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建国终于从外地调回北京时,大吃一惊。
只见他寄予重望的、从小人见人夸的好儿子,现在简直是判若两人。站在他面前的何寻长高了很多,却也憔悴了很多,形容消瘦,面色苍白,眼神闪躲。看着他的目光总像有千言万语,但又说不出来,畏缩沉默。
他原本非常好的学习成绩也一落千丈,整个人整天寡言少语,孤僻自闭,一个月脸上都看不到一次笑容。
心理医生说,何寻这是得了抑郁症。
何建国听都没听说过世界上还有这种病,气得要死,把何寻狠狠教训了一顿。
“你哪来的这毛病?你爸爸我从苦水里过来的,我们小时候饭都没得吃的时候也没怎么着啊,你小子锦衣玉食在蜜罐子里长大,荣华富贵里过着,怎么反倒抑郁了?!你到底有什么好抑郁的,啊?!你给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弄的,弄得这么娇气?!”
何寻有苦说不出,却也不由得生出一股怨怼来。
何寻小时候,对爸爸是很亲的。因为爸爸对他好,不像妈妈那么偏心。可是,他这几年的悲惨遭遇,全因爸爸而起。
好吧,老爸你天生丽质,魅力非凡,被变态女色魔暗恋上,这不怪你。但是你儿子我白白被当成你的替身,替你受了无数的委屈和折磨,担负着见不得人的秘密,不堪重负。到头来你回来了反而还怪我不争气……有你这么当爹的吗?!
何建国教训完他,却又有另外一重考虑。何寻这时已经高中在读,接近成年,将要走上的发展道路至关重要。何建国一直不放弃想让何寻参军,父子互为倚靠。这时见何寻这样,便趁机又向宋老爷子提了出来——孩子这样下去不行啊,还是让他参军吧,只为了治好这娇气毛病,也得丢到军营里去。
但宋家其他子孙都不争气,儿子一辈里近年来只有何建国这个女婿节节高升,宋老爷子不想让他以后再多何寻一个助力。便反对说:不行不行,我早就说过他细皮嫩肉的不适合吧,在家好端端呆着还能抑郁呢,进了军营那么苦的地方,不更是要逼死他吗?无论如何不行。
各打各的算盘,他们就着何寻的前程、道路博起弈来,谁也没有真正去重视和解决何寻的心理问题。
而何宋因为何建国回来,那把邪火烧得更旺,更频繁地去骚扰何寻。
何寻真快被逼死了!
这天晚上,何建国去找宋老爷子谈事,何母也不在家。何宋又溜进了何寻房间,趁着何寻刚吃过抗抑郁助眠的药物,反应迟钝,用手铐铐住了他。
何寻被她铐在床上,动弹不得,无法反抗,恐惧绝望到了极点。如果她真的干出些什么变态兽行,他还有什么脸活下去?!
何宋最喜欢干的事就是扒他衣服,这次得意极了,手跃跃欲试地直伸到了腰上,“来,何寻,姐姐帮你脱裤子啊。”
何寻最害怕的事发生了,绝望之下,只能垂死一搏,以言语为刀,用最伤人的话向着何宋最敏感的地方奋力扎去。
“你想干什么!你这个野种!真不愧是妈妈跟野男人生下来的,这么肮脏淫贱!你这种人根本就不应该被生下来!不配活在这世界上!还暗恋爸爸呢,恶心死人了,也不想想自己什么身份,爸爸在世界上最讨厌的人应该就是你这个野种了……”
他一辈子骂过的难听话加起来都没有这一分钟之内多。
何宋也惊得呆了,“你说什么?!”
何寻继续痛骂:“说你不配活着!去死吧!你这种变态如果死了,也一定是下十八层地狱……”
何宋扑上来掐住他脖子:“我就算哪天真下了地狱,也一定会拖着你一起!”
她前所未有的狂怒之下,彻底狂化,惨绝人寰地把何寻痛打了一顿。以前怕人发现,怎么着都不会打他脸的,这次全抛到了脑后,打得何寻鼻青脸肿,一星期没下得了床。
何寻反倒很欣慰——他的目的达到了,总算还是制止了她。
也因为何寻这次伤得太重,终于引起了大人们的注意,他们恍然大悟,何寻的抑郁症原来是这样被打出来的。宋老爷子拍案大怒,骂何母不能再这样纵容女儿,果断一声令下,把何宋送到了英国去。
就为这件事,何寻感激他姥爷一辈子。
姥爷在参军等问题上对他有所防忌,他不是不知道;但就为了这一件事,何寻真的感激他姥爷一辈子。那时如果不是姥爷果断把何宋送出了国,可能他真的撑不下去了。
何宋走的那一天,何寻的整片天空突然都明亮起来。
晴空丽日,风清云白,世界是如此清新干净美好!
他大笑了几声,整个人像是一下挣脱了所有的镣铐,轻快自由得像要飞起来。
后来,何寻自己也出了国,完全历练成熟。
再回来的时候已经是长到186cm的成功男人,比何宋足足高了一个头。他居高临下地微笑面对着今非昔比的何宋,一字字说出:“你也有今天”的时候,眼神冰冷,唇角抿出寒酷无情的快意。
但是,无论长大后变得多么强大,何寻年少的阴影,一生都无法抹去。
他讨厌身体碰触,身边的人都以为是因为洁癖,其实他那严格来说真不是洁癖。何寻可以养猫养狗,可以陪人去油腻腻脏兮兮的大排档小饭馆吃饭,没有任何问题。
他受不了的只有身体碰触——讨厌碰触别人的身体,更讨厌别人碰触他。
一被人亲密点靠近,他就会条件反射的恶心。
何寻恶心一切带有性意味的动作,不喜欢妩媚撩人型的女子,比如罗晴。对韩珂那样御姐女强人型的,也敬谢不敏。最讨厌姐弟恋。打死他都绝对不会接受姐弟恋。
还是乔柳那种干净清新型的长相,灯光般明亮温暖的眼睛,最让他觉得安宁舒服。
但他们相恋相拥后,无论再怎么幸福甜蜜,何寻在床上还是接受不了女上位。他做爱时,脱光自己的衣服都需要极大的勇气,更遑论被女方压在他身上爱抚动作。
这会让他不可抑制地想起当年所受的一切羞辱、痛苦、伤害、折磨。
何寻完全搞不懂后来流行的什么野蛮女友,情趣手铐之类的东西。在他的字典里,这种东西绝没有什么一毛钱情趣可言,只会让他想起曾经的可怕噩梦!
但是现在……这手铐的存在感是如此真切而强烈。
怎么都不像梦境……
还有压在他身上的、无比真实的触感。
何寻缓缓睁开了眼睛。
第72章 第七十二章 坠落
乔柳这时还正自鸣得意。
居然想得出手铐这么个主意,她真是太聪明了,嘿嘿。
乔柳与何宋恰恰相反,当年的何宋在年幼弱小的何寻面前,是强势的、暴虐的。她用手铐把何寻铐住,是强者对弱者的示威和施虐。
但对乔柳而言,她熟悉的成熟的何寻却是一直太强大了。乔柳在床上总是被压的那个,推倒何寻的企图从来没真正得逞过,她悻悻然怨念了这么久,终于找到手铐这么个武器,“反受为攻”了,这叫一个开心。
哼哼,凭什么每次只能他在上面呀?不公平!
而且,何寻平时那种衬衣扣子扣得一丝不苟的禁欲气质,反而更格外的诱人,让人心里痒痒的,总忍不住想要对他做点什么。
他现在安安静静地仰躺在床上,手足被铐,冰冷无情的镣铐禁锢着漂亮白皙的手腕脚腕,那么美好,那么脆弱,越发流露出一种惹人犯罪的美感。
阖目低垂,纤长柔顺的睫毛。
形状美好的、温软柔润的、诱人想要亲吻的嘴唇。
裹在宽松棉质睡衣里的身体修长优美,领口露出一截光洁的肌肤。性感的颈窝,漂亮的锁骨。
真是的……
这样子……
叫人怎能不兽性大发??……
兽性大发的乔柳压在何寻身上,他这样的一个男人,这样的身材,却又这样戴着镣铐只能任人摆布的姿态,真是对视觉和心理的双重刺激,太性感了!
她激动地刚解开两颗睡衣扣子,何寻忽然睁开了眼睛。
他脑子明显还没清醒过来,眼中迷茫空洞,没有焦点。就像不认识似的,目光直直地瞪视着她。
“嘿嘿,何寻,动不了了吧。”乔柳一边继续扒他睡衣,一边坏笑着得意地说,“这回看你怎么办?”
“……”
下一秒,她突然被一股大力掀翻。
乔柳不会用手铐,她只是想要何寻不能反抗,可舍不得弄疼他,所以铐得不紧。何寻虽然被铐在床上,但身体仍有活动的空间,他反射性地屈膝狠狠一顶,乔柳立即被掀翻到了床下去。
“放开我!”厉声的大吼。
乔柳摔得七荤八素,懵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
只听何寻继续厉声大吼道:“放开我!你这个恶心的变态!!你想干什么!!!”
乔柳被这称呼惊呆,更懵了。
何寻目光狂乱,双眼赤红,神志不清地狠狠瞪视着面前的她,那表情却仿佛是见了鬼。
“你不是死了吗?怎么又回来了!还真是做鬼了都不放过我?!我跟你拼了……”
他一边颠三倒四地痛骂,一边拼命挣扎,力气大得惊人,半张床都被拖动,手脚上的镣铐砸得咣咣直响。
乔柳心里终于隐约地明白了,但看他这样子,也不敢再碰他,一边发着抖匆匆给他打开镣铐,一边颤声说:“何寻,是我,是我。”
“你睁开眼睛好好看清楚,是我啊……何寻,我是柳柳……”
何寻终于清醒了过来,呆呆看着她,脸上血色褪尽,惨白得可怕。
他那一阵大吼在农庄寂静的夜里远远传了出去,警卫们都被惊动,纷纷赶了过来,在门外交头接耳。
何寻静了一下,一言不发地披衣起身,苍白着脸夺门而出。
两道雪亮的光束在院门外猛然扬起,是何寻的车灯,他头也不回地径自发动了引擎,车子如脱缰狂奔的野马,在黑夜中绝尘而去。
两侧车窗外,高速路边黑魆魆的防护林一片片飞快地倒退,如同过去那些不堪的画面,一帧帧不断地闪。
前方的路灯却连成了两串流星,沉默地、无尽地延伸着,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这条路是不是永远没有尽头!
何寻头痛欲裂地紧紧握着方向盘,忽然忍不住,落下眼泪。
那些不堪的记忆苦苦纠缠烧灼着他,就像影子一样,不管你多么努力,辛苦跑到了多么光明温暖的地方,一回头,它永远还贴在身后!
怎么都甩不掉!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竟然还是逃不出何宋的阴影。
当年的那些滋味,全部涌上了心头。
何寻很清楚这条路上等待着他的是什么。
抑郁症的终点,是自毁,是死亡。不死不休。
何寻当年的抑郁症程度,远比医生知道的严重。
他也记不清是从什么时候起,自己的心情就变得总是很低落、很烦闷。情绪似乎被锁在了一个低谷里。再也没有能高兴得起来的时候。
就算某段时间比较平静,何宋并没能骚扰到他,他的心情也仍然会很坏,好不起来。
怎么都无法提起劲。
自己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仿佛根本找不到原因的,就是不开心!
这是一种非常可怕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