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龙卫接过桶,极小心地提着出门焚烧。
盒子里有一个纸包,米雅另拿了一只细铁丝将纸包挑开,里头是滚圆的十来只小小的白色药丸。米雅站在桌前苦思了许久,走到放着杂物的箱笼前,左挑右捡,拿了一瓶桂花头油来。
“米雅大巫,这是什么?”太皇太后问道。
米雅对她说:“我怀疑这里头也是蛊,不过十分少见。”
苗人的蛊都是虫子,这白色的小圆丸只有黄豆粒大小,实在很难想像里头包着什么虫子。太皇太后好奇的很,让人把椅子往前挪了挪。
“皇祖母您别靠太近。”皇帝对苗人的巫蛊之术是十分感冒的,这种邪恶又污秽阴毒的东西他可完全不想见识。刚刚那几只僵蚕已经让他头皮发麻了,若这大巫再弄出什么恶心人的虫子来,他只怕自己要吐出来。
太皇太后呵呵一笑说:“你啊,打小就怕虫子,现在还这样啊。”
皇帝紧抿着嘴,打死也不再向前进一步。
米雅拿了一只涂朱底的小瓷碟,在里头倒了一点桂花头油。亮金色的油散发出淡淡的桂花香气,闻之令人精神一振。
然后她拿了一只小银勺,从纸包里舀了一粒轻轻放到油里。
一屋子人都屏息凝神,死死盯着朱底碟子里那粒小小的白色丸子。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粒丸子动了动,又动了动。
蜡封的外壳裂开,从里头游出几十只比头发还细的白色线虫。
“是它!”米雅惊叫了一声,忙拿了盖子将朱底碟子盖上。
虫子太细太小,若不是凑近,根本就看不出来。太皇太后抻着脖子,啥也没看到,只一个劲问她:“是什么,是什么?”
“娘娘,这是腐浆脑尸虫,在苗疆是禁物。”米雅也不知道是被吓的还是被惊到的,声音都有些发颤,“不管白苗还是乌苗,若有人敢养这个蛊,都是要被火刑烧死的。”
皇帝直起身,与太皇太后对视一眼。
“苗 人炼蛊以防身,但这脑尸虫只能用来害人,而且培育方法太残忍。”米雅跟他们解释,“这虫子只吃人脑,培育它就只能用活人养虫,让人受尽痛苦而死。中了此蛊 的人,会日渐消瘦,每到夜里,头痛难耐,生不如死。以活人为鼎养成之后,要生开天灵,趁着人活着将虫取出来,不然人一旦死了,虫也会跟着宿主而死,便白养 了。”
生噬人脑,活人开脑取虫。
只是听一听,就让人鸡皮疙瘩掉了一地,骨头缝里咝咝往外冒凉气。
“竟然有这么泯灭人性的养蛊法。”皇帝喃喃道。
“养成的尸虫当时就要用蜡封起来让它们沉眠,以后才好用。这儿有十几粒,也就是说,用了十几个人的人脑喂出了这些蛊。”
太皇太后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的意思是,那个乌尔玛拿了十几条人命来养蛊?”
“只怕不止。”米雅看了看,“这只是其中的一种蛊。这些东西里,应该还藏着别的,要一样一样地查。”
太皇太后和皇帝将厢房留给米雅,又留了青龙卫给她当帮手,祖孙二人出了房,看着外头明媚的阳光,不约而同深吸了一口气。
“哀家记得,玉城生过裴简之后,得了头风症,每日头疼,痛楚难当,没熬多久就过世了。”太皇太后的声音微颤。
“荣王若是知道真相,只怕他要受不了。”皇帝面色沉郁地接口道。
“玉城太惨了……”被那些虫子活活噬脑而亡。
“难怪找不出死因。”皇帝感叹。因为没人有胆子去劈开郡主的脑壳找虫子。而且照米雅大巫的意思,即便劈了脑壳,那些白色如纤尘的虫子也极难被发现。“乌尔玛此人,心如蛇蝎。”
“蛇蝎都没她毒。”太皇太后手里的拐杖在地上重重一顿,“让人搜,一定要把这个女人搜出来!她不是喜欢用蛊?让米雅把那什么虫子留着,让她自己也好好尝尝被虫子吃空脑子的滋味!”
皇帝伸手扶住她:“是,皇祖母。”
☆、第127章 真相
裴和就在皇帝与太皇太后正怒火中烧的时候自己闯上门来。
他声泪俱下地控诉荣王府是如何地欺负人,却不敢说青龙卫拿人的不是,只是一个劲地求皇帝看在他长子失踪幼子可怜,让青龙卫将乌尔玛放回来,并一再保证,他一定好好看着人,事情没有水落石出前,一定不让乌尔玛和她的人离开侯府半步。
皇帝沉默地听着,然后让人带他直接去了寿康宫。
萧墨吟算起来是米雅的师祖,她年少时也去过镇南侯府,与裴和有数面之缘。裴和看见白苗大巫居然在太皇太后宫里,心中十分震惊。米雅见是他来,便知道了皇帝的用意,于是直接领他看了在桂花头油里泡着的脑尸虫,并将这蛊虫的培育方法和使用效力对他说了一遍。
裴和当时就傻了。
他抱着头蹲在地上左思右想了半天,突然跳起来对着米雅破口大骂。
那意思是白苗与乌苗自古便有罅隙,因他娶了乌苗女儿,行事主张对乌苗多有照顾,所以白苗人心中怨愤,故意给乌尔玛栽赃,要陷害乌苗。
裴和双目爬满红丝,整个人歇思底里,如疯魔一般。幸亏屋子里还留着好几个青龙卫,不然米雅大巫只怕要有危险。
裴和发狂的力量大得惊人,三个青龙卫把他压在身底下,才将其制服,又解了他的腰带,将他手脚捆了个结实。
皇帝和太皇太后都得了信儿。因就在寿康宫里,不过几步的路程,太皇太后是第一个到的。
“他怎么成这样了?”太皇太后看着被绑得结结实实嘴里还塞着布的裴和被吓了一跳。裴和双目赤红,面目狰狞,哪有半点之前松云般的风流儒雅,他身体在地上扭动着,口中呜呜有声,看起来狼狈又吓人。
“娘娘,镇南侯突然发狂,卑下等怕他伤人又自伤,不得已才将他这样捆起来。”
米雅看着裴和的样子皱起了双眉,她蹲下身,拿手指在裴和的太阳穴周围按了按,口中发出“咦”的声音。
太皇太后见她这副模样,心下已隐隐有了猜测。
“要传太医来看看吗?”洪嬷嬷小声问。
太皇太后点了点头,对她说:“就叫院正亲自过来,一个人来,先别让旁人知道。”
“是。”
不过多时,皇帝也到了。
此时裴和已经被人抬到了东暖阁,正是上回子长秦公主装晕休憩之处。米雅让人按住裴和的手脚,自己去解他的衣服。裴和还呜呜作声地死命挣扎着,太皇太后被他吵得头疼,直接一手刀将人给劈晕了。
站在一旁的青龙卫浑身一颤,太皇太后她老人家下手可真够狠的。
米雅把裴和的上衣全扒开来,手指头东戳戳西按按。老院正自己扛个药箱满头大汗地进来,正见着米雅拿着一根长长的针,要往裴和心口上刺。
老头儿大叫了一声,扑上去把她手上的针抢下来:“你要做什么啊?”
米雅不认识院正,只看见一个白胡子老头儿,气得胡须乱翘瞪着自己,便细声细气地解释:“镇南侯身上有妥,我要拿针探探。”
“这么长的针!”院正指了指手里的凶器,“要扎心口,活人也给你扎死了。”
“不会死的,不过是取一滴心头血。”
“心头血都取了还不会死?你蒙人呢!”
两边还要吵,太皇太后喝了一声:“都安静点。”
四下立刻安寂无声。
皇帝已经迈进东暖阁的脚又收回去,等里头又开始有悉簌声时,他才咳了两声走了进去。
“镇南侯这是怎么了?”
院正坐在椅子上,抚着胡须,闭目搭脉。
米雅很干脆地收回了长针,理了理鬓发对皇帝说:“尊贵的皇帝陛下,我怀疑镇国侯是中了苗疆的蛊。”
又是蛊,看看,怎么什么都跟虫子有关?
皇帝皱了皱眉头:“是什么……蛊?”
“这蛊叫牵情。”米雅说,“一般是苗家女儿用在自己喜欢的男子身上的。女子身上为母蛊,男子身上为子蛊。中了此蛊,有母蛊的宿主一举一动都会令子蛊的宿主心动情迷。不过若是母蛊离子蛊太远,子蛊便易发狂,使人狂暴易怒,行为不受控制。”
院正睁开眼睛:“荒唐,世间怎么会有这么邪性的东西?镇南侯不过是肝火太旺……”
“是什么时候中的蛊?”太皇太后打断了院正的话,“你说他发狂,是因为乌尔玛逃走,远离了他对吗?”
“是的娘娘。”米雅躬身一礼道,“这蛊应该是种了不短的时间了。牵情的效力是随着时间越长,感应越深的。我瞧着镇南侯发作的样子,只怕被种此蛊不下十五年了。”
十五年,或是更久的时间。
太皇太后只觉得胸口烧了一团火,她恨不得那个叫什么乌尔玛的现在就在她眼前,好叫她领受一下降龙十八掌和打狗棍法的厉害。
“有什么法子解吗?”
米雅犹豫了片刻,摇了摇头:“这种蛊都是要双方你情我愿的时候才好种的。随着时光流逝,彼此牵连愈多,感情愈深,那了年老的时候,更是须臾不肯分开,就仿如我们白苗曾有的同命蛊。”
同命……
“若是乌尔玛死了,裴和也会死?”太皇太后的声音拔高了,听着竟有些凄厉之意。
“是。”米雅点头,“但是子蛊死了,母蛊却不会死。所以此蛊只叫牵情,而非同命。”
太皇太后紧紧握着椅把,半晌说不出话来。
米雅回头,看着昏迷中的裴和叹了一口气。
如果乌苗的乌尔玛要死,那么这位镇南侯也活不了。他是师祖的孙子,师祖泉下有知,一定会很难过的吧。
“你有办法压制他的狂性吗?”
“有。”米雅道,“但是我解不了牵情蛊。母蛊若是死了,子蛊必死。”
“皇祖母?”皇帝侧身看着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摇了摇头:“先让他冷静下来,回头再说吧。”
荣王父子被召到寿康宫,米雅再次带他们父子去看了那脑尸虫蛊。
荣王痛叫了一声,当时就晕了过去。荣王世子抱着父亲放声大哭。
当年娇艳如花,活泼开朗的女子,皇家的明珠,他捧在手里疼爱的妹妹,居然死得这么惨,就算他们早知道玉城之死有蹊跷,也没想到她会是这样的一种死法。
荣王只晕过去一小会便醒了过来。父子俩抱头大哭。二十年了,他们苦苦追寻了二十年的真相,一旦揭开,却是这样令人心碎,让人无法承受。
这蛊虫只有桂花油能够唤醒,乌尔玛当年人在侯府外,应该就是收买了侯府里的侍女,将蛊虫混入头油中给玉城郡主梳发用,让虫顺着七窍入脑,生生将她噬死的。
从种蛊到人受尽折磨而亡,其间只需要三四个月的时间。当时玉城郡主怀着身孕,乌尔玛想弄死她的同时,也存着要让她肚子里的孩子不能顺利出产的念头。谁知道玉城郡主身体强健,为了腹中的胎儿又硬是强忍着痛楚,没让裴简出事。
最后在极度的痛苦折磨之中,孩子尚未满月就去世了。
也是裴简命大,那时候乌尔玛整个人都沉浸着自己将要成为镇南侯夫人的喜悦之中,暂时放过了他。等后来再想动手,裴简的身边已全是荣王派来的高手,她也找不出能不露丝毫破绽的下手机会。
荣王父子哭够了,太皇太后带他们去见了裴和。
此时裴和还昏昏沉沉地睡着,荣王和荣王世子二人不知费了多大的力气才强忍着没上去将他掐死。
太皇太后说了他身中牵情蛊的事。荣王冷笑了一声道:“表姐说这话是想劝我放过他?就如那位大巫所说,这什么鬼蛊初时的效用低微,若不是他移情别恋,怎么会让那个贱婢有机会给他下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