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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走走——”谁稀罕你留下了!想不清内心烦乱的真实缘由,这点令白姬感到十分的苦恼。
    屋中一下寂静起来。
    定了半晌,白姬心想百里人应该走了,于是悄悄掀开被子露出半个头朝外看去。
    某人轻挑的声音蓦地响起——
    “阿浔,你装睡。”
    白姬面无表情地回望,看见百里正好整以暇地侧卧在自己身旁,凤眸半阖,长睫遮眼,一脸慵懒地把玩着她露在外头的长发。
    她蹙眉:“你怎么还不走?!”
    百里微笑,“别这么无情,都说了我想你想得觉也睡不着了。”
    “胡言乱语!”白姬闭上眼,叹了口气道:“我这回是真要歇下了。”今日整条二楼走廊都是她一个人擦干净的,好累。
    百里垂眸,手轻轻落在她的额头上,刚想说些什么,却忽然听到白姬道:“你放心吧,我今晚不会再做噩梦了。”
    她闭着眼,感觉百里的动作似乎顿了顿,而后,是一片柔软的唇印在了她额头上。
    “百小里道那头牌兰若身上有些古怪,你若是有机会可以接近一下。”
    他松开了手,微笑:“好好睡吧,我走了。”
    语落,是一阵风轻刮而过。
    白姬睁眼,发现百里人已经不见了,只留下她自己和——摆放在床边的一根缀有各色珠宝制成琼花模样的金钗。
    只听吱呀一声响,她连忙将钗子收入贴身的衣服口袋中,抬眸,看见阿柳探头探脑地将头伸了进来。
    “方才那位公子走了吗?”
    白姬微讶:“你都看见了了?!”
    阿柳有些不好意思地笑:“对不住哈,我想着你还没吃饭,所以拿了点果子回来,不凑巧就看见你们俩——”想不到阿浔入行这点时日,连相好都有了,阿柳禁不住对她刮目相看。
    “那位公子生得实在是俊,模样生得像他那样好看的男子我还是头一回见呐!”阿柳满脸艳羡地望着白姬,真心实意地说道:“阿浔你命真好!快教教我怎样做才能让心仪的人喜欢上自己啊!?”
    “我没有心仪他,你想错了。”白姬没好气地说道。
    “咦?你们俩闹别扭啦!怪不得他特地跑来看你……”阿柳恨铁不成钢地看着白姬,就在刚才她已然脑补了一段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
    “阿浔,看在他诚心诚意来向你道歉的份上你就别耍小性子了赶紧原谅吧,这年头,哪有男人上门来赔不是的啊?既然他这么在乎你,你就要赶紧抓牢他的心,让他为你赎身啊!”
    白姬:“……”
    阿柳垂头,一向欢快的脸上竟露出几分苦涩的笑容:“我都快羡慕死你了,居然能碰上这样好的人,将你视若珍宝,哎——我再怎么努力,亦只是被人弃若敝履罢了。”
    白姬迟疑地问:“你绣得那只荷包,是想送人的吧?”
    “是啊,不过一切都是我单相思罢了。王公子是秀才,将来前途无量,又怎么会看上我这样的青楼女子呢?”
    阿柳口中的王公子,半月前受叔父相邀来倚香楼内一聚,听起来倒像是个坐怀不乱作风正派的君子。虽出生清流,却丝毫没有瞧不起人的意思,阿柳给他斟酒,他还认认真真地道了谢。
    阿柳叹气:“这样好的人自然是那些身家清白的闺秀能够配得,我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
    白姬安慰性地拍拍她的肩膀。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啦!”阿柳吸溜了一下鼻子,无所谓地笑笑:“反正我想过了,赚够了钱就为自己赎身,然后回到老家过继某个亲侄的孩子,种种地养养老,得了!”
    白姬若有所思地问道:“你难道不想成为花魁吗?”
    “花魁?!”阿柳扑哧笑出声来:“阿浔啊,我是说你初生牛犊不怕虎好呢,还是说你心太大呢?就我这品貌想做花魁还不得等到下辈子?”她上下打量白姬一番,认真道:“虽然你生得比其他人都好看,不过要想比过兰若姐姐那可是得狠下一番苦功的!”
    “她很美?”
    白姬旁敲侧击地问道:“有很多男子爱慕她么?”
    “那是自然!”
    阿柳眼中满是崇拜的光芒:“兰若姐姐生有倾城之姿,花容月貌,莫说是在这烟柳巷,就说艳冠整座锦都也不为过!她不仅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吟诗作赋亦属佼佼。虽然委身青楼,那通身的气派便是连真正的官家小姐也比不过呢,依我看——这锦都里唯一能与她比上一比的恐怕也只有皇宫里那位荣贵妃了吧!”
    白姬:“……”不知道阿荣听到以后会作何反响。
    若能比九尾妖狐还要美,那是人的可能性极低,不过也不排除阿柳她因个人崇拜而艺术加工的成分。
    话虽如此,白姬倒是对这位头牌产生了几分兴趣。
    “不过兰若姐姐如今身价水涨船高,如非贵客前来,她一般都是不见人的,哎——”阿柳两手托腮:“想要领略一下美人的风采都实属不易呢!”
    “原来如此。”
    两人闲聊两句,各自躺下。
    翌日清晨,公鸡打鸣的第一声,白姬便睁开了眼。
    环视一圈四周,除了阿柳的铺是空的以外,其余人仍在酣睡。
    倚香楼一般到傍晚才算真正开张,忙了一夜,姑娘们通常是不睡到日上三竿绝不起的。阿柳是近日来被王教习批评较多,不得已才开始起早贪黑地练舞。
    白姬在梳妆台前一坐,铜镜中倒映出她眼下两片阴影。昨天晚上,她真正只睡了一两个时辰,余下时间,是在形形色/色的淫/靡声浪中度过的。
    虽则人性本欲也,不过她听了大半夜,还是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套上衣服,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预备在倚香楼中散个步,纾解一下心情,顺便查看查看情况。
    沿着庭院向外,白姬发现一条碎石铺就的小径,隐藏在两旁茂密的灌木中,十分隐秘。她沿着小径往前,走了十数步,忽然眼前豁然开朗。
    那里生长着一大片雪白的曼陀罗华。
    ☆、第46章 于一更
    一阵风吹来,花瓣丝丝垂垂地牵萦缠绕在一块,分明是极美的景象,却无缘由地透出几分哀怨凄凉来。白姬退后,感觉一股凉气从脚心延伸,袭面而来。
    “谁在那里?!”
    直至一个丫鬟提着花洒自远处而来,白姬方才发现前方有一座小楼,丹青素垩,雕刻之饰,精美至极。虽是如此,然两小层的构造,隐没于倚香楼那鳞次栉比的群楼中,却并不显眼。
    走过来的丫鬟看着白姬面色不善,眼珠一扫,冷冰冰地呵斥道:“新来的吗?没人告诉你未得允许不准擅自闯入我们兰若姑娘的珠玑阁?!”
    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白姬垂眸,装出一副怯弱的样子道:“这位姐姐对不起,我方才在庭院里散步迷了路,一不小心才走到这儿来的……”
    “哪里来的乡下丫头,这不丁点地儿也能迷路——”
    那丫鬟大抵是今早吃了一根火炮,兀自喋喋不休地训着白姬,白姬无可奈何地听着,心想恐怕要听完这顿训方能脱身了。就在此时,有人出言于水生火热中救了她一把。
    “行了,珠儿。让那个新来的走吧——”
    “是……”
    丫鬟意犹未尽地闭上嘴,没好气地开始轰人:“听到我姑娘说的话了,还不快滚?!下次长长眼,也不看看是不是你该来的地儿,什么杂碎都往跟前凑!”
    旁人听到这番话,少不得要一佛升天二佛出窍,然白姬还是一副唯唯诺诺任人宰割的没出息样,朝着珠玑阁上那抹蓝色的影子行了个礼,说了句“惊扰兰若姐姐实在该死!”方才转身离去。
    直至走出那片曼陀罗华的花田,她眼中才渐渐笼罩起迷云。
    这种花,她昔时曾在地府见过,只有在极阴的土壤中才能存活,阴气越重,它便开得越旺盛。故而,在凡间,通常只有在乱葬岗,墓地,荒废的古战场方才能见到它。
    那么问题来了——
    好好的花魁不去种牡丹芙蓉,种这曼陀罗华做什么?!
    夕时将至,倚香楼里逐渐开张,不少熟客一一落座。只有这段时间,清倌能够稍微清闲一些。白姬与旁的姑娘坐在院中,看一个个打扮妥当衣饰精美的红倌招摇而过。那些缀在袍服边缘精巧的花纹,颈间旖旎的香粉,以及一步一摇的金钗耳坠,都勾勒出一幅她昔时从未领略过的浮世绘卷。
    忽而,外头响起一阵不小的喧闹。白姬看见阿柳自远狂奔而来,紧紧攥住她的手:“阿、阿浔!哈!哈!”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半天都没把一句话连贯讲完。
    白姬不明就里:“阿柳,你怎么了?”
    随后,鸨母捏着一杆水烟踱着步子过来,浓妆之下一双精心勾勒的眸子从头到尾将她仔细打量一边,诧异中透着些许得意。
    “这没胸没屁股的,也不知道那位公子看中你什么,去吧——按道理说,清倌儿是不能外出陪客的,不过看在银子的份上,今天妈妈我就放你一马,好好干,以后咱们倚香楼亏不了你!\"
    白姬:“……”
    眼下的情况由不得她说不,连人带搁在旁边的一块抹布都被人五花大绑地关进房间,四五个老妈子围着她搓搓细细,又是梳妆又是更衣的——
    “那位公子吩咐下来,说是妆容打扮要端庄而不失素净,唔——”鸨母围着脱胎换骨的白姬转了一圈,眉开眼笑:“如今瞧你这一打扮,可不跟那官宦人家的小姐似的,有模有样啊!”
    白姬听后,扳过身来。
    镜子里站着一名女子,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原本偏素净的容貌在专人的巧手之下更显清丽脱俗,宛若出水芙蓉。青黛细细勾勒出一双平直的远山眉来,似蹙非蹙,欲语还休。过于苍白的两颊抹上了胭脂,粉嫩红润,如新摘下的苹果一般。她微张着唇,露出一排细如编贝的牙齿来。纤细优美的脖颈下包裹着一件水红色的衣裙,裙面上有精致的刺绣,乍看之下,如点点落英缀于其上。
    “愣什么?”鸨母在她后背拍了一记:“还不快走,别误了时辰!”
    “等下!”她折身,从袖中取出百里昨晚送来的金钗,颤巍巍地递过去:“还有这个……”
    鸨母接过,替她仔细簪好,适才揶揄道:“也不知哪里来的好运气,走吧!”
    白姬懵懵懂懂地由她领着出门,走到外面,看见一面目陌生的男子立于一架熟悉的华篷马车侧旁,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凤眸将众人一扫而过,最终停留在她脸上。
    楼外晃动的树影合着暖橘的暮色齐齐打在他脸上,显得他那双琉璃色的瞳仁格外深邃,白姬瞬时感觉所有的怀疑都不翼而飞,甚至还有些莫名的欣喜。
    原来是百里啊——
    鸨母在她耳畔补了一句,“这位公子来头不小,你且给我抓牢了,莫要向先头那样耍性子!”说着警告性地瞪了白姬一眼。
    白姬:只要不是判官那厮所有人都好伺候行嘛?!
    “哎哟,让公子等急了吧!你看我们楼里的姑娘打扮起来哪个比那高门闺秀差了?!如何,对我们的服务还算满意吧?”
    “唔……”百里似笑非笑地将白姬一打量,慢条斯理道:“妈妈出手,在下自然满意。”
    说着,从袖中掏出一锭银梅花来。
    “小小谢礼不成敬意,还望妈妈收下。”
    鸨母见钱眼开,自然笑得开怀:“公子真是太客气了,来人呐——扶姑娘上马车。”
    “不必,我自己来便好。”
    百里向白姬伸出手,将她白皙的手攥入掌心,抬眸浅笑:“请——”
    白姬顺势弯身钻入马车之中。
    车夫甩鞭,马车匀速地向前驶去。
    倚香楼中,一抹蓝影晃过。兰若望着那远去的马车,侧头对身边人不紧不慢地说道:“去查查那名男子的身份,另外等那丫头回来,探探她的底细。她资质不差,若是有意,倒是可以培养一二。”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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