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语澹向陈掌事点头,示意开始。
陈掌事亲自主持,捧着一个红色的小瓮,放了四个阄儿,分出了四个乳娘;放了十六个阄儿,分出了十六个保姆;往后是宫女和内侍,都分成两拨。最后各占两边。
这件大事料理清楚了,夏语澹开始派赏。
夏语澹出手一向大方,而且体贴,这些乳母保姆在外是有家的,赏赐分做两半,一半她们收着,宫里也有个用钱的时候,一半在除夕之前,已经送到了他们家里。
合宫又是一番感恩戴德,每年如此。
听完了这些话,崇智殿首先放礼花,放了一轮,西苑各处按着辞旧迎新的礼数,也放了爆竹和礼花。
或许是外面的动静太大,让两个孩子好奇了,好奇了就急不可耐,夏语澹感觉到身子往下坠,坠得不一般,疼却不是怎么疼,夏语澹还能安坐的让花姑细细的诊完了脉。
“到时候了,娘娘!”花姑有三分急切的说道。
事到临头,那一瞬间,夏语澹有点害怕,害怕生产的疼痛,害怕生产的安危,害怕孩子的性别,害怕孩子的健康……所有害怕,向海浪一样卷来,但也很快靠岸,就消弭在海岸线上。
夏语澹含着笑,眼神清明道:“快去报于殿下。”
华滋轩的人到了崇智殿,赵翊歆听到禀告,倒是毫无反应,呆在了那里,还是傅昵峥反应最快,称呼在舌尖上了打了一个转儿,道:“恭喜哥哥,哥哥要当两个孩子的父亲了。”
赵翊歆回过神来,对皇上道:“皇爷爷,我先过去了。”赵翊歆嘴上说着,脚步已经往外迈,离开了皇上的视线,就跑了起来,皇太孙的轿辇也没用,从崇智殿到华滋轩,赵翊歆用跑的比坐轿子快。
到了华滋轩,按着太医的指示,赵翊歆必须先换上干净的衣服,梳洗干净才可以接触即将生产的女人,赵翊歆急着见夏语澹,一直都用最快的速度在做事,也及不上夏语澹发作的快。
“殿下请在外面稍后吧。”陈掌事是铁面无私的把赵翊歆拦在了外面。女人生孩子,男人回避是规矩。
赵翊歆倒也没有坚持,从帝王之家到百姓之家,男人都要回避的,而且他凑上去只会让众人更加手忙脚乱而已。赵翊歆很安静的让到一边,看着别人出出进进,屏气倾听,在噪杂的人声中,也听不到夏语澹的动静。
夏语澹还没有平安诞下孩子,这个时候说高兴,还为时尚早,赵翊歆从未有过的烦躁不安,又无可作为,所以赵翊歆反而退出了夏语澹在生产的那个庭院,退到了庭院门口的过道中。
“殿下?”王贵给赵翊歆打伞挡风,试着道:“殿下,去个暖和的屋子坐一坐吧,这也不知要到什么时辰。”
“我要当父亲了。”赵翊歆肃然道。
有了孩子当了父亲,应该怎么把他们从小小的一个人儿,养到鼎立天地,无愧于心,不是单单开心那么简单,赵翊歆切肤的想到了责任。所以男人在有了孩子的那一刻,不会只是欣喜若狂,多多少少,都该走向成熟。
“是,是,恭喜殿下。”
这种时候,左右倒是不敢多说几句奉承的话,要先等太孙妃生下来才能说。
夏语澹没有让大家久等,子时的钟声之前,产室里唱出了一句话:“请金剪子。”子时的钟声之后,产室里唱出了另外一句话:“请银剪子。”
剪子是用来剪脐带的。生下男孩儿用金剪,生下女孩儿用银剪,这是公开的暗语,生男生女多么重要,金男银女,就是为了让等在外面的人早点知道男女。
身下的被褥被汗水和血水浸透,夏语澹眼前是昏暗的,但夏语澹睁大了眼睛,让人以为她是看得一清二楚的命令道:“把孩子先给我看看。”
两个保姆把孩子抱在夏语澹面前,夏语澹视线是模糊的,根本看不见,也只有花姑身为大夫知道夏语澹的状态,上前握住夏语澹的手道:“龙凤呈祥,龙凤呈祥,娘娘相信老身!”
夏语澹回握了花姑的手,终于安心的睡去。
太孙妃诞下龙凤胎,需要向各处报喜,皇上皇后,李贵妃等各宫主位,宫外两位公主的府邸,鲁王府上,高恩侯府上,内宫抢破了头的往各处报信。
“恭喜侯爷,侯夫人,郡君,几位小爷,太孙妃娘娘生了,先儿后女,果然是龙凤胎出世。”
大年初一,高恩侯府的人依着时辰醒来,就先听了太孙妃生产的消息,但那算是小道消息,做不得数,现在再听夏语澹的亲信内侍官钱五这么一说,真真的,真的和铜钱一样。
夏文衍露出了笑容,乔氏也算维持着得体的面容,夏译夏谦这点城府也有,太孙妃有了儿女也是夏家的荣光,夏诀是真心的为了昔日的六妹妹生下儿女高兴,不过他的真心,从来拗不过他的父母兄长,只夏尔彤,功夫不到家脸上笑得肌肉有点扭曲。
钱五不露神色的把各人的表情看在眼里,眉眼笑开了道:“说来也是新奇,想来从前往后也没有娘娘这般的福气了。小郡王是子时之前落地,钟声一响,这就两岁了,小郡主是子时之前落地,一胎所出,也算差了一岁。”
按礼,储君之子为郡王,储君之女为郡主。嫡出的孩子,虽未加封,尊称已经用上了。
夏家众人都得为这样的新奇事,陪着笑一场,请钱五偏室喝了一杯茶,原来的红包又加了五成,由夏谦送出府门之外。
“国丈大人大喜,这回算是真正的国丈了!”人都转身,乔氏也恭贺起夏文衍来,虽然是贺词,从乔氏嘴里说出来,就充满了讽刺的意味。
后宫的女人何其多,就算没有大选,宫女也有几千人。夏语澹专宠五年,也只在专宠之时,前朝神宗的皇后汪氏也得帝王专宠一世,奈何命里无子,和汪氏毫无血缘的新帝继位,汪氏一族就马上淹没在了洪流里。就是而今,自高恩侯府没了献怀太子,也龟缩了二十年了。
“夫人!”夏文衍再没有以往被乔氏讽刺时,无言以为只有任打的表情,夏文衍摇着头,直坐上高首上道:“夫人为何几十年念念不忘,太孙妃的荣光,也是你的荣光。”
☆、第二百二十七章 长子
当天掌灯时分,在将醒未醒之际,多月来的习惯,夏语澹下意识的摸到自己的腰,然后夏语澹发出一声模糊的呻吟,脑袋清醒眼睛刷的一下睁开。
“娘娘,娘娘醒了!”床头依翠时刻注意着夏语澹的状态,马上轻声道,身体也俯下来,静待夏语澹吩咐。
夏语澹吁出一口去,大肚子扛习惯了,刚才她摸到陷下去的肚子,以为孩子被偷走了呢。
“给我看看孩子们。”夏语澹一出声,嗓音低哑,咽个口水,喉咙刺疼。这下夏语澹才感受到自己的状态,除了头能转动,身体动一下都是疼,和散了架又重新拼起来似的。
有人自动悄声出去,依翠倒了温水,用勺子喂着,给夏语澹润嗓子道:“小郡王和小郡主刚刚在娘娘身边,因为要擦拭伤口就抱开了。”
“伤口?哪来的伤口?”夏语澹现在的脑子是锈的。
依翠赶紧笑着道:“是那挨的一剪刀。”
就是脐带的伤口。
原来是这个,但夏语澹的心疼劲儿一点儿没少。
有一会儿,赵翊歆进来,身后保姆抱着一个孩子,保姆嘴上笑道:“娘娘,小郡主来请安了。”
“殿下!”夏语澹哑着嗓子唤,忽然就湿润了眼睛。夏语澹微侧了头,让眼泪流在枕巾上。
赵翊歆只作不见,坐在夏语澹床边,保姆跪在夏语澹床下,举着孩子让夏语澹看,赵翊歆自嘲的笑着解释道:“我不会抱孩子,她好不容易哄住不哭的,另一个现在还没有哄住呢。”
夏语澹本能的想要接孩子,听了赵翊歆的话,又看见婴儿沾湿的睫毛,便也歇了心思,只这么就着保姆的手看着。才出生不足一天的孩子,肤色是猩红色的,红红皱皱,要说多好看真心没有,而且露出来的小脸儿,只十岁孩子的拳头大。
“是不是太小了?”夏语澹担忧道。
较之别人一胎生一个的孩子,这个孩子确实很小。赵翊歆轻声的安慰道:“双胞胎的小孩儿本来就容易小,我问过了,过几个月,他们就和别的孩子们一样了,也已经检查过了,除了小点儿,别的都很健康。刚才啼哭起来,声音一个赛一个的高,得远远分开了他们,才哄得住。”
“那就好……”夏语澹和赵翊歆这样轻声的来回说话,婴儿在襁褓里扭了一下头,好像是睡不安稳的样子,以至于夏语澹连轻声说话都不说了,手在床边上敲了一下。
保姆不解其意,赵翊歆托了一下襁褓,保姆才知道把孩子放在夏语澹边上。
夏语澹手虚虚的抱着,挨近孩子,鼻翼能闻着孩子呼出的奶腥味,这才满足的笑了。
不用任何话语,现在只想这样静静聆听,孩子一呼一吸的声音,这是最美妙的声音。
是过了又一会儿,小郡王哄好了,依样放在夏语澹面前。
夏语澹只得这样看着两个孩子一会儿,就被下面的人提醒,夏语澹自己也感觉到,依然不舍的拢着两个孩子对赵翊歆轻轻道:“你们先出去吧,我换身衣服。”
赵翊歆让出位置,叫保姆们把孩子抱走,自己退到屏风后,等夏语澹换好了垫物和衣服,就又自动出现了。
夏语澹脸红了红。
赵翊歆笑了笑,脸上从未有过的温柔,也是什么也没有说,默默挥开了侍者,一个人就把夏语澹裹了被子抱起来,托着坐到了一边。
夏语澹躺着的位置,需要换掉被夏语澹虚汗阴湿的被褥。
“我好看吗?”夏语澹这般问。
实则夏语澹现在是特别不好看的,头发梳成了一条大辫子,脸上惨白没有血色,外表不加修饰的模样还是其次,生产过后,还没有缓过来的精神气,才最失颜色,还得算上身上的汗味,排出恶露的血腥味,这个屋子又不熏香,几个味道混在一起……
这些会让人好看才怪!
赵翊歆双手托着夏语澹,尽量往右边平移,这个样子,夏语澹的脸颊就近在赵翊歆的眼前,
赵翊歆诚实的摇了摇头,但欺身下去,一口吻上了夏语澹的双唇。这是一个激吻,舌头毫不犹豫的扫荡了夏语澹口腔里的每一个角落,以至于夏语澹都不能顺利的呼吸,但夏语澹紧紧攀住了赵翊歆的脖颈,加深了这个吻。
那边铺好了被褥,这边还在不顾一切的吻着,空气里氤氲着暧昧的气息。
“翊歆,你真好!”最后夏语澹的脸挨着赵翊歆的脸,喃喃道。
一路走来,你一直这样好,就是现在,这样憔悴难看的自己,也可以让你……是情动!
得夫如此,我心安了。
夏语澹被赵翊歆抱回到床上,这样想着。
“我这就走了?今天高兴,我估计得醉了。”赵翊歆鼻尖顶着夏语澹的鼻尖道。
今天是宗室之间的聚会,翻了年赵翊歆二十一,儿女聚全,道贺的人还不得一杯接一杯的酒灌他。男人之间表达情感的方式,就是灌醉他,男人宣泄情感的方式,也愿意选择大醉一场。
“你走吧,我吃点东西就睡了。”
夏语澹笑看着赵翊歆离开,吃了一碗鸽子汤煮的面,又迷迷糊糊的睡去。
这回睡了三个时辰,夏语澹醒来没着急看孩子,而是问赵翊歆是如何安置的。
陈掌事回话,赵翊歆是醉了,歇在了崇智殿,然后此刻……和颖宁侯府的公子抵足而眠。
又是傅昵峥?夏语澹坐起来,让人解开大辫子,洗是不能洗,揉一揉发根,擦擦头发是可以的。
夏语澹想一想道:“今天上了多少贺表?”
“京城五品以上的官员都上了。”陈掌事赶紧道:“原想娘娘明天有了精神,再说这件事。”
“大家的心意儿,改明儿你挑几家给我念念。”夏语澹含笑着道:“替我记着这个事,七天后请户部员外郎家的夫人进宫说说话。”
户部员外郎家的夫人既何氏,两姨表姐弟,现在见何氏太打眼,夏语澹注意上了那个傅家,而几乎所有人都注意到了傅家。
元兴三十六年,是淇国公府继太夫人,乔庸和乔氏的母亲林氏,逝世三十周年。虽然乔家大房也有为林氏举行隆重的祭礼,但乔庸和乔氏还请了一百零八个尼姑,在华藏庵为林氏诵经七七四十九天。
正月初二是诵经的第一天,乔氏一身素衣在华藏庵下轿。
“母亲,舅舅舅母已经到了。”夏谦早一步到华藏庵,拜见了乔庸和舒氏,又出来候乔氏。
乔氏扶着夏谦的手走上台阶,直入正殿祭拜林氏的灵位,然后走向乔庸身边。舒氏双眉挑动,直语道:“婆婆的大日子,妹夫怎么不见?”
乔氏无话可说,夏文衍现在是硬气了,不肯来。
舒氏尤还未完,没好气的道:“想必妹夫府上在准备庆贺太子妃的双生之喜,妹夫……”乔庸一个眼神扫过舒氏,舒氏不甘不愿的闭上了嘴巴。
“女婿只是半子而已!”乔庸压着声音道。夏文衍不来,不是做给死人看的,是做给活人看的,乔庸自然明白,无官无职,还无爵位,怎么请得动他那个侯爷。
乔氏默默的走到乔庸身侧,和他并肩而立。
一百零八个尼姑依次入内,诵经开始。乔家兄妹听了一会儿,都到了偏殿休息,毕竟恭敬的站着听尼姑诵经,能站多久呢。
舒氏吃了斋饭,卧榻午休。乔庸邀了乔氏,往华藏庵后山走走。华藏庵的后山是一个长宽三四十丈被人移平的土坡,是得道僧尼讲经说法的所在,现在无人弘扬佛法,只是一个可以自由说话而无需顾虑被人窃听的地方。
“是我错了!”乔庸扼腕道。
皇太孙是郭才人和慈庆宫侍卫私生的野种。这是乔庸之前一直坚持的结论。现在乔庸承认这个结论错了。
献怀太子不知道自己戴了绿帽子,洞察秋毫的皇上会看着儿子戴绿帽子,而且就这么将错就错的把个野种认做了孙子?乔庸他们只想给皇太孙冠上一个不堪的身世,却忽视了合理性,或者现在出现了另外一种更加合理的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