说起来,怕是不好…………”
    景辞道:“他存了心要当英雄,我若不乘机讹上一笔,反倒显得我不尽心,再而说,这官场上的龃龉岂能样样都摆在明面上,这点荣大人比我清楚。你们也别觉得不好意思,讹他便讹他了,就是欺负他傻,活该。”
    恻恻然感叹,“连西厂指明要办的人都敢伸手来沾,可见世间情爱害人不浅,多少痴男怨女,多少十文钱一本的话本子,都从这儿来。”
    说笑一会,桂心挑了帘子进来道:“郡主,陆大人来了。”
    巧的很,桂心的话刚落,她便咳起来,咳得胸腔都在震,半夏同忍冬一个拍背一个端茶,折腾个老半天才喘上一口气,景辞憋红了脸,抚着胸口说:“老天爷可真是耳聪目明,半点坏事不让做。”
    “郡主要做大事,也等先养好了身子再说。”白如玉、明如镜、声如罄是陆焉,“季太医,诊脉吧。”
    话音将落,自他身后绕出一位鹤发鸡皮老大夫——太医院掌院季敏,老人家上了年纪鲜少出诊,若出诊必是圣驾凤体违和,今日来诊她的脉,也不知她与陆焉,谁的面子够大。
    季敏道需换一副方子再吃上个三五日试试。滑不留手,从来不把话说满。
    半夏遇见陆焉,活像老鼠见了猫,忙不迭跟着白苏出去抓药,忍冬也退到院子里去,反倒是春山守得近些,倒让人怀疑起这究竟是谁的院子。偏有人反客为主,扬起白狐皮领子披风裹紧了她,问道:“郡主今日可是遇上什么为难事,不妨说给臣听,微臣必当尽心竭力为郡主分忧。”
    “陆大人,你身上可真香,都是春和宫那股味儿。”他弯着腰,胸口一只腾云仙鹤就在近前,她十指纤纤,勾住他襟口蝴蝶扣,曼声道:“纽扣儿,凑就的姻缘好。你搭上我,我搭上你,两下搂得坚牢,生成一对相依靠。系定同心结,绾下刎颈交。一会儿分开也,一会儿又拢民了。”
    向前拉,两人靠的太近,望见他眼似寒潭眉如峰,挺拔鼻梁将将要撞上她的脸,就这一刻,又猛地推开他,“你熏着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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